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秦曜渊!”卢昊站在时代聚星ICON专用的休息室里, 看了眼手腕上的劳力士,神色不耐。“说好的今天派律师来解约,人怎么还不来!”

三个衣着各有风格的ICON成员坐在一排化妆桌前, 团队专用化妆师正在他们脸上忙碌, 包括吴恩宇在内的人气成员已经先一步画好妆, 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卢哥, 您别生气。渊就是这种反反复复的性格,咱们不都习惯了么。”周雨龙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卢昊身边,爽朗笑道:“渊年纪小,我这个做哥哥的, 代他向卢总赔不是了。”

“你替他赔什么不是, 他马上就不是ICON成员了!”

“善始善终嘛。”周雨龙说:“在解约前, 他始终都是ICON的成员, 我这个做队长的, 自然要多担待。”

“你啊!”卢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那个小子有你这么懂事就好啰!”

周雨龙低头笑了笑。

“都收拾得怎么样了?还有多久?”卢昊转头看向还在化妆的三人,脸色垮了下来:“今晚的酒会特别重要, 这邀请函, 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拿来的。咱们不能错过时间。”

正在化妆的一名化妆师拿着刷子说:“卢总, 马上就好了, 最多十分钟。”

卢昊走到他们身边, 挨个扫视了一遍,不时挑着刺:这儿粉厚了, 那儿高光又跟没上似的。几名化妆师根据他的意思, 连忙做最后的调整。

卢昊背着手,在化妆的三名成员身后走来走去。

“……这次酒会,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能参加这次酒会的都是国内投资界的大佬, 你们要是能和其中一个拉上关系,那都够你吃上几年!”

十名成员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则走到一排镶满灯泡的镜子前,或是整理衣襟,或是拨弄刘海。

周雨龙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休息室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卢总,来为秦曜渊解约的律师来了。”

卢昊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衣着寒酸,上了年纪,只能靠接醉汉寻衅斗殴之类小诉讼维生的底层律师形象。

他心生轻蔑,说:“让我等了这么久,还想马上见我?让他在外边等着!”

“可是……可……”

外边的声音变得犹犹豫豫。

“可是什么?!”卢昊拉开休息室的门,没好气地说。

站在门口的小职员欲言又止,眼神不由自主飘向大厅。

卢昊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群穿着挺括西服的男人笔直杵在大厅里,为首的那人穿着蓝灰色羊绒斜纹西装三件套,年纪不大,通身气派。卢昊心中的不屑在男人那套保守估计三十万的西装套上一滞。他还没想好怎么做,男人先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平静中又有一抹轻视的目光,上层人看下层人的不屑,彻底将卢昊的自信击碎。

男人向卢昊迈开脚步,他身边那些同样身穿高档西服,气质不凡的男人跟在他身后。十三个气势凌人的男人迈着统一的步伐向他走来,连脚步声都如此整齐。

卢昊不禁后退一步,踩到刚刚走到他身后的周雨龙。

“怎么……”

周雨龙话没说完就已中断,他也看到了那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请问,你是时代聚星的总经理卢昊吗?”穿蓝灰色西装的男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你、你们是……”卢昊瞠目结舌。

男人掏出一张鎏金名片递出。

“我是秦曜渊先生委托的律师团负责人白羽。时间紧张,我们还是坐下说吧。”

……

穿衣镜里的男人穿着陌生的衣服,变成陌生的样子。

秦曜渊端详镜子片刻,和之前试的十几套衣服一样,分不出美丑,只觉得陌生。他僵着手脚走出试衣间,目光投向软沙发上双腿交叠,单手拿着手机滑动的女人。

她察觉他的视线,敏锐抬头,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遍。

“不错。”

秦曜渊不觉得,特别是看了衣服后面的吊牌价格后。只有奢侈品牌的商场,连一件T恤都单价上万的专柜,他以前从没进过。

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穿着一双沾着泥点的运动鞋,几百块的T恤牛仔裤走进这里,而奢侈品专柜出了名的势利眼柜员会对他逢迎趋奉。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认识不过三天的女人。

进专柜前,他说:“我不需要。”

“这只是我作为一个商人,对自己所有的商品进行常规投资。你不必觉得负担。”她说:“蛋炒饭娱乐签下的所有艺人都有一样的待遇。”

有理有据,让他无话反驳。

“姐真是好眼光,这一套是刚从秋季时装秀下来的……”

柜姐殷勤恭维,秦秾华视若未闻,只望着他笑。

“你喜欢吗?”

