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周琅收到乐城的复。

在查询完多家门店的销售记录后发现,九月底有人定制过相似的手镯,拿的图纸竟然跟她的相差无几。

那位顾客是段嘉如。

有薛以凝的话在前, 周琅本不该感到意外。

可此刻仍旧不解,段嘉如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做的这件事。

她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

如果不是段氏现在持着周氏5%的股份,而周氏也为段氏的产业提供着技术支持和平台支持…她可能都不会再跟段嘉如见面,更想不清楚她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别的关联。

正巧今天有个合作要去谈。

她决定去见她,当面问清楚。

到了约定时间, 段嘉如没过来。

周琅一向不喜欢等人, 对不熟的人尤其没有耐心。

如果今天不是有事要问, 她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半个小时后,段嘉如推开会议室的门, 见她还在, 露出惊喜的表情:“周琅?没想到你还没走。”

周琅点了下头:“嗯, 谈工作吧。”

段嘉如也坐下来, 声音低柔:“抱歉…我刚跟几个股东吵架了,情绪不太好。”

她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哽咽,眼波朦胧:“我哥他联合了好几个股东…我好担心我以后被他赶出家门。”

周琅看着她:“别哭了。”

“我…我真的担心…”

“如果你继续哭,我就先走了。”

段嘉如一怔,含着眼泪看她:“你…”

周琅:“你调整一下状态。”

段嘉如眼泪止不住:“抱歉, 我…我一想到家里这个情况, 我就控制不住。你知道,因为我妈妈的原因, 我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认可我,我爷爷也受他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跟我说话。”

周琅:“我来找你谈工作, 不是来听你哭的。”

段嘉如声音低哑:“我以为我们算朋友的,对朋友倾诉也不行吗?”

周琅语气平静:“我听你跟我说你家人是怎么对你不好,你堂哥是个厉害角色,听你哭诉。可是我想,成年人的体面是自己吞下自己的眼泪,而非在别人面前软弱。

“而且,我把你当很好的合作者…勉强算半个朋友,可是你真的有真诚对我吗,嘉如?就比如现在,你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你拿眼泪来算计我会为你心软。可惜的是,我无动于衷。”

段嘉如挂着眼泪,忽然笑了:“我知道你当然不会。”

你只对一个人心软。

周琅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一起合作。”

但她不会跟聪明却不真诚的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段嘉如笑着擦干眼泪:“好吧,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狠心。”

周琅笑着摇头:“我不是狠心,最起码没有你狠心。”

段嘉如笑:“那我把这句话当作称赞好了。”

周琅:“先聊工作吧。”

段嘉如嗯了声,逼迫自己继续专心工作,很快聊完一个项目,笑着问:“中午一起吃午饭吗?”

“不急,我还有事问你。”

“嗯,什么事”

周琅拿出那对镯子,语气笃定:“你定制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段嘉如怔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查了他们的销售记录。”

“…不错,是我订的。”

“为什么,不要跟我说只是因为觉得好看,不要把我当傻子糊弄。”

“……”

段嘉如沉默许久,笑意渐渐淡了:“我见过你戴这只镯子,想跟你戴同样的款式…就算是自己欺骗自己也可以。在这种事情上你总是如此敏锐。那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呢?”

周琅扬了下眉:“我很意外,你会这么想。我们之间原本就是合作,更何况早就结束了。十几年了…你怎么突然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

段嘉如当然知道她们是假结婚。

她第一次找周琅,周琅听她说明来意后,笑容近乎嘲讽:“联姻?假结婚干嘛,拯救世界吗?”

