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脚下一停, 当即不出声了。

李道走出几步见她没跟着,回头看看,又好脾气地折回来。

“怎么不走了?”

顾津目光四处飘:“……你说你要去干什么?”

“去开房。”

顾津抿紧了嘴, 面上表情僵硬,不知是气是羞,两颊莫名染上一抹红。

李道弓着背,迁就她的身高直视她片刻,轻轻笑了:“又往歪处想?”

顾津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心思倒是挺活泛。”他捏住她下巴晃了晃:“不开房你今晚打算睡在哪儿?睡大街?他们几个也一起睡街上?”

顾津偏头躲开:“你那三个字有误导性。”

“说说,怎么误导你了?”

看出他是故意的,顾津没接茬,赶紧问别的:“我们不赶路?今晚住在镇子上?”

“走不了,老纪过敏症太严重。”

“那要待多久?”

“先输液看看情况。”他轻拍她后脑勺,“走了。”

他在前,顾津跟上他脚步。

街道上熙来攘往, 小商贩吆喝不断。

走出几步,顾津又回头,再瞄一眼旁边的男人:“那人还在看你。”

“哪个?”

“就刚才你猜职业的那个。”

李道背手走着,朝后瞥一眼:“你想说什么?”

顾津玩笑道:“一般你们这种人都挺喜欢途中有艳遇,那女孩还蛮漂亮的。”

“没注意, 光看见一身肉。”

顾津:“.…..”

他觉得有什么话不太对,转头看她:“我哪种人?”

“……啊?”

半晌,李道轻声笑了下:“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顾津言不由衷:“没有啊。”

李道细细观察她表情, 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私生活没你想得那么乱, 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女人都能带上床。”他歪着身,凑近说:“老子也不是随便给人睡的。”

顾津听得心惊肉跳,躲开一些。

他又说:“不像大卫那混球儿, 打个电话就把俩女人往房间领。”李道食指点点太阳穴,不得不恍然大悟状,重复解释:“就你晚上找我吃饭时候,记得吗?”

她咽了口唾沫:“哦,是啊。”

李道说:“怕坏他们好事,赶紧给人腾地方。”

两人都装傻装到底,有人误会,有人解释,三言两语把那事一带而过,不用挑明,该清楚的总会清楚。

顾津深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微妙。

无缘无故聊起这些,只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难以言喻。

这个话题结束,他们默契地安静下来,中间隔着一人距离,从街道这头走到那一头。

慢慢的,日落西山,余霞渐没。

已经有商铺点亮招牌,为半明半昧的天地多添几处华彩。

李道忽然停在一个摊位前,低头看了会儿,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五颜六色的烟盒。

“有女士烟吗?”他问老板。

老板点头,没在上面找,从底下拉出个大箱子,挑拣几盒放在摊位上。

“哪个好抽?”

老板递给他一个粉色包装的:“这是凉烟,草莓口味儿,焦油含量少,不像其他烟那么刺激。”

李道接过来前后翻看,烟盒粉粉嫩嫩,要比男士烟秀气许多:“这也能抽?”

“女孩子嘛夹着养眼。”

李道想了想,一笑:“也是。”

老板说:“她们哪里会抽烟,装装样子过个瘾就可以。”

“对,没错儿。”李道笑着附和:“来两盒。”

他付了钱,把烟揣兜里。

顾津正站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他,抱着手臂,一脸安静的模样。

李道走过去:“饿不饿?”

顾津说:“还可以。”

“饿还是不饿?”

“饿。”

李道问:“先去吃饭?”

她没意见,点了点头。

“还去那家面馆?”

顾津:“好。”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李道拉起她胳膊,把她带到里侧。

为躲避碰撞,两人在店前的便道走。

穿过中间的铜像花坛,又走几分钟,找到下午那家面馆。这时候面馆里人满为患,闹闹哄哄一片喧嚣。

等了一刻钟,角落才腾出两个位子。

右手侧是窗户,透过偌大的玻璃,能看见街道上那些熙攘人群。

他们要了两碗面,一个大碗,一个标准碗,又随便点两样小菜。

李道把刚才买的烟推过去:“别跟他们抽利群,那烟太冲。”

顾津愣了下:“你刚才买的?”

