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的讲述慌乱无章,段无错一面听,一面出言抚慰。待众人慢慢安定下来,段无错也知了事情的大概。他又安抚了几句,抬眸轻轻扫过众人,看到池玄时,他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惊讶就变做了欣慰。他含笑点了点头,又发觉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不见闰生和幻火?”

听到这句话,绛云忙上前去,开口道:“闰生哥哥被困在仙人洞里,圈……幻火去找他了。”

段无错皱眉,“怎会如此?”

绛云怒道:“还不是上清派搞的,方才还用高功们的尸身布阵,可恶!”

绛云不假思索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她望向段无错,一时有些尴尬。

“尸身?莫非是南斗注生阵?”段无错略微思忖,朗然道,“既然如此,我等一起去仙人洞。”

众弟子此刻都以段无错马首是瞻,听得此话,皆愿随行。

这时,吴亨走上前来,恭敬道:“段高功,今日太上圣盟进犯,还请您坐镇茅山,主持大局。仙人洞让弟子去就好。”

“这话说得奇怪。掌门健在,何时轮到我主持大局?”段无错望着他,反问道。

吴亨愣在了原地,有些无措。他的话语中分明带着嘲讽之意,隐含恼怒。众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气氛凝重起来。

段无错叹了一声,敛去了愠色,道:“护顶金光之下,太上圣盟无法作为。先救闰生和幻火吧……”

他说完,举步往仙人洞去。

众人见他如此,再不敢多言一句,默然随行而上。

……

却说仙人洞内,褚闰生看着已然苏醒的梁宜,语气轻巧,只道:“抱歉了,梁高功。看来你的确非死在我手下不可……”

梁宜望着他,神色冰冷如霜,道:“我早知会有这一日……”

褚闰生垂眸一笑,望向了盛若空:“盛高功,还请你解开弟子身上的‘中皇灵沙’,好让弟子起阵。”

盛若空却伸手摇了摇,慢条斯理地开口:“慢着,老身得好好想一想……”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神里全是玩味之色,“若真如你所言,你精通那上古奇阵,老身若容你施法,危险可就大了。你这小娃儿并非善类,先杀梁宜,后杀老身,岂不是比跟老身合作便宜多了?”

褚闰生笑道:“既是大业,多少有些风险。弟子的命如今握在高功手上,不也是危险至极?”

盛若空闻言,笑得欢愉。她转而问梁宜,道:“梁高功,老身最后问一句,你可愿助我?”

梁宜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屑,她带着满脸鄙夷之色望向了盛若空,道,“盛高功,想你当日以灵沙控制我师傅,利用她的定魂咒法帮你创生造命。可惜我师傅是何等人物,咒法被破,你亦被炉火反噬,烧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教训还不够?”

盛若空长叹一声,道:“仙道清苦,若不找点事做,长生久视也无甚乐趣。你师傅困于世俗,不懂其中奥妙,我不怪她。可你一心求长生,与我当是同一类人,怎么也不明白?”

“我梁宜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跟你绝对不是同一类。” 梁宜轻蔑道,“若不是我魂魄离体,这中皇灵沙断不能控制我的肉身。盛高功,你可有胆量解开我身上的咒缚?”

盛若空摇了摇头,笑望着褚闰生,道:“果然不行啊……”

褚闰生淡淡一笑,道:“弟子早就说了,弟子才是能帮高功的人……”

盛若空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的他说的话,她垂眸轻叹,暗自沉默。

片刻之后,她望向了褚闰生,道:“其实不然……”她说话之时,眉目间带上了狡黠之色,透一丝狠辣,“你方才说,你用元神炼化出神识,九天十地,独一无二,其实不然。你应当认识那地仙何彩绫吧。”

听得这个名字,褚闰生心上轻轻一颤,却依旧不动声色。

“地支使符,何尝不是非精非鬼,无形无相。而她更将使符一一化作故人模样,比起你来,还厉害几倍。”盛若空叹道,“不过,那丫头也是个硬脾气。纵然她扬言入魔、恣心所欲,可创生造命之事,她终究不肯逾越。昔日,她与我上清相争,老身曾同她开过一个小小的玩笑……”

褚闰生不费力气就猜到了她所指何事,他开口,问了一声:“寅符?”

