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一的时候,不是上过确认偏差(Confirmation Bias)的课吗?”

洋一郎说道。水城大大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是啊,田地老师教的。”

“你有没有试着把那堂课的内容,套用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我的思考模式有偏差,对吧?”

“没错,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所谓的偏差(Bias),就是误差及偏见。思考模式有偏差的人,无法对事物做出正确的判断。例如,让小孩在没看到硬币的情况下画出硬币,富裕人家的小孩会把硬币画得比实际尺寸小,穷人家的小孩则会画得比实际尺寸还大,这也是一种偏差。每个小孩对金钱的感受都不一样,这些偏差会影响判断力的正确性。

所谓的确认偏差(Confirmation Bias),就是在确信的状态下产生偏差。具有这种状况的人会在各种讯息中挑出与自己确信的事物相符的。反之,对于与自己所确信的事物相抵触的证据则会尽量避开。结果,当然是造成对事实的误判。例如,具有“女人的开车技术都很差”之偏见的人,眼中只注意到开车技术很差的女性驾驶员,对于开车技术很好的女性驾驶员则视而不见。杂志上的占卜会让人觉得很准,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占卜专栏里写着“你会与某人不期而遇”或“你会犯下小错”,那么,相信占卜的人就会从生活中挑出相符的部分,因而认为占卜“非常准确”。他们会这么想,“我的确偶然遇见了某人,也在某事上粗心大意。”但是事实上,任何人只要生活正常,多少都会与他人不期而遇,也会犯下一些小失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也无法察觉。

“水城……,亚纪跟你很像,尤其是笑容,下巴的弧线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这么认为。”

水城摇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的想法有偏见,就连对惠的工作也是如此,由于你的脑袋里存有奇怪的偏见,才会荒谬地认为惠的好业绩是用身体换来的。她的保险业绩是自己的人格特质与持续努力所创造出来的,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她绝对不是那种人,她是清白的。”

“那你怎么解释垃圾桶里的卫生纸?”

被这么一问,洋一郎顿时语塞了。

“这个嘛……,就像惠说的,是你搞错了。”

“绝对没搞错,我看得一清二楚,那绝对是精液。亚纪不是我的小孩,绝对不是我的小孩。”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进行DNA鉴定……。洋一郎本来想这么说,但想一想还是算了。洋一郎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就算DNA坚定的结果证实亚纪是水城的孩子,水城也不会相信,他一定会用鉴定方法有误或采样不正确之类的理由来逃避现实。确认偏差就是这么可怕的现象,想要克服这个障碍,只能靠他自己的力量,从最基本的想法改变。

“你一定没办法相信,惠竟然跟我以外的男人上床,对吧?”

“那当然。”

“现在你也学到了一课。就算是精神医学的专家,也没办法理解最亲密的人在想什么。你我都一样。”

“我想,只有你吧。”

“我茂……”

水城微眯着眼,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静语气说:

“如果我告诉你,惠是我杀的,你打算怎么办?”

洋一郎感觉背脊好像结了一层冰,勉强挤出笑容说:

“别开玩笑了。”

“不,是真的,惠是我杀的。”

水城的脸上毫无表情,令洋一郎感到一种纯粹的惧意。

“水城,你……”

此时,水城突然从圆凳上起身,朝着洋一郎走来,洋一郎不禁感到浑身僵硬。只见水城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枚被折得很小的纸,递给了洋一郎。

“这是惠的遗书。”

洋一郎抬头看了水城一眼。原来他刚才说没有遗书是骗人的。

打开来一看,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洋一郎将白纸转成正确的方向,确认其内容,纸上只有一行以印表机印出来的短短文字。

彻,我累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是我今天早上在橱柜里的威士忌酒瓶底下找到了,一定是惠昨天早上出门前放进去的。为了不让亚纪看到……,那里的确很适合藏只写给我看的遗书,只要把遗书放在那里,绝对只有我会发现,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现。”

水城微张着嘴笑了。牙齿后方的阴暗处,看起来好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

“是我杀了惠。”

或许可以这么说。纸面上的文字虽然简短,却能清楚感受到惠是因为对婚姻生活感到疲累而选择了死亡。

这么一来,洋一郎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水城刚才很肯定地说惠在出门前已决心寻死。因为他找到了这封遗书。

“你不把这封信交给警察?”

“我不打算交给警察,我会马上把这封遗书处理掉。”

水城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做法很卑鄙?”

洋一郎陷入迷惘,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这是你们夫妻的问题,我没有意见。”

事实上,就算把遗书交给警察,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让惠复活了。我们现在只能在心中祈祷她能够安息。还有……,你要好好照顾亚纪,你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相依为命……”

水城以忧郁的眼神看着地板,并将那张纸重新折小,放回抽屉里。他的嘴角露出冷漠的微笑。

洋一郎问他:

“水城……你知道‘爱’的相反是什么吗?”

水城抬起头,迟疑了数秒之后回答:“恨?”

洋一郎摇摇头,将正确答案告诉了老友,“不,是漠不关心。”

他不知道水城会如何解读这句话。

“打扰了!如果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请尽管开口。”

过了一会儿,洋一郎站了起来。

“还有,水城,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但我希望你别吃太多药,非吃不可的时候再吃吧。”

“我明白……,抱歉,我茂,给你添麻烦了。”

“这只是互相帮忙。”

正要伸手转开房门把手时,洋一郎停止了动作,转头对水城说:

“其实我也是……,自从咲枝走了之后,我开始吃银酣了。”

洋一郎决定说出来,不再瞒着水城。持续失眠的日子,不得不请田地开安眠药给他。

“这就叫做医生不养生吗?我根本没资格对你说教。”

水城抬起头,往洋一郎瞄了一眼。

“我茂,你……”

“怎么?”

水城以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事。”并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回去路上小心。”

洋一郎走出房间,原本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亚纪已不见踪影。他走到门口穿鞋时,发现亚纪的鞋子也不见了。虽然印象很模糊,但刚才一进门时,门边应该放了一只粉红色运动鞋。洋一郎一边开门,一边转头对水城说:“亚纪好像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那是汽车的刹车声。洋一郎与水城瞬间对看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冲出大门。由于电梯停在一楼,两人只好沿着紧急逃生梯往下狂奔,慌慌张张地跑到一楼大厅外面。此时,两人看见一群人聚集在公寓前的国道路旁,亚纪就倒在围观人群的中央。“救护车!”有人在大喊。“快叫救护车!”另一个人则在亚纪身旁蹲下,不停地摇晃她的肩膀。亚纪的头随之摇摆,但小小的身躯没有一点反应。

“别动她!”

洋一郎一边大喊,一边奔向亚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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