李道点头,拆掉消毒碗碟的包装膜,一样样拿出来先放她面前:“你以前抽什么?”

“和这类似吧。”

“好抽吗?”

“你要不要试试?”

李道说:“戒了。”

顾津哦了声,打开烟盒,夹出一根细细白白的香烟含在唇间,火苗一窜,那粉嫩的双唇轻轻回抿,内里软肉黏了下烟嘴,又微启开,一团青雾便在两人中间缓缓弥散。

李道喝着茶,视线跃过杯子边缘看着她。

她两指松松夹着烟,样子随意,不妩媚也不妖娆,却意外让人不愿挪眼。

李道说:“以后还是少抽。”

没多久,面和小菜端上来。

李道早饿了,不再看她,掰开筷子闷头开吃。

顾津抽着手头的烟,另一边往碗里加辣椒,看颜色不够红,又添一勺。

她慢吞吞拿筷子搅匀,不经意抬头看对面,他那碗已经快见底。

顾津立即掐掉烟,莫名着急,挑起一筷子塞满口。

李道好笑:“慢点儿,我又不抢你那碗。”

顾津腮帮鼓鼓:“你太快了。”

“不辣?”李道挑着面,朝她那碗红油汤面抬下巴。

“还可以。”顾津口齿不清,声音却缓缓如流:“小强去吃烧烤,老板问他要微辣还是特辣,小强说,要变态辣。于是那个老板一边拍着小强屁股一边刷辣椒,问他,够变态不?”

一秒,两秒……

忽然冷场。

李道挑面的动作滞住,抬眸看她,不知过多久,他蓦地咧嘴笑开了,露出洁白牙齿,眉眼都舒展,那样愉悦的表情发自内心,实在不易捕捉。

顾津呆了呆,脸一红,埋下头来。

李道笑得不可抑制,筷子搁碗边,专心致志地盯着她。

顾津有个缺点,跟人熟悉起来就容易得意忘形,她后悔至极,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全部吞回去。

不敢乱开口,她尽量降低存在感,默默吃面,任他笑。

渐渐的,对面笑声停止,一道灼灼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顾津抬头,只觉眼前一晃,李道隔着桌子伸长手臂,拇指肚压在了她唇角。

“哪一面才是你?”他表情忽然严肃,低声问:“嗯?”

顾津心脏咚咚直跳,不敢正面回答:“只会这一个段子而已。”

李道不说话,拇指向内按压了下,又向她嘴角斜下方抹开。

她嗜辣正欢,嘴唇红艳欲滴,原本鲜亮的油花在她脸颊划出弧线,毫不违和,别样诱惑。

顾津只感觉嘴角变了下形,有一瞬,他粗糙的指肚碰到了她牙齿,再朝下蹭,皮肤上残留磨灭不掉的痕迹和火辣感。

李道一笑,收回手:“吃吧。”

她抽出纸巾擦了嘴,哪里还有胃口,强迫自己吃掉大半碗,李道喊服务员结账。

从面馆出来时,天彻底黑了。

风平镇是座古镇,晚上游客多,夜生活比较丰富。

问了旁边摊位的老板,从前面街道穿出去,绕过人工湖,就是客栈一条街。

这人工湖也是风平镇一大游览胜地,因夜景而闻名。

湖中央矗立一座古塔,历经风雨,足有一百年历史。莹亮的霓虹将古塔轮廓仔细勾勒,四周树丛及建筑物也投射着五彩斑斓的灯光,随着某种节奏,不断变换颜色。

湖中有游船经过,汽笛声起,也是华彩缤纷。

顾津随李道沿着湖畔走,耳边是喧嚣过后的宁静。

黑夜将男人背影衬托得更为高壮,他插着口袋,步伐大而慢。

走过一条木栈道,他回了头:“挺凉快,坐一会儿?”

顾津亦停下:“不去找住处?”

