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离那宅院几里之外,天空之上,铺开了一片五色祥光。祥光之中,雷声隐隐,电光四溅。镇上的百姓晨起,看见这般异象,皆生惊惶。

段无错被嘈杂声吵醒,在客栈内寻了一圈,待发现自己的徒儿都不见了踪影。他暗暗觉得事情不对,他抬手掐指,待算完,他连叹数声,自语道:“初生牛犊不畏虎啊……”

他带了无奈笑意走出客栈,正要寻人。一抬眸,却看见了空中的异象。他眉头一皱,也不多说,疾步走出了镇外,待到远离人群之地,他取出怀中的兵魂珠,轻轻一抛。待兵魂珠化作星盘,他一跃而上,轻喝了一声,往那祥光之处飞去。

……

天宇之内,祥光之中,隐隐有两道身影。

执伞的,自然是何彩绫。与她对峙的是一名清丽少女,正是雷将商千华。

商千华的掌上浮着一青一紫两颗珠子,珠子相绕,牵出丝丝电光,映在她眼底,化作了一抹厉色。

“何彩绫,今日我已布下雷网,你逃不掉的。”商千华开口,正声道。

何彩绫看了看周围那隐隐雷网,抿唇笑道:“谁说我要逃?我不过是怕你打雷弄坏了我的宅子。”她顿了顿,又道,“你为了找到我,也用尽了心思啊。”

商千华知道她所说的是金铃一事,淡然回答:“你以地仙之能欺凌凡人,我不过是略施援手罢了。”

何彩绫满脸无谓的笑容,望着商千华的眼神里,带着漠然:“凡人啊……凡人有灵魂不灭,数世转生,一世所受的小小欺凌,算得上什么。凡人一生也杀生无数,你怎不管?”

“天地之大,可容万物,惟魔例外。”商千华道,“你如今修的,是魔道,雷部不可放任。”

何彩绫静默片刻,道:“商千华,你是修炼得道,白日飞升,本是天仙之格。但你却和我一样是地仙。这俗世之中,是什么东西困着你?”

商千华沉默不语。

“长生不死,被困于世……”何彩绫微微一笑,问道:“商千华,你可看得到尽头?”

“何彩绫,你若潜心修炼,便能去五感、开天知。待到那时,草木枯荣、江河盈竭、星罡移转……世间一切,都与你同化归一,返朴归真。到了那时,你便不会再问尽头,更不需要什么答案。”商千华答道。

“草木枯容、江河盈竭、星罡移转……”何彩绫笑了起来,继而神色一凛,厉声道,“这些与我何干?!要么永生于世,要么灰飞烟灭,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既然仙道如此,我为何不能成魔?!”

“何彩绫,你胎身得道,仙缘……”商千华正欲劝解,却被何彩绫打断。

“说得好!我是胎身得道……”何彩绫抬手指向苍穹,笑道,“他不曾问我愿不愿意成仙,如今,又怎管得了我入不入魔道!”

商千华皱眉,道:“看来多说无益。”

她话音一落,手中双珠飞出,双珠相击,震出轰天雷鸣,袭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以手中纸伞轻轻一挡,手中长绫旋舞,化作百丈之长,卷向了商千华。

商千华伸手一招,青珠回返,护在她身前,织出一片雷网,挡下了攻击。紫珠飞旋,击向了那长绫。长绫瞬间被雷电劈断,电光闪耀,沿着长绫而上,攻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将长绫一抖,绫身化作了火焰,绕起雷电,反攻商千华。不等商千华举动,方才的紫珠已然回返。双珠再次相击,霹雳轰天,震碎了火焰。

漫天的火星之中,商千华正声问道:“何彩绫,我劝你弃械伏罪,随我回北帝征伐司。”

“随你回征伐司?”何彩绫皱眉,轻叹道,“去思过吗?原来你不是来杀我的呀……”

商千华略有些不解,她微微皱眉,道:“你尚未入魔,我怎会杀你?”