后来也不知道周琅怎么就松动了念头,竟然真的答应了。

最初她对周琅当然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有次她生病,母亲在国内不能过来,是周琅送她去医院,找了特护陪着她。

她才发现,这人说话确实不算好听,但为人真实而可靠。

这么多年,只要跟周琅合作,她都格外安心。

她一直以为,她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在见到纪绣年之前。

她始终很难想象周琅看向纪绣年的眼神。

像…看着某件失落已久的珍宝,无时无刻不想要靠近触碰,却总是悄悄收手,无声无息地守候。

周琅神色冷淡:“所以你的心意是什么呢,是一边说着喜欢,一边跟你那些小模特纠缠不清吗?抱歉,我无法理解。我想先请你对感情抱有尊重的态度,再来谈感情。”

“你是觉得我花心?”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随你怎么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以前是我的错,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段嘉如看着她,忽然一字一顿地说:“我会为你收心。”

“谢谢,跟我没有关系,”周琅态度礼貌却又无情,“我一生只对一个人有情。”

最专情的人,往往也是最无情的。

她们认识这么久,周琅说这句话,竟然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段嘉如似毫不意外地,偏过头笑了下,像是嘲讽:“一生…周琅,这个时代太快了,没有人敢谈一生。”

周琅不想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我只问你,你跟纪绣年说过什么?”

段嘉如笑意依旧:“什么都没说过,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我跟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对她说?”

周琅选择今天来问她而不是纪绣年,看来她们之间大概还有隔阂,她才不会说自己做了什么,更何况,她原本就没对纪绣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是吗,”周琅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她站起来,“那今天就到这里。我想我们已经聊的很清楚了,祝愿你找到一个能共度一生的人。”

“周琅!”

段嘉如站起来叫住她。

周琅眸,依旧淡淡的:“等这个项目结束后,两家公司解除合作关系。我买你手上的股份,你支付专利费用,我们撤出技术支持。”

“我们以后…”

“我们以后没有一点关系了。

-

今天是宁大的一百二十年的校庆。

按照学校的安排,每个学院都要抽调教职工协助举办校友日活动,接待校友,举办校友日活动。

方寻鼓着脸抱怨:“郝院长也太欺负人了吧,天天把事情交给你。纪老师,我觉得你需要反抗!”

纪绣年正在看一本宣传图册,低头翻页:“没事,反正我也挺清闲。”

以前还要带安扬看病治疗,分心的事情很多,现在她一个人自由自在,也需要拿工作把生活填满。

方寻继续絮絮叨叨,过了半天才说:“可是瑶瑶约我去听音乐会都听不了了…”

纪绣年笑着说:“那你不早说,铺垫那么多…行了,你先走吧,知道你们贪玩,赶紧去吧。”

方寻脸红:“那多不好意思啊…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忙。”

她帮忙收拾完材料,走之前看了看天气:“感觉又要变天了,这几天北方冷空气南下,说要降雪了。”

纪绣年低着头检查名单:“嗯,今年的第二场雪。路上小心。”

艺院安排的校友日活动是给校友们重新上一节以前的课,安排了绘画、舞蹈和声乐课。

教室里学生志愿者布置好一切,学院也特意安排了相应的老师,准时上课。

纪绣年检查完材料,在几个教室间逛了一圈。

绘画课的老师就是上次给她贺过寿的赵老师,老太太退休多年,今天主动报名来上课,见到她时招了招手。

纪绣年走过去:“您坐,别累着了。”

赵老师笑容慈蔼温厚:“也行,你去看看他们画的怎么样。”

她嗯了声,转身走了几步,正好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睛。

周琅抬起手,手指在半空中招了招,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纪绣年点了下头,从她身边走过,检查起他人的画作,碰到同届的老同学就简单寒暄几句。

只唯独把周琅晾在一边。

等她沿着过道往讲台走时,才被一把拉住衣服。

“纪教授,”周琅仰着头看她,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不指导我一下吗?”

纪绣年摇头:“你的水平比我高,指导不了。”

“那你都不看一眼吗?”

