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撤退哪里还来得及, 于德跃大喝道, “放箭!”

弓箭手挽弓搭箭, “流民们”纷纷滚地躲避, 沙棘士兵不设防, 一瞬间许多人受伤。方牧目眦欲裂, 冲进箭雨里, 拉起来一个士兵,横刀挡住箭矢。

“沙棘将士听我号令,往后方撤退!”方牧大喊道, 他勇猛无双,一时间又斩杀了许多假流民,且战且退, 很快就要退出包围圈子。

于德跃知放箭对付不了方牧, 今日既然诱他入局,就不可能让他脱身。于德跃道, “杀!一个不留!”

皇城的兵卫应声涌出, 沙棘的士兵大多来不及后退, 方牧见陪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们纷纷倒地, 杀红了眼:“老子杀了你们这群狗杂碎!”

于德跃冷笑, 蚁多咬死象, 再勇猛又如何,如今中了计,孤掌难鸣。同样为将, 他早听过沙棘方牧的威名, 当即挥刀迎上。

方牧知他是敌方将领,心中盛怒,接了两招以后狠狠一刀劈砍下去。他天生奇力,力大无比,于德跃险险接住这一刀,膝盖弯了弯,虎口被震得发麻。

方牧有万夫莫开之勇,纵然身上带了伤,心中的恨意也足以让他用尽全力斩杀敌人。一劈一砍发狠,很快于德跃就觉得招架吃力,方牧的刀从他脖子前划过,于德跃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后倒将将避过。

实力悬殊,于德跃再没有比试一番的心思。吩咐亲卫挡住当牧的刀,自己退回后方。指挥道,“包围他们,谁杀了方牧,回皇城之后重重有赏!”

听到“重赏”,原本有几分畏怯的士兵纷纷围上去,很快就在方牧周围围了好几层。沙棘的士兵见势不妙,忙纷纷聚拢在方牧周围。

“大人!你先走,去告诉将军颍东有变!”

“我方牧与你们并肩作战大半辈子,怎能先走!”

“大人听我一言,如今颍东突变,将军大业受阻,没能及时得到消息恐有危险,为了将军,求大人先走吧!”

方牧红着眼,一咬牙:“好!”

沙棘的士兵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方牧翻身上马,不忍再看,策马就走。于德跃见势不好,倘若今日让方牧跑了,陛下必定大怒!

“弓箭手放箭!射马!”

箭矢应声而飞出,好几支正中马身,方牧肩上也重了一箭。于德跃一喜:“方牧受伤了,谁杀了他谁有赏!”

这话如同油锅里被溅了水,皇城士兵纷纷振奋,不管不顾地往方牧身边扑。

方牧跌下马,费尽全力才能格挡住刺下来的长缨枪。他喉咙里怒吼出声,掰下身上的断箭,就近杀了好几个士兵。

越来越多的敌军蜂拥而上,方牧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杀了许多人,敌军的尸体在他周围堆成一座小山,双眼猩红。饶是于德跃,也觉得心里有三分畏惧。

但是渐渐地,他体力不支。于德跃伸手:“拿弓箭来。”士兵将弓箭递与他,于德跃接过,挽弓搭箭,“嗖——”

箭矢射出,正中方牧胸口,他再也站不住,刀撑着身体,单膝跪了下来。于德跃大喜,“快!”

“刺啦——”一声,方牧背上被划了一刀。他再也握不住刀,倒在了地上。天空阴沉,乌云秘密,不会一会儿,小雨又扬扬洒下来,冲干净方牧脸上的血污,露出他一张坚毅年轻的脸。

一刀又一刀刺下来——

他十五从军,如今已经十年过去,十年戎马生涯,保家卫国无缘无悔。他方牧这一辈子,上对得起将军,下对得起百姓,再没什么遗憾了……

唯一让他惋惜的是,他再也回不到沙棘。来年沙棘凤凰花开,大片大片的瑰丽,穷其一生,他再也看不到那样的景色了……

雷声轰鸣,他慢慢合上眼。

有人在兴奋地大喊:“沙棘将领方牧已死!”也有无数人在沉痛地大喊:“方大人!”

