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上路。褚闰生虽已将“太上圣盟”的计划告诉了童无念,可童无念丝毫没有要回茅山的意思。与段无错一样,他嘱咐褚闰生一行继续寻找其他高功,而后,领着自己的两个徒儿离开了。

褚闰生这次是真的弄不明白了。

照理说,遇到有人劫杀,怎么也该小心一点的吧。可看童无念的样子,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是身为高功,道行精深,无所畏惧?还是另有隐情?

他自知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他并不知道剩下的高功身在何处,便漫无目的地驾着马车走。待到中午,众人停下,稍事休息。

在上个城镇买的干粮差不多吃完了,褚闰生便拉了幻火与他去找吃的,留下池玄、绛云和卯符看着马车。

褚闰生与幻火走了一刻功夫,就见一个浅塘。褚闰生一眼认出塘中的植株,笑道:“是地栗。你站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他说完,脱了鞋袜,卷起裤管小心地走入塘中,弯腰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他笑着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东西抛向了幻火。

幻火伸手接住,摊开掌心,看了看那模样古怪的茎实。

“尝尝看。”褚闰生笑着说完,又继续弯腰摸索。

幻火将地栗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

“皮不能吃啊。”褚闰生又挖了几个,抬头嘱了一句。

幻火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也无心去分辨味道。鸟雀喳喳,飞过头顶,他抬头看了看,开口道:“褚师兄为何不狩猎?”

褚闰生头也不抬地开口,“池玄师兄只吃素,绛云又不准杀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哇,有螺蛳……”

幻火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将那地栗捏了粉碎,“师兄为何以那二人为重,放低了自己?”

“啊?”褚闰生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泥,“这么点小事,算不上放低自己吧?哦,我知道了,你想吃肉。呵呵,行啊,不过要偷偷地……”

幻火皱紧了眉头,道:“那褚师兄为何把绛云让给池玄?”

褚闰生微微一愣:“啊?”

“她是你的。”幻火的声音沉重无比,“以前是,将来也是!无论她喜欢跟谁在一起,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断了她念头!为何你却放任她?”

褚闰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呆呆地看着幻火。

幻火道:“难道师兄真的不在乎?”

褚闰生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道:“幻火,你今天说话很奇怪啊……那个什么放任,什么断了念头,从何说起啊?”

“昨晚的事,我都看到了……”幻火道,“我不明白,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教她去分辨?为何要让她分辨?”

褚闰生抓抓脑袋,想了想,“啧,其实我昨晚是逗她玩哪。那个什么分辨,我是骗她的。”他带着笑意,如是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分辨什么的,也没什么差别。喜欢这种事,最不讲道理。不管你青梅竹马也好,认识在先也好,拼尽一切也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抬手指指自己,“……哪,其实,我有表妹的。”

“回不去了么?”幻火突然低了头,哀声道。

褚闰生笑着走上岸来,问道:“回哪儿?”

幻火抬头,眸中已然泛起水色,“主人,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凤麟洲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见他哭,褚闰生紧张起来,连忙道:“幻火,你没事……”

不等褚闰生说完,幻火猛地转身跑开,不再多听一句。

褚闰生大惊,忙捡起地上的鞋袜,追了上去。

……

幻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只是方才有一瞬间,他心头绞痛,不能自已。昔日凤麟洲上,何等逍遥快活、无忧无虑。为何今日,却有如此之多的无奈。若无那日西海一战,他的主人何以元神俱灭,转世为懵懂无知的凡人……

他越想就越激愤,眼神之中生了凛凛的杀气。绛云既然已经无心再助主人成仙,一切就只有靠他了。只要主人恢复记忆,一切就能重来……

他正想着,却听得有人唱歌。那声音稚嫩无比,唱的是断断续续的童谣。幻火认出那声音来,眸中杀意更浓。他纵身一跃,循声而去。

不远处,卯符蹲在草木之中,正采着野花玩。一边采,一边唱歌,甚是欢乐。忽然,她察觉一股杀气逼近,停了歌声,站起了身子。

幻火站在她面前,周身的杀气化了火焰,烈烈燃烧。

卯符皱眉,问道:“做什么?”

幻火眉宇一凛,道:“把金丹给我。”

卯符满脸不屑,道:“你也想要金丹?别做梦了。莫说金丹尚未炼成,就算炼成了,也轮不到你!”

“你是逼我剖开你了!”幻火说完,纵身上前,攻向了卯符。

卯符连退几步,正声道:“你敢动我,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

幻火一语不发,周身火焰化作了长鞭,击向了卯符。

卯符轻轻一跃,避开长鞭。她双目生了红光,周身溢出一股馥郁馨香来。

幻火正欲再攻,闻到那香味之时,却顿觉四肢酸软,全身无力,跪倒在了地上。

卯符笑了笑,道:“我以女童之姿示人,你就小看我么?凭你的本事,也想剖开我取金丹?!”

