金田一耕助在品川车站下了国铁之后,便在车站前拦了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直奔鱼篮坂。

现在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六时二十分左右,也就是金田一耕助送本条直吉出松月旅馆后不到半个钟头的时候。

“司机大哥,这辆车会经过高轮台町吗?”

“不会,我打算经过泉岳寺前面,然后从伊皿子开往鱼篮坂……”

“哦,那么,麻烦你绕道到高轮台町好吗?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得往回走?”

“不用,只要在高轮北町往左转就可以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

车子在高轮北町往左转,没一会儿就到了高轮警局。

他们从警局的前面再往右转,就来到高轮台町的大街。根据本条直吉所说,本条照相馆就位在这条大街的右侧。

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看到一栋像是本条照相馆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在建筑物正面二楼的位置上挂了一块横式、上头写着“本条照相馆”的看板,而且有一个和店面宽度不成比例的大型橱窗,里面摆着许多照片。

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情形下看来,橱窗里的东西似乎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氛。

这时,司机开口说:

“先生,您要到这一带的哪个地方?”

“哦,没有、没有。我们就直接去鱼篮坂吧!”

于是计程车飞也似地直奔鱼篮坂。

金田一耕助下车时,正好迎面吹来一阵狂风,把他的衣摆吹得飞扬起来,他连忙用拐杖握柄按住头上的瓜皮帽。

接着,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等到确定没有人跟踪时,他才轻轻举起拐杖,朝目的地走去。

东京都此刻的景象,真可说是“破坏”和“建设”同时进行。

在家园被破坏殆尽之后,朝高空耸立的鹰架又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以致金田一耕助所到之处,路面都立着道路施工的标识灯,仅留少许空间供行人步行。

由于汽车也穿梭其间,因此行人只能依照标识灯向前行走。

金田一耕助绕了许多路,来到里坡的下方。这时四周的天色有些灰暗,但是就如本条直吉所说,因为坡下有街灯,所以看起来不会很暗沉。

坡道的右侧是学校操场,操场后面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校舍。坡道的左侧面向医院坡的正面,到处都还留着烧过的痕迹。

虽然医院坡的正面大都已经动工复建,可是这个地区复建的脚步比较慢,抬头朝坡上望去,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金田一耕助缓缓爬上里坡,果然看见途中的道路形成一个T字型,那里的电线杆上也有灯光。

(看来木条直吉的话倒是可以相信。)

金田一耕助经过一处土堆,很快地来到法眼旧家的大门前,他在门前停下脚步,张大眼睛看看四周。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之前也曾来过这个地方。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金田一耕助应邀到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受托寻找由香利的下落。

当时他先收下一百张千元大钞做为调查费用,若是平安顺利地救出由香利,弥生还会加倍奉上酬劳,这也难怪金田一耕助突然这么充满干劲了。

他一离开田园调布的法眼家,就立刻直奔法眼家的旧宅,那时太阳还高挂空中。

他一到法眼旧家就发现它宛如一座废墟,依然是一片空袭后的惨状。不但两根门柱全都爬满了常春藤,就连围绕在房屋四周的大谷石围墙,也到处都是龟裂的痕迹,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位在这栋宅院左后方的西式建筑也被破坏得残破不堪,和式建筑也有部份屋顶受到毁坏。

玄关前的格子门也破破烂烂的,一般家庭还没有能力使用这么宽敞的大门呢!

金田一耕助走进敞开的格子门,只见遍地的瓦砾灰烬,以及一块被当做置鞋处的大型三波石。此外,并没有看见榻榻米,大概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整个地板都暴露在外面。

金田一耕助穿着草鞋往上走,从玄关到后面有一个宽约四尺的缘廊,左侧的木板窗关闭着,右侧的纸拉门一扇也不剩,往纸拉门里面的房间望去,连一块榻榻米也没有。

这些东西大概都是在战后被人拿光了吧!