盛若空笑得轻颤,“没错,正是寅符。”

褚闰生轻轻皱起了眉头,眼前那干枯瘦小的老妇人竟让他生出一丝莫名寒意来。没错,唯有“正身”之法,才能让那玉石之身的白虎化成血肉之躯,更产下幼崽。

他这才明白,那日何彩绫为何一意诛杀,更说:“尔等生非凡物,注定一生坎坷,不如我送你们一程。早入轮回,再行造化吧!”

世间善恶,从未如表面那般简单。他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到了此刻,还是忍不住惆怅。

褚闰生打住思绪,笑问道:“盛高功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往事来了?”

“老身只是想告诉你,老身不是非和你合作不可。”盛若空笑吟吟地道,“今日老身的运气不错,那丫头单枪匹马上了山来。方才,老身略施小计,以南斗注生阵将她困住了。与其跟你这狡诈的小子合作,倒不如在那丫头身上下功夫啊。”

“盛高功方才不也说了么,彩绫仙子不会与你合作的。”褚闰生道。

“她当然不会,可若她的心上人在我手中,就另当别论了。”

褚闰生的眉头紧皱起来,不悦地望着盛若空。

盛若空看着他,笑得欢畅,“天干玄兵,地支使符,互为阴阳,相生相辅。老身如今已将此二人同困于南斗注生阵中,何须再寻他人相助呢。”她说罢,脸色一沉,“好了,闲话就说到此处吧。老身还有事忙,你们若不想睡,就安心死吧。”

她话音一落,周遭的沙尘飞旋而起,狂暴非常,似要将褚闰生和梁宜一口吞下。

褚闰生咬牙,凝神应对,这时,忽见火光一闪,燃亮四周。少年清朗的嗓音响起,喝道:“烧!”

听得这个声音,褚闰生笑意骤生。

来者,正是幻火。却说他先行来寻褚闰生,因他虚身幻形,一路上倒也毫无阻滞。仙人洞他曾来过一次,自然熟悉,加上他与褚闰生心神相通,不消多时就找到了此处。

只见纷飞沙尘在火焰中被燃烧殆尽,幻火周身青焰升腾,神情之中唯有冰冷杀意。他纵身,挡在了褚闰生身前,急切问道:“幻火来迟,师兄可有受伤?”

“哪里的话,来得再及时不过。”褚闰生松了口气,笑道。

幻火闻言,心上稍安。他望向了盛若空,见她姿容丑陋,加之方才意欲攻击褚闰生,也不多想,出口斥道:“何方妖孽!”

“妖孽?”盛若空笑了起来,她打量了幻火一番,笑道,“你我二人,到底谁才是妖孽啊?”

幻火带着怒意,道:“少废话!”他挥手,扬起一片火光。烈火灼灼,烧向了盛若空去。盛若空却不闪避,她轻轻一笑,托起手中的济生炉,轻轻打开了炉盖。

炉盖揭开的那一刻,炉中火焰爆烈,光辉盘绕,如漩涡一般。无数沙尘从炉中涌出,卷向了幻火而去。

幻火见状,初时不屑。幻焰真火,岂会畏惧这区区沙尘。然而,火力虽猛,却烧不尽那铺天盖地的沙。

“呵呵,火生土,这个道理也不知道么?”盛若空笑盈盈地道。

幻火皱眉,全力应对。然而,不消片刻,烈火便被压制,那诡异的沙瞬间沾上了他的身子。他自持自己虚身幻形,毫不担忧。但此时,褚闰生却大惊失色,冲他喊道:“幻火,避开!”

幻火不明就里,正要照做,忽觉身子一重,竟再无法举动分毫。火焰倏忽覆灭,无数的沙尘将他层层裹起,更慢慢凝聚,成经络、成骨骼……虽非血肉,却完完整整地将他塑出。

“这‘神识’老身收下了。”盛若空灿然一笑,托起了小炉。

一瞬之间,幻火那沙尘凝成的身躯陡然崩裂,沙尘飞旋,重又归往炉中。

褚闰生见状,再不顾体内灵沙禁锢,出声吼道:“金轮!完形!”

