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他把车子开到车库,熄火后再次检查车内有无遗漏物品,随即振作精神,从玄关进屋,大声招呼厨房里的用人。

“不好意思,请你跑一趟。你知道浅草雷门附近,有家××洋酒铺吧,你去那里买瓶红酒,什么牌子的都行,用这笔钱去买瓶最贵的红酒。来,拿去!”

柾木说完后,拿出两张十圆钞票。用人知道柾木的酒量很差,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咦,您要喝酒啊?”柾木心情愉悦地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喝一点儿。今晚发生了一件很愉快的事。”其实,他打算趁用人往返洋酒铺之际,将芙蓉的尸体运往二楼,同时,也想庆祝这场不可思议的婚礼,所以需要一点儿酒。

在用人离家的三十分钟内,他不仅把魂飞魄散的新娘搬到仓库二楼,还用剩余的时间把车子坐垫底下的机关全部拆除并复原。这样,连最后的证据也被消灭了。

只要没有人闯入他的仓库,亲眼目睹尸体,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不久,半疯狂的柾木与木下芙蓉的尸体就在仓库二楼,一个活人和一具尸体就这么面面相觑着。烛台上只点着一根蜡烛,摇曳着茶褐色的光芒,映照着新娘那毫无知觉的冰冷裸体,与立身于房间另一侧的木雕菩萨和苍白的能剧面具相互辉映,形成一种异样阴森、酸腐的对照。

一个小时以前,木下芙蓉还是个遥不可及、美得让柾木不敢直视、有点儿坏心眼又有点儿小聪明的人气女星,如今她却成了一具没有生气、乖巧又苍白的裸尸,横躺在柾木的眼皮底下。一思及此,柾木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突然成真了。此刻,眼睛里满是轻蔑怜悯的人是柾木。别说是握芙蓉的手,就算是抚弄她的脸颊,拥抱玩弄她的身体都没有问题,她再也无法像那天晚上一样取笑他、嘲弄他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事啊!他小时候崇拜的女神、这半年来疯狂渴慕的对象——木下芙蓉,如今已完全属于他了。

尸体与生前那个活蹦乱跳的裸体别无二致,除了脖子上留下一大块乌青的勒痕,肤色略显苍白之外。犹如濑户烧的双眼,凝望着虚无的太空;她淫乱的嘴唇微张着,其间可见形状美丽的贝齿与舌尖,嘴唇血色尽失,好像花屋敷的生人偶一般,但皮肤反倒显得更加白皙细嫩了。仔细一看,她的上臂与大腿都长着汗毛,毛孔清晰可见,纵使如此,她的皮肤整体看起来仍是光滑通透的。

虚幻的烛光在她全身制造出无数柔和的暗影。从胸部到腹部表面,曲线跌宕,犹如一个沙丘的远景,光与影勾勒出一个丰润动人的曲线,使得她的胴体看起来好像夕阳下的白色山脉。高耸的山岭上粉红晶莹的葡萄珠、幽暗的深谷里神秘的暗影,柾木爱造在这里看到了芙蓉肉体的所有细节,发现了意料之外的微妙美感与秘密。

人还活着的时候,再怎么安静依旧有动感,然而死者完全没有。仅因这么一丁点儿差异,生者与死者就能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想来真是可怕。芙蓉彻底地沉默、静止,就像一边摆出撩人姿势,一边被斥责的小姑娘,安静得惹人怜爱。

柾木握着她的手在膝上抚弄,望着她的脸庞。由于尸体尚未完全僵硬,那手还像是水母般温热绵软,却又十分沉重。

“文子小姐,你终于属于我了。不管你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如何怨恨我,如何嘲笑我,都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了。因为啊,现在的我已经能自由自在地玩弄你的身体了呀!同时,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你怨恨的表情和声音了啊!”

柾木对她说话,她依旧像个生人偶般保持缄默。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染上云霞般,眼白处开始出现不太明显的灰斑(柾木尚未察觉这个现象所带来的恐怖意义)。她的下巴严重脱落,仿佛正在打呵欠,由于模样看着有点儿可怜,柾木使劲用手帮她合上。可是,不管怎么合,总会恢复打呵欠的状态,光是为了替她合上嘴巴,就花了很长时间。最后总算合上了,看起来似乎比较接近生前的模样了,她的厚嘴唇仿佛相叠的花瓣,楚楚可怜又惹人喜爱。小巧的鼻子仿佛正在呼吸般张开,鼻翼附近看起来如此通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

“我们成了这广大世间唯一的孤独伴侣。没有人理会,社会把我们的存在排除在外。我是个害怕曝光、犯下杀人重罪的罪犯;你则是,对了,你已经成了往生者。今后,我们可以躲在这厚墙包围的仓库里,避开世俗的眼光,悄声交谈了。你寂寞吗?毕竟你以前过着华丽喧嚣的生活,或许这种日子对你而言太寂寞了吧?”

就这样,他不断地跟尸体说着话,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在充满乡村色彩、破旧阴沉的四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里,一个内向瘦弱的孩子,用积木在身边堆起绵延不断的城墙,呆呆地坐着,像个小女孩儿抱着洋娃娃,哭着对娃娃说话,还不时擦拭脸上的泪水。这幅光景,不消说正是柾木爱造六七岁时的模样。当时的苍白少年长大之后,用仓库取代了当时的积木城墙,说话对象也从洋娃娃变成了芙蓉的尸体。多么不可思议啊,这样重叠的情景!一想到这件事,柾木不禁浑身突然起鸡皮疙瘩般疯狂迷恋起眼前的尸体,仿佛抱着娃娃般抱起了芙蓉的上半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失温的脸颊上,过了一阵子后,他眼眶一热,眼前模糊了起来,豆大的泪珠簌簌滴落,从两人的脸颊间滑过,流到下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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