不过金田一耕助并不是来这里探险的,他听弥生提起这栋宅院,所以便来这里了解一下这栋宅院的格局。

他继续走到走廊尽头,往右一转发现了一扇门,打开门便是一间五坪大的西式房间。

这间西式房间和另外一间两倍大的西式房间仅有一门之隔。

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便是这间房间,因为冬子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这间房间位于和式建筑和西式建筑的中间,大约有十坪左右,或者更大些。

房间内高高的天花板中央有一个直径约五尺的圆型凹槽,想必以前是用来挂灯饰的;如今灯饰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天花板中央仍有一个乳房形状的圆型金属零件,一个大大的金属制锁就挂在金属零件上面,而且每一个锁环都大到可以穿过粗绳。

冬子大概是把绳子穿过最尖端的锁环,并将绳子打一个死结,然后自己把头放进绳圈里,最后再踢开脚下的木箱上吊自杀吧!

冬子的尸体被发现时,现场遗留下两个箱子。

金田一耕助没停留多久便离开法眼旧家。

当他踏上归途,不经意地回头张望时,不由得感叹道:法眼旧家虽然已经变成破旧不堪的废墟,但是由建筑物本身堆砌的砖瓦来看,不难想见它曾经是一栋豪宅。

如果这栋宅院能完美无缺地保存下来,必然是一栋威风凛凛、气派十足的建筑物。

金田一耕助再度缓缓登上坡道,朝医院坡的下方走去。

走没多久,他发现医院坡的前面有一间派出所,派出所的旁边有一个电话亭。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什么事,加快脚步冲进电话亭,拿起公用电话拨给警政署搜查一课的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正好在,因此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想拜访高轮警局的加纳刑警,希望等等力警官能帮他打电话招呼一下。

等等力警官立刻答应了。

“对了,若是我联络上加纳刑警,该如何通知你呢?”

“我目前在公用电话亭里打这通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我会再打一次电话来听取结果。”

“好吧!”

金田一耕助挂上电话,走出公用电话亭,他挥动拐杖朝医院坡的方向走去。

这里跟里坡相比,显得繁荣、热闹多了。这里的道路也比较宽,虽然道路的修补工作还没完全结束,可是贩卖进口用品的商店、书店、文具店已经一家家地开张,每家店面都灯火通明。

坡道的左侧到下方的区域都属于法眼综合医院,坡前三分之一处是医院的临时建筑,下面三分之二的原建筑目前正在施工中。

水泥建筑物高高耸立着,目前仍处于基础工程的阶段。面向道路、覆盖在鹰架上的塑胶布幕上印着“风间建设”的字样。

战后的“风问建设”茁壮了不少,从法眼综合医院重建的规模来看,就不难了解“风间建设”已经是一间规模颇大的建筑公司。

当金田一耕助再回到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正好过了三十分钟。他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正是等等力警官。

“我已经联络过高轮警局,加纳刑警目前在局里,你现在可以去拜访他了。”

金田一耕助再三向等等力警官道谢之后,便走出电话停,招了一辆空计程车前往目的地。

力纳刑警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曾在其他事件中和金田一耕助共事过。

金田一耕助说明自己接受法眼弥生的委托,必须找出山内敏男和他妹妹小雪的下落,希望加纳刑警能告诉他有关冬子上吊自杀的前因后果。

“哦,原来是这样啊……”

加纳刑警笑着说道:

“那件事我还记得,不过,那对兄妹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因此弥生夫人今天才心情沉重地委托我去办这件事。对了,你知道这对兄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嗯,我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才知道的。老实说,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妹,因为这对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哥哥非常照顾妹妹,妹妹也非常尊敬哥哥……”

加纳刑警给两兄妹一番好评之后,微微苦笑道:

“他们俩的确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兄妹,因此我才会出面帮助他们。”

“你是说……”

“他们兄妹俩应该平安无事吧!只是当时阿雪……哥哥敏男是这么叫她的,阿雪才十六岁,而敏男也才二十岁,虽然敏男块头高大、话不多,不过看起来却相当成熟稳重,所以我认为他必定会好好教养妹妹长大成人。毕竟这两兄妹除了法眼家之外,真的举目无亲了。”

“当时你曾出面与少夫人万里子协调吗?”