“原来还不够啊……”何彩绫低低自语一句,又抬眸笑道,“杀一个雷将,就差不多了吧!”她话音一落,手中彩绫绽出五色之光,耀目无比。

商千华见她起了杀意,凝了心神,正要应对,却听得有人喝道:“天刑煞伤,万物见断!辛!”

瞬间,周遭满布的雷网应声而断,化作丝丝电光,消失无踪。

商千华转头,就看见了一名俊朗少年。他手执长柄战斧,斗气环绕周身,威风凛凛。

“天干玄兵……”商千华认出那柄战斧,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轻浅笑道:“老夫姓段,名唤无错。”

还未等商千华开口,何彩绫皱眉,道:“无错,谁让你多管闲事?”

段无错将战斧抗在肩上,笑道:“我算到你欺负我徒儿,特地来看看而已。谁知道你恶性难改,竟然要动手杀雷将……”他叹口气,道,“你别忘了,我的天干玄兵是你地支使符的克星,你纵要与人决一死战,那人也该是我才对。”

何彩绫望着他,道:“存在法宝里的法力,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你拿什么与我作战?”

“到时候再说。”段无错回答。

何彩绫道:“待法力用尽,你虚耗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你剩得日子不多了……”

“是不多了。”段无错点头,“所以你别老惹是生非,害我出手啊。”

何彩绫闻言,笑了起来,“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了?呵呵,也罢,我走就是。”她转身,又察觉什么,回头笑道,“我的卯符好像被你徒儿拿去了,你留着吧。”

段无错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何彩绫将手中纸伞一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旁的商千华见状,轻轻叹了一声。她看了看段无错,开口道:“你是凡人,何苦插手。”

“敢问雷将大人,今日可有胜她的把握?”段无错笑道。

商千华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

商千华沉默片刻,道:“现时她孽障未深,雷部只是令我小惩大诫。他日入魔,惊动雷神,她何来生机?你不过凡人,还是莫要多管了。”她说完,微微颔首,继而纵身飞远,消失在了天际。

旭日东升,祛开空中残余的五色光芒,散去了战意。

段无错深深地吁了口气,将手中的战斧一抛。战斧化回星盘,他也变回了颓然老态。他站上星盘,清咳几声,笑着自语:“我的好徒儿啊……你总招惹她做什么?”

……

话说,绛云带着那三人逃离之后,飞奔千里,待回过神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她心知不妙,又返身沿来时的方向飞奔回去。

脑海中,梁宜开口,说道:“别回镇上。找附近的隐蔽之地将他们放下,再通知段无错。”

绛云闻言,立刻照做。她在距镇几里之处寻得一片矮丘,这才落地,将那三人放下。

天犬之速,追风掣电。凡人策骑,哪有不觉难受的道理。池玄和褚闰生皆是眉头紧皱,喘息不止。

绛云心有愧意,她立刻纵身跑远,又变回人形,跑了回来,劈头就是一句:“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没事吧?”

褚闰生顺下自己的呼吸,哀怨道:“有事啊……想吐……”

“啊?那怎么办?”绛云皱着眉头,问道。

褚闰生笑了出来,不答她。

绛云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可怜兮兮地望向了池玄。

池玄的神色已复了常态,他站起身来,平淡道:“他没事。我回去通知段高功。”

听到前半句,褚闰生本想反驳,但池玄的下半句却让他收了戏谑。他起身,道:“我去吧。”

“以你的道行,恐有差池。”池玄回答,“你留下,守着幻火。”

褚闰生看了依旧沉睡不醒的幻火一眼,只得点头。

“我去!”绛云伸手拉住池玄,不满道,“这次一定要让我去!你瞪我我也要去!”

池玄看着她,竟不知怎么回答。

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呵呵,好啦,不用争了,你们谁也不用去。”

听到这声音,褚闰生不由心生喜悦。

“师傅!”

来者,正是段无错。他背着手,慢慢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去私闯民宅,有命回来,算你运气好哇!”

