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风大,昭昭的黑发被吹乱,从眉眼和脸上滑过去。她歪着头,用手指一缕缕理着,让他想到她过去柔髻低垂的样子。她长大了,美得更有侵略感了。

昭昭见沈策不说话,抬眼,正对他的眼。

他也把手插到口袋里,和她手指交握住,只是这一个动作,让她又一次心悸。在酒店里明明亲过,但数年相隔,让一切回到感情的最初。

她要收手,沈策没放,把她的手举起,放到唇边亲了亲。

从手背,到手指。

“好多人。”被他亲过的地方都麻麻的,她收回来,揉着自己手背。

“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过去几年。”

“沈衍说了个大概……”

“我那天早上,天没亮时,给你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好像没睡醒,说哥,我困,一会儿再打。”他笑了笑,还在回忆她没睡醒的撒娇。

昭昭揉着手,一个劲地揉,揉得手背都泛红了,才克制住泪意。

那天早上的电话她记得,她没接到,听筒放到耳边是均匀的嘟嘟声,打电话的人在接听前就挂断了……她终于知道他精神失常的起点,“我都忘了,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沈策无奈,摸她的头发,“你这么霸道,我敢多说吗?”

“也对,”昭昭陪他聊着那一通不存在的电话,“那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她按住自己鼻梁一侧,压着酸意。

但很快,她眼眶也涨得酸。

沈策察觉了:“怎么了?”

她摇摇头,沈策把她手拉过去看:“干什么一直揉?过敏了?”

她又摇头。

“说你霸道,不高兴了?”他低头看她的脸,“人要正视自己的缺点,改不改不要紧。但不能否认,对不对?”

这是什么歪理,她这么心酸都能被逗笑。

有一群观光客上了天台,在控诉着这里风大,冷,来来回回,拍了几张照。忽然的热闹,让昭昭有了保护屏障似的,她往他怀里钻,手从他西装外衣下溜进去,抱他。

衬衫的布料,随着他的身体起伏,磨着她的脸。

“哥,我想结婚。”

没等抱着的男人回答,她一鼓作气说:“你来蒙特利尔,就是来和好的。我们不要兜来兜去了,我想和你结婚。”

这话好像憋在心里太久,每个字都像被风化了的巨石,一碰就轰然碎散。

说几个字,心脏就要收紧一次。

被自己抱住的男人,完全没有回应似的,昭昭等了半天,才觉得腰身被搂住。

安静中,她等不到答复,抬头。

他的眼睛竟然是红的。

除了那次在拳台上失常,她没见过他红眼,第一反应是心惊:“不舒服吗?”

沈策微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在昭昭还想去看他的脸时,突然将她抱住,把她按到自己的胸前,制止她看到自己红着的眼:“我是你哥,让你求婚像什么话?”

“还不都一样。”她不想浪费时间。

“不一样,”他低声说,似是从喉咙深处压出了一声轻叹,很轻,也很重,重的是其中掺杂的复杂情绪,“这次应该我来说。”

沈策抱紧了她。

这次?难道还有上次。她觉得他的说法很怪。

“你答应了?”她抓到了重点。

沈策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郑重点头。

昭昭马上笑了,笑完也觉得不对,显得太迫切了。

她低头笑着,笑完就挽住沈策手臂:“退婚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来。退完我们就结婚,立刻结。”

恰好,昭昭身边的几个观光客是华裔,旁听到这一番话都很惊讶。昭昭被他们一看,再琢磨自己的措辞,嗯,很像是在搞不正当关系。

她咳嗽了声,收敛笑容,再次指远处,一本正经地说:“这教堂是蒙特利尔最高的建筑,我经常没事就跑过来。”

沈策猜得到她的突然转变是为什么,笑着,陪着她装:“那再看一遍。”

昭昭诧异:“再看什么?”

“看你没事就过来的地方。”他说。

沈策和她重新回到刚去的,弥撒刚好结束。

人走了大半,主持弥撒的白衣神父也不在了。棕色的狭窄的长椅上,仍坐着几个留下来,独自静坐的人。静,这里的静最突出。

“稍微发出一点声音,都像在做坏事,对不对?”她对他耳语。

“一会还有,今天好几次,不过你错过英语那场了,”她遗憾说,“其它都是法语的。”

说完,发现他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昭昭回忆过去,在影音室的电影里的法国电影,也是英文字幕的,他应该不会法语才对。

从沈策想主动参观开始,昭昭就很高兴。这教堂大,五层高,她带他到上边的一层,和下边就完全不同了。昭昭从大门倒退着,背对着整面墙的色彩斑斓的教堂玻璃,背对着十字架,从棕色细窄的两列座椅当中穿过。她倒退着走,看穿着休闲西装和衬衫的沈策,在跟着自己,像在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忽然想,信这个教也不错,真像要结婚的样子。

高处悬着的巨型管风琴恰好奏响。管风琴是种奇特的乐器,像从天空而来的声音,昭昭第一次听就感觉是被一双手从躯壳里推出了灵魂,震了一震,再归位。

游客都不由自主看向它,只有沈策还在看她。

“后边还有个钟楼,它一响,我在家就能听到,”她轻声,用中文对他说,“明天,你在我家能听到。”