于德跃笑出声:“好!剩下的人,一人也不能放过,回京以后,陛下定重重有赏!”

……

与此同时,方牧在颍东的营地燃起熊熊大火。无数尸骸在火中化作飞灰,雨太小,难以浇灭这场火。

“禀校尉大人,刚才太乱,属下……属下不确定有没有漏网之鱼……”

于德跃的下属校尉低声喝道:“没用的饭桶,这么多人围剿一众无首的兵也能让他们跑了!”

“大人,那现在该如何做?”

火光映在校尉脸上,他叹口气,“此地声势太大,不宜久留!撤退,与于将军会和,听将军号令!”

另一方城郊,殷洲看着远处冉冉而上的青烟,皱了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派去打探消息的士兵很快回来了:“殷大人,是沙棘的营地被烧了,属下不敢离得太近,貌似他们是被一群人突袭。”

“你说什么?方牧的营地被突袭了!”殷洲心里一思量,顿觉一股寒意,“快!随我马上去找大公子,大事不妙!”

先前大公子在战场伤得太重,连城主恐他落下病根,因此今日带公子去寻陌百神医。殷洲大抵知道神医所在何处,带着亲卫往山上赶。

连城主早有提防,他对付不了方牧,但是作为一城之主,在颍东人面前尚有威信。殷洲在半山腰被城主府的人拦住,殷洲心中急切,却不好和城主府的人动武。

“你们让开,我有急事找大公子。”

“殷大人,城主吩咐了,陌百神医喜静,今日大公子来此问诊,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就等公子下来以后再说吧。”

“此事事关重大,要是延误了,你有几个脑袋来赔!”殷洲怒道。

那拦路的守卫哼笑一声:“大人这话可不对,你身为公子的下属,竟然觉得公子的身体没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重要!今日不管大人如何说,我等驻守在此,就不会让你们上去一步。”

殷洲进退两难,自知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他无奈地下山,心中涌上一计。吩咐下属道:“去把公子之前养的用于传信的信鸽带来,多带些。”城主府的人能拦住他们,可拦不住天上飞的鸟儿。即便上山之前会被射下来几只,但多放些,总有一两只能到公子身边。

信鸽被取来,殷洲将纸条塞好,看着信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向山上飞去。殷洲暗暗祈祷:公子可一定要看到啊!

连祁皱眉看窗外阴沉的天气,起身对陌百道:“连祁多谢神医今日之恩,日后有何事神医尽管吩咐,在下在所不辞。”

陌百是个难得的好脾气神医,他呵呵笑道,“大公子别客气,公子乃人中龙凤,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

连城主不知外面战况如何,心中有几分不安,他怕连祁看出来,连忙也跟着道谢。

连祁觉得今日着实不对,连城主非要带他上山问诊,说是怕他身子落下病根。父亲平日对他不算差,却也很少如此尽心尽力。纵然心有怀疑,但连祁一时间想不出父亲是个什么心思,不忍弗了他的意,这才上山来。

鸟儿扑腾翅膀杂乱的声音响起,连祁看过去,眉眼一厉,抱拳辞别神医,大步走出去。

“祁儿!”连城主见事情遮掩不住,连忙追出来。信鸽落在连祁手中,他拆开一看,脸色微变,含着怒火道:“父亲!方牧驻军被袭,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连城主绷着脸:“我是你父亲,你这是什么口气!”

连祁握紧了拳,观父亲面色,看来这事他不仅提早知晓了,还参与了其中。

“您是我父亲,阿笙却也是我妹妹,您这样做,想过阿笙会处于何种境地吗?”连祁压着嗓音,心如刀绞。他为了阿笙的安全,连练兵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父亲今日这样做,是在将阿笙逼往绝路!