褚闰生尴尬笑笑,道:“师傅教训的是……”他又想到什么,急忙道,“师傅,我在宅子里见到‘太上圣盟’的人,他们说要对付诸位高功,还要攻打茅山!”

“还有此事?”段无错问得毫不惊讶。

“师傅,你别告诉我你都算到了啊。”褚闰生叹口气,道。

段无错笑着答道:“我没有算到。只是‘太上圣盟’一直对我派不利,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

褚闰生道:“师傅,别怪我长他人志气,我刚才跟他们的几个堂主交过手,他们可不是泛泛之辈。何况现在派中高功都下山寻经,若是他们真的攻打茅山,那怎么办?”

段无错道:“‘太上圣盟’处事谨慎,不会贸然攻打。以他们的一贯处事,应是先将高功各个击破,然后一举覆灭我派才是。”

褚闰生听罢,心生赞同,“他们中有人也这么说。”

“那就是了。”段无错点点头,“所以,通知诸位高功返回茅山,才是当务之急。”他看着自己的几个徒儿,道,“这么点事,你们办得好吧?”

褚闰生想了想,笑道:“师傅,你忘了我的本行就是送信啊。”

段无错摸摸胡须,道:“那就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几人寻找各地的高功,我回茅山通知掌门方丈……”

段无错还没说完,池玄就开口:“我跟你去。”

段无错忙摆手,“不必,为师应付得来。”

“他们的目标是高功。你独自一人,是想替我们转移风险。”池玄说道,“你虽是好意,但却低估了‘太上圣盟’。”

段无错满脸无奈,抱怨道:“池玄,你这是说我没用啊。”

“并无此意。”池玄回答。

段无错举步,走到了池玄面前,轻声道:“徒儿啊,为师嘱你一句话,你需铭记在心。”

池玄稍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头。

“有些事情,装不知道就行了。”段无错满脸笑意,话音虽轻,但语气却沉稳无比,“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便辜负了别人。”他稍稍停顿,问了一句,“你到今日为止,辜负了多少人?”

池玄微微一惊,略有些凝重地望着段无错,一语不发。

段无错满意地点点头,“听师傅的没错。”他转了身,又对褚闰生道,“徒儿,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褚闰生正好奇段无错对池玄说的话,被这么一问,他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块白玉。他摊开掌心,无奈至极。作孽!刚才惊慌,竟然把使符带上了。

段无错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块白玉,托在掌心,微微凝神。白玉瞬间幻化,变作了先前那珠圆玉润的女娃儿。

女娃儿一见到段无错,立刻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

“无错!”她开心地唤道。

“卯儿。”段无错摸摸她的头顶,笑道,“我有个徒儿还睡着,是不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

女娃儿点头,“‘四神酥’而已,我替他解。”

段无错道:“卯儿,你主人叫你留在我这儿,你就跟着我这几个徒儿,好不好?”

女娃儿皱眉,看了褚闰生一眼,道:“他是坏人!”

段无错想了想,指着池玄,笑道:“那你跟着他,如何?”

女娃儿抬眸,望见池玄的一瞬,忽然红了脸颊。她小跑过去,仰起头来,痴痴望着他,道:“我是卯儿,你呢?”

池玄抬眸,看了段无错一眼。

段无错笑得狡黠,不以为意。

褚闰生无奈,道:“我说师傅,你让我们带着这使符,岂不是暴露我们的行踪?那地仙……”

“放心。”段无错拍拍胸口,“听师傅的没错。”

褚闰生听得这一句,只好不再过问。

安排完一切,段无错望向了绛云,道:“梁高功,我这几个徒儿,就请你代为照顾了。”

绛云就听脑海中,那个声音回答:“不必客气,应该的。”

她思忖片刻,认真地开口:“我会好好保护他们的!”

段无错笑了起来,“嗯,交给你了。”

褚闰生看他笑,不知怎的,生了一丝伤感。那一刻,他竟觉得,如此郑重托付,就像是相见无期一般。四月的朝阳,竟让他觉着燥热,心底的情绪,定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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