小夫妻俩终于和两人汇合。

昭昭看时间差不多了,对沈策交待说:““你和他们慢慢走,我打个电话给家里,先收拾房子。慢点来,别让他们发现我昨天的假话。”

昭昭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跑了。

梁锦珊看着昭昭的背影,暗暗感慨,难怪哥哥弟弟都是见到昭昭后,念念不忘的。人家有婚约,也要追来献殷勤。昭昭算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了,越大,美得越有侵略感,侵蚀的不是眼睛,而是心。每次一见本人,惊艳都能盘踞在心头数日。

她对沈衍说:“难怪她从小就被送到这边念书。欧美人不会觉得她多好看,要在国内,从小都踏实不了,要被追到大,也容易吃亏。”

“是有这个考虑。还有就是,她妈妈把她当接班人培养,怕被人过分关注外貌,人会变得浮夸,不踏实。也怕她追求者太多,性别概念太重,”沈衍听沈策爸爸提过,“他们那个沈家一直要求不分性别培养后代,男孩子可以软弱温柔,女孩子也可以强硬激进。她表外公最反感,就是给男孩灌输要扛起一片天,给女孩灌输要守得住家庭这种。”

“那还要她去联姻?”

“接班人的要求。他们家太大了,一百来个孩子,嫡亲孙子都有二十几个,最多四五个能进核心管理层。还是公平原则,你想拿得比其它孩子多,就要对家里有贡献。你什么也不要,当然没人管你。”

昭昭回到车上,说自己要打一个极重要电话,司机就下车了。

她从中午到现在,始终在算的是妈妈起床的时间,到现在,刚好。电话拨通,妈妈先问了两句沈策的身体情况,昭昭尽量往好的地方说。

她看着手机,等到心完全静下来,才说:“妈,我想取消婚约。”

那边没有意外,笑着回答:“好,妈妈去谈。”

昭昭从车的前挡风玻璃,能望到走道尽头的教堂,有许多人走下来,她看着一个个小黑影,猜哪个是沈策:“我也不想接你的班了。”

妈妈静了好半天,消化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柔声问,发生什么了。

昭昭终于看到遥远处的沈策,抱着小孩子:“有一个人,我想和他结婚,愿意为他放弃。”

她最后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退婚要有时间,还有突然放弃继承妈妈的事业,都是大事。她知道,自己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全部决定负责,也一定要去见表外公面谈。毕竟当初是自己表态,对感情没兴趣,更看重事业,作为表亲小辈难得争取到了继承权,说放弃就放弃,需有交待。

“晚上再说……我哥来了,要先陪他。”她断了线。

车门被昭昭推开,她被冷风吹得身子缩了缩,对小夫妻笑着,故意避开和沈策的目光交汇。小孩子一上车就往她怀里钻,昭昭拉开大衣,裹着小孩,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昭昭家在皇家山半山,1920年左右建的,附近都一幢幢欧式的建筑,临着环山的路。

沈策他们全是在英国读书的,见欧式建筑外观倒是不新鲜,一进去,看到内装潢倒是惊喜。她不喜欢简洁装修,用古董家具和摆件、油画把家里填的满满当当,坐在哪里,看四周的摆件都够客人摆弄欣赏好久。沙发和地毯上也要堆满靠垫。

“这么冷的地方,就是要把屋子塞得满,到处都是色彩,才显得暖和。”沈衍很欣赏,挨个转着房间。最后,停在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这是……卧室,给我哥的。”昭昭解释。

沈衍不甘心,想看。

“我的房间,你看什么?”沈策在沈衍身后说。

沈衍直觉这房间有猫腻,和这两人关系一样,不可对外言说。

他点点头,递给沈策一个“你小子,真是在玩火”的表情,走了。他不太想两人再续前缘,是真心替他们两个着想,两个沈家过关,都要褪几层皮。两人条件这么好,明明会有各种方便谈恋爱、结婚的优秀对象,非要挑最不容易、最难的那个。

昭昭从口袋摸出钥匙,插到钥匙孔里,拧了一圈半。

咔哒一声。她像在给他送礼物的心情,拽了拽他的两根手指,推开那扇门,在沈策跟进来后,小心将门反锁了。

完全的复刻,从床到壁纸。

昭昭推开洗手间的门。

浴室的镜子极宽,是高度的五倍,照出了浴室全貌,两侧用磨砂工艺雕出了亭台楼阁,镜背面有柔和的光,从四周照出来,为镜子镶了一圈淡淡的白光。像月光。

“是不是一样?”她背抵着门边,指镜子,“比例都一样。”

当初就觉得沈策癖好奇怪,这么长的镜子,把浴室照的这么全做什么?

“对,一样。”他说。

他低头,在她耳边问了句话。

昭昭突然脸涨红了:“穿了……骗你的。”

沈策又低头,问了第二句。

昭昭脸涨得更红了,死活不说。

腰上,突然被他的手掌摸到,他隔着裤腰找了一圈。果然,摸到了一叠凸起。是她觉得腰身太大,临时折叠起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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