“哼!那个女人……哎呀!真是失礼,我不该这么批评你的委托人。”

“没关系,因为我的委托人是弥生夫人,而不是少夫人;更何况,弥生夫人好像也不是很满意少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是啊、是啊!后来我也见过弥生夫人,她不愧是位很有气度的大人物,相较之下,少夫人就显得……”

“加纳刑警,听你说……小雪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的,弥生夫人听我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金田一耕助简单地说明原委之后,加纳刑警不禁讶异地说:

“被诅咒的孩子?生来就是可怕的脸……这些话真的出自琢也先生的口中吗?这怎么可能!小雪可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呢!她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只是因为家中遭遇这种不幸,所以才会给人一抹落落寡欢的感觉。”

结果,金田一耕助依然无法从加纳刑警那儿得到任何更进一步的情报。

尽管如此,他还是跟加纳刑警再三道谢,并希望加纳刑警如果有敏男两兄妹的下落,请务必通知他一声。金田一耕助还把松月旅馆的地址和电话留给加纳刑警。

金田一耕助接着要探访的地方是位于赤垠的K.K.K夜总会。他把K.K.K的保镖——多门修叫到附近的咖啡厅,拜托他寻找一位叫天竺浪人的诗人。

不过,金田一耕助刻意保留山内敏男兄妹的事,一方面是怕法眼家受到牵连,一方面也因为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天竺浪人就是山内敏男,所以金田一耕助认为还是不要让多门修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好。

接下来的两天,金田一耕助便到成城来拜访笔者,但是他对于这件事的努力也仅止于此。虽然金田一耕助本人相当焦急,因为时间拖得越久,由香利的清白可能就越不保,然而他能做的也实在很有限。

金田一耕助特别告诉我,这是一件连法眼家其他成员都不知道、极为机密的委托,这也是金田一耕助无法时常去拜访法眼家的理由。

金田一耕助不时翻阅“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书,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他越读这本诗集,越感觉到字里行间透出骇人的怨怼和邪气。

整本诗集的架构倒是非常完整,内容主要是描写某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爱上一名年长的男人,后来成为这个男人的情妇。男人虽然已有妻室,却仍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女子,而且两人还育有一女。

有一次,男人买了一串南部风铃,将它挂在屋檐下。

风铃一年四季都吊挂在小老婆家的屋檐下,所以对逐渐成长、懂事的女孩而言,“风铃”在她心中就是父亲的象征。

男人并不常去小老婆那儿过夜。每到十一点,他就会离开那位女子,更衣回家。而小女孩也在长大之后,渐渐明了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父亲另有家室,而且在另一位女孩身上也同样流着父亲的血液。当她知道那女孩跟她同年龄时,不禁羡慕那个女孩可以时常待在父亲的身边,但同时也嫉妒她的幸运。

不过女孩并不认为自己非常不幸,因为父亲非常喜爱她,她也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

父亲并非每天都来看她,而且不来的日子往往比来的日子还多。但是每当他来的时候,女孩的母亲总是非常高兴,屋檐下的风铃仿佛也感染到母亲的喜悦,总是不停地摇摆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父亲不来的夜晚,女孩的母亲就只能孤寂得不发一语,在这样的夜晚,连屋檐下的风铃都噤若寒蝉。

以上是“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的第一部份——“有风铃的娼妇之家”的大概内容,诗句中不断使用露骨的辞汇,教人看得惊心动魄。

不过由于女子的境遇甚怜,反而激起读者的恻隐之心。

第二部份是——“医院坡上吊之家”,整个气氛就变得非常激烈。

这一部份的内容是描述战争无情,致使母女俩的生活日益穷困,而且故事一开始就着墨在描述她们穷困潦倒的情境。

女孩的父亲拥有一家大医院,但是由于战争的缘故,他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渐渐地,便很少到女孩的家中走动。

一天夜晚,天空突然出现许多B-29轰炸机,犹如秋天飞舞在空中的蜻蜓一般;没多久,整个城镇就像火球般燃烧起来。

高射炮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个人都在燃烧的城镇中流窜逃命。

就这样,女孩的家也被烧个精光,但是从燃烧的灰烬中找到的风铃却没有什么毁伤。

女孩的母亲一手拎着风铃,一手牵起女孩,拖着发疼的双脚,搭船朝南方农家疏散。

当风吹起的时候,农家屋檐下的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战争结束后,又过了一、两年,这时女人已经没有能力维持家计,生活越来越艰困。