不过是念出这般粗浅的咒语,褚闰生却觉血脉中有无数微粒跳跃躁动,翻搅冲撞,激得他全身燥热,颤抖不已。剧痛随之而生,吞他意识。他咬牙,启元神之力,闭却五感。痛楚消失之时,他凝神,拼力又喊了一次:“完形!”

因这一声呼唤,原本要归入济生炉中的沙尘生生定住。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将所有沙尘困锁。只见火光熊熊,金辉乍闪,所有沙尘飞旋凝聚,最终化作了一环金轮。

褚闰生见状,欣然一笑。突然,他跪倒在地,喘息不止。方才以元神强压的“中皇灵沙”在体内肆意冲撞,更绞缠血脉,刺透肌肉。片刻之间,鲜艳血色渗透了衣衫,缓缓滴落。

盛若空含着笑意缓缓走到了金轮之前,她伸手抚上轮身,道:“好法宝……”她抬眸,望向了褚闰生,眉宇间带着惋惜之色,“可惜啊可惜,你虽启元神,却尚未圆满,不可脱胎换骨。这具凡人的肉身,如何能与老身相抗啊。”

她说到此处,已是满脸的胜券在握,她笑得高傲,手擎小炉,正要再次做法。这时,周遭忽然猛震起来。沙尘流动,翻腾如浪。她眉峰皱起,面露了惊骇之色。只见满地的沙尘竟化作了轻软花瓣,飘然飞起。一时间,红香靡丽,迷人视线。

盛若空身子一颤,微有脱力之态。她声音喑哑,轻声自语:“好家伙,竟破了我的南斗注生阵……”

便在此时,褚闰生一跃而起,以闪电之速迅攻而上。他聚力出掌,将手穿过幻火金轮,着实击在了盛若空的身上。

盛若空早已得了仙身,这一击并不能损她分毫,不过令她微微一惊。她皱眉,正要行杀招相对。

褚闰生并不收掌,更不闪避,只道:

“杀解!吞虚!”

盛若空闻言,慌忙想退,却为时已晚。金轮之上骤然升起青幽火焰,但见那火焰之中,无数精鬼恸哭悲悯,骇人无比。金轮似被火焰烧熔了一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条首尾相衔的金蛇。

一切皆是电光火石,快得让人察觉不到痛楚,盛若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身子就被那青幽鬼火吞灭。亦在瞬间,三蛇旋绕,吞虚阵起,青幽火焰并精鬼幽魂皆被陡然吸尽。待火焰消失,三蛇静止,敛去光芒,结成了一环金镯,绕在了褚闰生的手腕之上。

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静到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褚闰生缓缓抬眸,看向了眼前呆然伫立的盛若空。

幻焰真火并未焚去她的肉身,只是,真元受损,元神焚灭。如今盛若空的身体之内,早已没有三魂七魄……

盛若空的掌中,依旧托着法宝济生炉,炉中火焰明灭,跳跃不定。

褚闰生拿下那小炉,托在掌中,轻声念道:“兵魂融容,诸道合和。”

言罢,炉中火焰一闪而灭。盛若空的身子一震,竟便作了泥土之质,崩裂倾塌。泥土越碎越细,最终变作沙尘。沙尘有灵,往炉中聚去。此刻,他体内的沙尘也已失却神威,自行从他的身体中浮出,飞旋聚集,亦往炉中而去。

待沙尘收尽,小炉也化成了土质,碎裂开来。褚闰生的掌心,唯余下一颗兵魂珠,熠熠生辉。

褚闰生将珠子握紧,轻轻一笑。

然而,他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一只冰冷的手却抵上了他的后背。

他心头一骇,方知自己大意。他并不回头,只道:“梁高功,你应该知道,定魂咒法奈何不了我……”

“我知道。”梁宜的声音清冷如泉,她沉默片刻,幽幽道,“我只问你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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