“他们没疯够,来得及。”退两步,他先坐在树丛间的石凳上。

“来。”他拍拍旁边。

顾津走过去,石凳被他占去大半位置,她顿了顿,坐下,屁股只搭一个边儿。

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歌声,是首蕴含人生阅历的老歌。

歌者音域很宽,嗓调朴实无华,几乎用平淡无波的情绪就唱出了整个人生。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这首歌顾津以前听过,词中多少调侃,多少无奈,诉尽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的心酸与释然,奇怪她在这个年纪竟能找到共鸣。

晚风迎面吹来,她突然就放松了身体。

连日来的奔波,好像只有这一晚才是不同的、真实的。

她转头去看李道,他抬起一条腿踩着石凳,另一腿大刺刺地伸出老远,裤腿卷到了膝盖上。

他小腿的伤口没缠纱布,自打那日拆去,就任由裸.露自然愈合。

这个男人活得实在算不上精致,却比她以往接触过的要鲜活。

“你这样有蚊子。”顾津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缩到领口里。

李道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皮糙肉厚咬几口怕什么?”扯了片叶子含嘴里,侧头看她:“多咬我一口,就少咬你一口。”

后面这半句不见得多真心,但顾津想,她的确是没有原则,心放出去就越走越远,也或许是年纪太小,根本招架不起他的撩拨。

她抿抿唇,向前看去。

所有璀璨灯火都倒映在湖水中,微风吹起涟漪,那些霓虹变形、破碎,又一点点还原。

耳边“啪”一声响,李道拍死一只蚊子。

顾津看着他掌心,心中的话忽然就问出口:“你杀过人吗?”

李道一顿,笑了笑:“杀过,上陵棚户区的灭门……”

“不是开玩笑。”

一瞬,他收起表情:“没有。”

“那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歌词不是唱,你何时看见这世界为人改变。”李道说:“没原因,就是命。”

原来他也在听那歌。

沉默了会儿,李道也问:“去年绵州地震,你为什么去做志愿者?”

顾津说:“就一时新鲜……”

“少在这儿蒙人。”他慢慢悠悠道。

顾津眨几下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善待这个世界,希望得到它的眷顾,能有好结局。”

李道笑:“这话真他妈矫情。”

“.…..算了,不说了。”她嘟哝。

“别啊,你继续。”

顾津挠挠脖子:“……我就是希望,同样的道理放在顾维身上也管用。那时我想,他不醒悟,不肯回头,我帮他赎罪、帮他做。”她轻声说:“多积德,结局总不至于太坏吧。”

“做过很多?”

顾津点头:“两次地震,还遇到过一次塌方,其他……”她想了想:“志愿者论坛里组织的活动就数不过来了。”

他的心被这个小姑娘狠狠震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半晌,一本正经地说:“改名姓李吧。”

“啊?”

“给我当妹。”

顾津:“.…..”

没来由,两人都笑起来。

李道说:“现在不挺好?”

“也许吧。”她小小耸了下肩,嘴角的笑比春风还绵软。

李道直直看着她,手掌忽然搭上她后颈。

他放下腿,倾身靠近,同时也捏着她脖子拉到他跟前,拇指肚轻抚过她脸颊,最后落在她柔嫩的唇瓣儿上。

将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顾津脊背僵直,鼻端都是他的气息,犹豫一瞬,没有躲。

李道吐掉叶子,柔声叫:“顾津。”

“.…..嗯?”她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应答声。

“绵州地震时,其实我……”

一阵铃声忽然打破此刻旖旎,两人没防备,都吓了一大跳。

李道踢飞脚边的石头,窜起来大吼着骂了句脏话。

接通后,顾维扯着大嗓门:“津津跟没跟你在一起?”

“就这事儿?”

那边挺着急:“哎呀大哥,赶紧说她在不在,医院没有,小丫头不会又趁乱逃跑吧?”

“有可能。”

顾维傻眼:“……你没逗我?她真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

那头声调都变了:“你别吓我!那咋……”

不等他说完,李道按了挂断键。

作者有话要说:  段子改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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