一天,女人鼓起勇气,决定去敲心爱男人的家门。不料,她所得到的竟是伤透人心的羞辱与怒骂。

一位自称是那男人的女儿的贵妇人,竭尽所能地侮蔑、谩骂和嘲讽那女人。贵妇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讥讽女人是淫妇,是这世上的瘟疫。

女人终于因为承受不了严重的打击,伤心过度,独自跑到心爱男人以前住过的空屋上吊自尽。

这是第二部份的大致内容,作者尽可能冷静地叙述这段事实。但或许这位诗人还太年轻,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无法克制内心深处的激昂情感。

最后在第三部份的“蛆虫”里,诗人一直压抑的愤怒,就像是突然爆开的炸弹,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这部份的内容是,暂时寄住在乡下农舍的女孩,为了寻找母亲的下落而来到城市。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亲,可是母亲的尸骸却已经腐烂,可怕的蛆虫遍布在母亲身上。

女孩伤心得嚎陶大哭,她一边拿起一条条的蛆虫放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哭泣。

不久,女孩将母亲的遗体火化,抱着骨灰回到乡下,并且将风铃挂在骨灰坛上。

现在,这串风铃已经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黑色的诅咒”。

金田一耕助读到最后一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战粟起来。

诗人在这个章节里运用许多感叹词和咏叹词,抒发自己激昂的情感、诅咒和怨怼。

在这些诗篇中,诗人并没有现身说法,而是以客观的角度来叙述母亲和女儿悲惨的命运。

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无法忘怀整首诗的背后,隐藏诗人的诅咒和怨恨。一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便禁不住全身颤抖。

就在这时,床边的电话突然响起,金田一耕助连忙抓起话筒接听。

话筒另一端传来阿清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有位妇人打电话给你。”

“是哪一位?”

“她并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您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明白。不过她的用字遣词非常高尚、有礼,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听了阿清的描述,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对方的身分。

“喂,您是金田一先生吧!我想不用自我介绍,您也知道我是谁了。”

弥生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越发显得高贵。

“是,夫人,您现在是从哪儿打电话来?”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是在某公寓的公用电话打给你的。对了,金田一先生……”

“是。”

“前阵子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希望你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也就是说,我想取消这项委托。”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个东西今天回来了。”

“咦?由香利……”

金田一耕助正要说下去,却连忙吞了吞口水,转而问道:

“那个东西还完好如初吧!”

“这、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那孩子……不,对方什么也不愿意说,所以我想目前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这样也好。那么我可以跟你见个面吗?我想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这件事还请你见谅,目前我只想尽早把那个东西送到美国。”

“嗯,这也是一个办法。”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停止调查这件事。尽管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非常无礼,可是……”

“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回来,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我为了慎重起见,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对旁人……”

“不,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谢谢你。那么我会依约送上谢礼,今天就以小包方式寄出。此外,你不必给我任何收据,我也是为了慎重起见。”

(弥生说话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稳重,一点儿也没有慌张的感觉,不过,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有些不安呢?

由香利回来了,但她可能已经不是完壁之身。

既然由香利暂时不愿意谈这件事,弥生也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那么这件事大概会被处理成由香利去爬白马山吧!)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月历,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也是由香利遭绑架后的第十天。

既然绑匪愿意释放由香利,想必他已经达到目的。一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由得打起冷颤。

第三天,一份小包裹寄到金田一耕助的住处。寄件人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完全不认识的人,而纸箱里装的是一捆一捆的纸钞,一共有二十万元。

弥生大概是想利用这些钱来封住金田一耕助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并非存心辜负弥生的信任,但他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调查。一切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此,他很想跟由香利见上一面,而这个愿意居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实现了。

九月四日傍晚五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去了一趟银座,在回程途中,他穿过铁桥,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恰巧是某电影院散场的时段,大批观众纷纷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其中有小胖子阿滋的身影。

阿滋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注意自己。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一位朋友,那人脸上挂着太阳眼镜,不过金田一耕助仍然一眼就认出是谁。

她是法眼由香利,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她手下拿皮鞭的模样。

由香利个子很高,大约有五尺四寸,加上她又穿了一只高跟鞋,看起来比阿滋还高。

由香利自然不认识金田一耕助,当他们在混乱的人群中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由香利一脸严肃他说道:

“阿滋,我明白你所说的,但是在这以前,我想先做个决定!”