幻火心底本已焦躁不堪,被她这么一激,他怒气愈盛。刹那之间,周身火焰化为碧青,无数精魂随火焰升腾,悲鸣哀嚎,好不骇人。他慢慢站起,金眸之中也染上了幽碧,寒意逼人。

卯符见状,大惊失色。

幻火举步逼近,骇得卯符连退数步。卯符自知不敌,放出一篷烟雾,趁那空隙,逃了开来。

幻火冷哼一声,追了上去。

……

但说绛云此时正守在马车边,百感交集。若是以前,褚闰生这么安排,她便毫无杂念、安心地从了安排。可是,如今的她偏偏就是知道,这是刻意而为。定是褚闰生昨夜教了她那分辨之法后,今天特意留下她和池玄二人,好让她试一试。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池玄一眼。从刚才开始,他就在马车上安然打坐,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方才卯符还在,她还觉得自在些。可是,那死兔子见池玄久久不理她,便自顾自跑去玩了。如今只剩他们二人,不尴尬都不行。

绛云在马车旁来回走着,怎么也定不下心来。

渐渐地,池玄周身的罡气层层铺展了开来。春日十分,蝶舞莺飞,那清静灵气引来无数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绛云看着这番景象,心里不是滋味。她早已知道,每夜他打坐之时,罡气的范围便会比平日更广……莫非,他每夜打坐,练的就是罡气的收发?这般努力地修炼,只是为了不再引人沉迷?她想到这里,心里又沉闷起来。

她虽是妖兽天犬,但在这罡气面前,也跟寻常的兽类一样。一旦接受,便沉迷其中。可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以前,她只要离他稍远,就能摆脱罡气所制,还能怨恨、还能愤怒。可到了今日,无论离得多远,她对他的感觉却再无改变。就算是她终于明白他和广昭不是同一个人,无法将恨意转嫁,可是,从嫌隙到亲近,是如此容易转变的么?那么,她也明白褚闰生和普煞不是同一个人,为何无法将那二人完全区分看待?

她想到这里,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究竟是被罡气所制,还是另有隐情,总归要找到答案。不然,她要如何摆脱现在纠结沉闷的心情?

她站定,鼓足了勇气,几步冲到马车边,伸手挥开那些“不识时务”的蝴蝶。

察觉到有人靠近,池玄慢慢睁开眼睛,四周的罡气渐渐收回,覆在他的周身。他望着绛云,开口:“有事?”

绛云点点头,认真道:“你别动,一下就好。”

池玄虽然不解,但她这么说了,他便不动。

绛云手撑着车板,踮起脚尖,慢慢凑进。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便落在他的唇上。他身患血证,气血不足,唇色也浅。她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口一紧。不禁想起那日在山洞之中,他用平淡如常的口吻道:我只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绛云不禁怔忡,也记得,很久以前,她对他说起自己的灭族之仇,说起那刻骨仇恨,他只是回答:我等不到那一天的,你等我下次转世再报仇吧。

到了今日,她才懂了他的意思。他先天不足,命不久长,恨也罢,爱也好,都只是短暂的因缘。更何况这罡气影响,是爱是恨,岂能分辨?

等他下次转世,对她而言,不算太难。只是,转世后的他,不再是池玄……她只觉心底的哀愁愈盛先前,竟抽痛起来。她不敢再靠近,慢慢退开了身子,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四目相交之时,她心神一荡,将方才要做的“分辨”忘得一干二净。她皱着眉头,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的罡气,止不住我的心痛?”

池玄眉睫微动,神色之中,生了惊讶。

“不是靠你越近,心境就会越平和的么?”绛云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满,“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池玄听完这番话,愈发惊愕。他慌忙抬眸,看了看四下。方才那些蝴蝶并未飞远,依然绕着他翩翩起舞。几只稍近的,更是落在他肩头,轻轻颤着翅膀。他又望向绛云,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眼底的哀愁,清晰可见。

明明那么近……

一时之间,池玄竟有些无措。

见他无措,绛云却笑了起来,她松开撑着车板的手,退远了一些,道:“我想,不是你的罡气有问题,大概……是我有问题。你放心……”

那是一瞬之间的心弦震动,搅乱一贯的平静。池玄也不知那一刻生出的心绪为何,他尚未来得及分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凄厉哭喊。

绛云也听见了那哭喊声,她耳力甚佳,听出那是呼救之声。

正当二人收了心神,要一探究竟之时,卯符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哭得凄怆无比。

“池玄哥哥,救救我……他……他要杀我……”卯符跑到马车旁,拉住了池玄的衣襟,大哭道。

池玄正要询问,却觉煞气森森,席卷而来。他抬头,就见幻火周身笼着青焰,带着冷冽杀气,缓步走了过来。

绛云见状,不解道:“圈圈,你做什么?”

幻火冷冷一笑,答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我要取它体内的金丹,度主人得道。”

绛云听罢,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幻火的语气浸了刺骨寒意,“我早该想到,你处处阻止我,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没有主人,更没有让主人得道的念头。哼,你这背叛主人的妖兽,再阻我,我连你一起杀!”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绛云跺脚,不满至极。

幻火的神情,却无丝毫动容。他周身的火焰之中,无数精魂嚎叫起来,引得四周阴气森森,可怖无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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