秦曜渊避开她的目光。

“一般。”

秦秾华说:“那就除了这件,其他的包起来吧。”

柜姐一听,双眼放光,忙道:“好的姐,马上就给您包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加上这件。”

“没问题,姐!”柜姐满脸掩不住的喜色,声音洪亮。

柜姐走开后,秦曜渊开口:“蛋炒饭娱乐签下的所有艺人都有一样的待遇?”

“是啊。”她笑眯眯的。

他扯了扯嘴角:“那你们公司还真是财大气粗。”

“是‘我们公司’。”秦秾华笑道:“蛋炒饭娱乐贵精不贵多,这点投资不算什么。”

留下住家地址后,两人空着手离开了这一下午逛的最后一家专柜。

秦秾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

她故意道:“随变雪糕?”

秦曜渊改口说:“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觉得好吃的。”她的脑袋偏向一边,一缕乌发从肩上垂落,笑眼如同柔美月牙。“你喜欢的,曾经喜欢的,我都想知道。”

夕阳西下,马路上车水马龙,急着回家做饭的上班族神色匆匆,背着书包的少年低头玩着手机,吊儿郎当漫步人行道。

一辆线条如水流畅的黑色豪车驶进只比车身稍宽的巷道,压过碎裂的石板和干瘪的易拉罐一路前进。

秦秾华握着方向盘,在轮胎偶尔压过什么,车身猛地一晃时依然神色淡定。

坐在副驾驶的秦曜渊望着窗外,忽然说:“就是这里。”

她把车子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脱下开车穿的平底鞋,换上脱在一旁的高跟鞋。秦曜渊就站在车门外等她。他身量高大,不苟言笑,冷峻的五官和锋利的眉眼自带生人勿进的气质。

他往那儿一站,就像实枪荷弹一样唬人。一个穿工字背心,蹲在路边抽烟的邋遢男子原本好奇又艳羡地盯着开进小巷的豪车,现在自觉起身,走进了更深的小巷。

秦秾华下车,扫视小路边的一排小店,在一张只有旁人一半长度的褪色招牌上发现“张婆婆焖面”几个字。

店铺门前的卷帘门半拉,似乎是没有营业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弯腰从卷帘门里走出,手里端着半盆搭着毛巾的清水。

她看见站在门前不远的秦曜渊,面上忽然露出喜色。

“学生!你来吃面的?”

秦曜渊看了眼半拉的卷帘门:“这么早就关店了?”

“本来是要关了。”婆婆话音一转,抽出一只手来招呼秦曜渊:“这是你的女朋友?你们进来坐,想吃什么马上就可以做——”

秦曜渊张开嘴,还来不及解释,婆婆已经转身回了卷帘门内,从里打开了整张卷帘门。秦秾华呢?她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笑眯眯地走进狭窄的小店,还回头朝他笑道:“快进来啊。”

秦曜渊走进小店,婆婆已经把板凳放好,桌子擦干净了。他坐在小凳上,打量这间他已经很久没来过的小店,墙上褪色的海报,磨损的桌椅,婆婆热情的笑脸,一切都和他记忆一样。

对他而言,奢侈品商场是陌生的,这里才是熟悉的。他和这个专门挑在他身旁坐下的女人,从生长环境到人生三观,都截然不同。

巨大的差异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跨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

“学生,你还是吃大麻辣焖面吗?你女朋友呢,吃什么?”婆婆热情询问。

不待秦曜渊开口,秦秾华已经接道:“我和他一样,谢谢婆婆。”

“不谢不谢。”婆婆满面笑容地回了后厨。

半开放的后厨能够看见她半个银白的脑袋,她一边准备餐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学生好久没来了,可惜我家老头今天不在,他上个月还在念叨你呢。”

秦秾华笑道:“念叨什么?”

“念叨学生大学毕业没有——学生,你大学毕业了吗?”婆婆探出窗口,喊了一句。

“……毕业了。”

秦曜渊作为老熟人,此时反而像个局外人,只有被问话,才有答话的机会。

婆婆直到此时也没认出她口中的“学生”已经是国内顶流偶像男团的一员。

她一脸欣慰,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秦曜渊看了眼旁边的人,说:“……炒蛋炒饭。”

“做厨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婆婆在后厨埋头做事,不知外边的“学生”正睨着撑腮微笑的“女朋友”。

“他的手艺可好了,他做的蛋炒饭,天下一绝。”秦秾华说。

“天下一绝?”婆婆在后厨忍俊不禁:“学生,你找了个这么欣赏你的女朋友,可真是有福气。”

秦秾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以前没带过女生来这里吃饭?”

他还没说话,热心肠的婆婆已经大声回答了:“没有!我替他作证——你可是他第一个带来的姑娘!”