那张照片中,穿着骑马装少女的幸福笑脸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决的声音。

那么声音教人听起来,就像是鲜血自齿缝间滴下来般惊悚、魄人。

九月七日傍晚,金田一耕助站在里坡法眼旧家大门前面,他的表情显得非常惊讶,因为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不向了。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金田一耕助潜入这栋房子时,并没有看见眼前这个路障。

如今,原本可以让人自由出入的正门已经立起两根木头柱子,还有好几片木板横钉在柱子上,其间没有任何空隙,上面更张起铁丝网。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从门前经过,走上斜坡,他想从正门那边往里看。

可是没一会儿,金田一耕助便注意到这个路障只完成一半。只见左侧的大谷石围墙上,有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裂缝,而且这里没有做任何路障。

此外,从这里到斜坡上头还有好几处已经崩坏,却没有架设路障。

(难道这些路障是今天开始动工,所以来不及完成?)

忽然间,金田一耕助终于明白山内敏男为什么刻意请摄影师到这里拍摄结婚照的理由了。

山内敏男在九月三日下午四点左右去本条照相馆拿冲洗好的照片,如果他第二天以限时专送的方式寄出的话,最迟六日上午就能送到法眼家。

既然金田一耕助都能判断出那一间西式房间就是冬子上吊自杀的地点,想必弥生一定也能够察觉出来。

弥生大概也察觉到拍完结婚照之后,可能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因此,不论对方是否会回到这里,她都会先筑起一道路障来阻隔他。

这时候,附近一带的暮色已渐渐低垂,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只钢笔型的手电筒,不顾一切地踏进这栋废墟里。

和上次相比较,这次行进起来比较困难,四周的杂草都长得很长,杂草下面又都是瓦砾、石块,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入口处竟然被两块十字交叉的板子封住,上面还张起铁丝网。

由于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经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

他一边挥动手中的手电筒,一边绕到左侧,结果发现木板窗也被封死了,幸好还有一处勉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金田一耕助顾不得衣摆被刮破的窘境,硬是从缝隙里钻进去,没一会儿便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他用手电筒照射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发现这个房间并不是方正格局,而是四六比的长方形房间;比较窄的那边有一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应该就是正面入口。门后面的左右墙上各有一扇门,金田一耕助便从右侧的那扇门进入。

他一边用手电筒照天花板,一边来到吊挂在房间中央的灯饰锁头下方。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把锁。

冬子就是把绳子挂在这个锁环上头自杀的,而她心爱的遗物大概就是挂在同一个锁环的位置,在锁头稍后的地方,有一个金色屏风立在那儿,正好也是他在照片中见到的角度。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确认,那就是背向这边、左侧的那扇房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八月二十一晚上来这里的时候,竟然忽略了这扇门。

当他打开这扇门,发现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对面有一间拉门半开的和式房间,里面看起来像是铺了一层榻榻米。

金田一耕助不禁气得频频跺脚。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房间内大概没有榻榻米。这块榻榻米想必是为了准备二十八号晚上那场奇妙的婚礼才铺上去的吧!

尽管其他用品已在第二天早上搬走,但是像榻榻米这么重的东西,应该会被留置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踏进房间,用手电筒照射四面的墙壁和纸拉门,结果里面竟有六张粗制的榻榻米,房间一角有一面壁橱,壁橱的门半开着,不过上层和下层都空无一物。

突然,金田一耕助向后倒退一步,将身子稍微往前倾,并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壁橱下面照射。

只见有个男子身着微脏和服、拱着背蹲在壁橱里。

“是什、什么人躲在那里?”

对方显得十分害怕,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就变得大胆起来,尽可能以温和的口气跟对方说:

“你可以出来了。如果你没有害人之心,我也不会加害于你……咦?”

那男人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便猛然回头,当手电筒的光线直接照射到他的脸,他连忙举起一只手挡住灯光。

不过这么一来,金田一耕助也立刻明白对方是谁了,他因此松了口气。

黑暗中,只见金田一耕助不断抓着那头乱如鸟巢的头发,语气恭敬地道:

“这、这、这不是成城先生吗?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是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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