“你的心里就只有你那个妹妹!这一城百姓、你的父母、丝恬和玺越,和她比起来哪个重要,你今日给我想清楚了!”

连祁觉得心冷,从前以为父亲只是偶尔糊涂,没想到他会如此无情。倘若不是为了他们,连祁怎么容忍易千城将阿笙带走。那是他带大的小姑娘,她跟在他身后喊了十几年的哥哥。从她牙牙学语到学诗作画、他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姑娘!

连祁冷笑,轻声道,“父亲,你没把阿笙当你女儿吧。”

连城主瞪大眼睛:“你给我闭嘴!连祁,你今日要造反不成!”

“儿子可不敢造反,”连祁声音冷寒,“但是倘若羽娥姑姑泉下有知,您这般对待她的亲生骨肉,不知会不会瞑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连祁轻笑一声,“您没把阿笙当女儿,因她本就不是您的女儿。父亲,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我缄口不言,却不代表一无所知。您今日这样对待阿笙,意味着彻底放弃她了,可我还要她。”

连祁翻身上马,眉眼冷硬,“父亲好好做你的春秋大梦,儿子就不陪您了,我要去接阿笙回家。”

连城主被他的话震住,久久不能应答,羽娥……十六年前的倾城女子,斐羽娥!

……

于德跃和下属会合以后,听闻不确定方牧的士兵是否有跑掉的,气得想杀了这群饭桶。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可能再一一搜索把人找出来。颍东这地方不能呆了,知道陛下的打算以后,想来很快易千城就会大怒,颍东绝对没有好下场。

陛下不打算保颍东,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连城主和易千城反目,他们不能再久留,万一易千城的兵马来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于德跃拿出梁臻交给自己的信,递给校尉,吩咐道:“你先去给陛下汇报情况,一旦抵达皇城,就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易千城。我去接连家的姑娘回京,晚几日回来。”

杀光沙棘之人的计划已经出了点乱子,连家的姑娘一定不能出事,于德跃不放心,决定亲自接她去皇城。

陛下这招祸水东引用得极妙,一旦易千城看到这封信,第一个想杀的,一定是他的岳父连城主。

校尉领命离开,于德跃带着剩下的人与之前那二百人接引。之前与连城主商议好了,连城主想办法拖住连祁,由城主夫人桑夫人和二公子将连家姑娘送到香瑙河。

香瑙河连着皇城,走水路又方便又安全。

连丝恬穿着精致的嫁衣,掩盖不住眉眼间的喜意,连玺越看起来也志得意满。唯独桑夫人脸上三分愁意,“恬儿,你真的想好了吗?万一陛下他对你不好……”

“母亲!您又不是没见过陛下,他温和大度,怎么会亏了女儿?再说您看看这大军和婚船,要是陛下一点都不看重这门婚事,怎会愿意花这么多心思,您就是想得太多了!”连丝恬不喜母亲这幅样子,她去做皇妃,说不定还是将来的皇后,母亲哭丧着一张脸,看着就不吉利。

“恬儿,可是母亲听说,陛下他要的人是……”

“母亲!”连丝恬赶紧阻止了桑夫人的话,左右看了看,眼神冷下来,“这话可别乱说,陛下想与连家联姻,还愿意帮颍东摆脱易千城的掌控,这是大恩典。女儿是连家的嫡女,想来陛下只是一时间没能弄清连家两个姑娘的名姓,知道是女儿嫁过去,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对女儿不好。”

似乎是为了作证她的话,于德跃带人赶过来以后,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行了礼:“姑娘,夫人,公子。”

连丝恬微抬下颚,对着桑夫人笑了笑。

“不知姑娘和家人是否道别完毕?本将军奉旨护送姑娘进京。”

“有劳将军。”连丝恬行了个礼,道别了母亲和弟弟。丫鬟将她扶上了精致大气的婚船。

桑夫人眺望着婚船渐行渐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觉着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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