秦秾华笑了:“婆婆对你真好。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秦曜渊刚点了点头,婆婆就拿着两瓶豆奶从后厨出来了。

她把豆奶放到桌上,笑着说:“婆婆送的,你们先喝点豆奶。”

秦曜渊刚要拒绝,秦秾华已经满面笑容地说:“谢谢婆婆,我们会好好喝的。”

婆婆笑得春花灿烂,看秦秾华的怜爱都要从眼里溢出。

“婆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学生太般配了,简直就是一对儿玉人。你别看学生长了张冷脸,但他实际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我们店里曾经遇到过收保护费的地痞,也是他帮忙赶走的——”

“你不守锅了?”热心肠的孩子脸黑得能够吓退坏心肠的孩子。

“他这是害羞呢。”婆婆冲秦秾华眨眨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回后厨。

秦曜渊说:“……你别听她胡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秦秾华侧头看着他。

秦曜渊沉默片刻,说:“以前打工的时候,每次都是凌晨回家,街上不止这家店开着,但这家店的价钱最便宜,份量最多。吃了几年,就这么认识了。”

“不是味道最好么?”

“……你不懂。”秦曜渊说。

精疲力尽走在无人的街头,在一家亮堂堂的小餐馆里吃到满面笑容的婆婆端出的一碗热面是种什么感受。生活在象牙塔里,没有在泥泞中挣扎过的人不会懂。

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仿佛天上的凤凰凝视泥泞里的倒影。

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天差地别。

老婆婆用布条裹着端出一个小铁锅,放到桌上,在他们眼前揭开锅盖,酱汁浓厚的劲道面条互相交缠,有麻将块那么大的牛肉堆满面山顶部,婆婆转身回到后厨拿出一碗香葱,用手抓着,均匀撒在铁锅里。

香葱被面条和铁锅的热气一蒸,马上散发出特有的清香。

婆婆笑道:“你们两人的我用小铁锅装了,我和我家老头子自己吃的时候就用铁锅盛,更地道,更入味。你们尝尝。”

秦秾华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挑起一筷面条放进碗里,小心吹了吹,放进嘴里。

“……婆婆手艺真好,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了。”秦秾华朝她比起一个大拇指。

婆婆一张脸笑开了花,说:“好吃下次再让学生带你来,婆婆给你们加肉加菜!”

“谢谢婆婆。”

秦秾华话音刚落,提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婆婆见状,说了句“有什么事叫我,你们好好吃”,又回到了后厨收拾厨具。

“喂?”

秦秾华接起电话。

“嗯……你把东西送来吧。地址是……”她忽然看来,秦曜渊被逮了个措手不及。

他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报了地名。再听着秦秾华将地名转述给电话里的人。

他隐约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是个男声。

是上次和她打电话的人吗?

他越是想着和她相关的事,目光越是投向远离她的别处。不知不觉,她已经挂上了电话。

“你怎么不吃?”她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

他这才接过,伸向铁锅里的焖面。

“这次你带我吃了你喜欢的东西,下次我带你去吃我喜欢的东西吧。”她说。

“……点心?”秦曜渊想起她在意大利餐厅点的那一桌小蛋糕小甜点。

“是我初中的学校食堂。”她说。

秦曜渊的筷子一顿,不由向她看去。

她神色如常,微笑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破绽。

“我读书没花过钱,学费全免,学校还提供奖学金。但我有个生病的弟弟,每年的奖学金除去补贴家里,几乎不剩什么。学校考虑到我家离学校太远,提议让我住校,我妈妈拒绝了。”

“她以此为条件,拿到了更多的奖学金。”

“我一天最多只吃两顿。”她说:“早上打开冰箱,看看有没有剩菜——一般是没有的。我妈给人做帮佣,一天都见不到人影,我爸是个赌鬼,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我五点起床,六点出门,乘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到学校。中午别的同学都去食堂和校外吃饭,我就躲去实验楼的天台看书。实在饿得不行,就从教室的饮水机里接水来喝,一瓶接一瓶的喝。”

“到了下午放学,我避开高峰期,去食堂打包一份炒饭。炒饭总是滞销,只要你嘴甜一些,打饭的阿姨就会给你多舀一勺。六块钱,就可以打到很多。能吃得上炒饭,就是好日子,遇上不好的日子——弟弟住院了,换药了,做手术了。我就只能吃两个馒头。一顿一个。”

“我的初中三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难堪的过去,自然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她的面庞一如既往平静,他却隐约察觉到那张无瑕面具下压抑的情绪波动。

像暗涌的地下河流一样,隐藏在她完美的伪装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偏过头,平静的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我只想告诉你,你懂的,我也懂。”

她透彻的眸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像一股电流蹿过,引起心灵深处的悸动。

“我们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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