“……”

纪绣年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画纸。

一个不大的房间,窗外天空上挂着月亮,月光漏进来。

黑暗中两道背影,隔在其中的是明晃晃的月色,有如银河。

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那个夜晚。

也…感受能看出笔尖倾泄而出的情愫。

“画的不错。”

她只给出这么一句评价。

周琅把画笔和画纸都收起来。

等校友活动结束后,她在旁边看着纪绣年忙完,等到她往校门外走,也立刻跟上。

纪绣年听到脚步声:“有事吗?”

“感冒药吃了,谢谢你的药。”

“买多了剩的在车上,顺手拿来而已。”

周琅问:“我要怎么谢你?”

纪绣年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谢。更何况你为学院做了很多事。”

周琅挑了下眉,没再多说。

天空上飘起雪花。

今年的第二场雪。

周琅伸手接了接雪花,轻声说:“下雪了。”

以前她最讨厌下雪天,现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雪花簌簌地落下,世界也静悄悄的。

纪绣年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琅在想着那个镯子。

结婚又离婚这件事…她不想听到纪绣年一句轻描淡写的不感兴趣。

她不会给她避退让的空间。

她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最起码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安静相对的时光,清清楚楚,说个明白。

她偏过头,收敛思绪,随口问:“今晚有个饭局,我师兄叫我跟你一起过去,没忘吧?”

纪绣年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做副院长后,在某些方面确实比以前更加自由,她主导了课程设置改革,改变评分办法,可是推不掉就是这一类事务。

没办法,毕业生作品展需要联系不同的合作方,拉赞助也好,增加宣传也罢,都是必要的。

“嗯…差点忘了这件事。你也过去?”

“不然呢,有很多都是我认识的朋友,我不去的话,你们能谈得妥吗?”

“也是…谢谢。”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真的,这半年周琅耗了多少时间在宁大这边,有目共睹。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离宁大不远的餐厅。

来人大多认识周琅,也很给她面子,问问她在宁大做客座教授要不要上课,如此云云。

纪绣年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擅与人交际,庆幸的是今天也不需要她跟人喝酒聊天。

周琅不想喝的时候也可以完全不喝喝,别人给她满上一杯,她和颜悦色地笑,说话也很客气,但自始至终只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间劝别人喝了好几杯。

她时不时看纪绣年一眼。

其实今晚可以不用让纪绣年过来的,都是她的私心。

纪绣年被满桌酒味醺的头脑发晕,出于礼貌,控制住自己不要皱眉。

坐在她右手边的西装男人,系着颜色花俏的领带,不仅自己喝酒,还靠过去想给她倒一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酒液滴了几滴到纪绣年手背上,然后笑着说:“哎呀,教授,我给你擦擦。”

说完那人拿着纸巾,手也落下来,只是还没靠近,就被用力推了一下,没坐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周琅杀气腾腾地看着这傻缺,二话不说,捞起一杯酒直接泼他脸上,而后抓住纪绣年的手腕就往外走。

身后那男人往外追了几步,郝书游也在叫了几声,可周琅没头,神情紧绷,一路拉着纪绣年到了大门外。

纪绣年尚算平静:“不碍事,谢谢。”

周琅不吭声,从包里拿出纸巾,捉住她手掌,从手背到指尖,一点一点擦干净。

比之前的擦拭要更仔细小心。

只是擦着擦着,她的动作缓了下来。

这原本就是第二次她给纪绣年强制‘消毒’了,可之前快速结束的时候并不奇怪,慢动作的擦拭…却忽然变了意味。

很轻易地让人产生那些…奇妙的联想,也唤醒某些遥远的记忆。

路灯的光芒昏黄而暧昧。

两双干净白皙的手,白玉般干净的指尖交织在一起,温软,修长,干净。

随着动作的放缓,周琅感觉到,纪绣年在那瞬间身体僵住了。

像是捕捉到了某种诚实的信号,脑子里甚至有声音在叫嚣:亲她。

——亲她一下,她可能会给出更诚实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今天请室友吃饭,更得晚了哈

明天白天坐高铁,晚上更新,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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