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江南已经是炽热难耐,白的刺目的曜日快将土地都晒化了一般,路边田洼处,庄稼的长势正好,青碧一片,惹人喜爱。佃农们忙完了一轮后,躲在树荫纳凉休息,手中的草帽不停的扇着,可热汗还是不断的冒出,身上的粗布衣服浸湿了大片。

“元儿,你在看什么?”朱叔莹笑着将手搭在了萧源的肩上,半山上草木葱容,凉风习习,她在粉色窄袖的罗衫外套了一件嫩黄半臂,清淡素雅,将她白腻的肌肤蹭得越发的润泽。

“我在看下面种的是什么庄稼。”萧源用团扇指了指那片青碧的庄稼。

朱叔莹的赏花宴选在在朱家半山腰上的一个别院里举行,受邀而来的贵女人数不少,山上地方大,到处都有树荫,气温也低,贵女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悠闲的说笑聊天。不过这人群分起来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萧源这一群,人数不过七人,却全是萧顾陆朱张几大士族的嫡系嫡女。萧源的表姐妹,未来的大嫂,都在其中。叶福金,据说前几天生病了,在家养病,没过来。

顾熙的嫡亲胞姐顾照笑着轻摇纨扇,“你还真有闲心。”她目光转向萧源团扇的时候,不由问道:“这是你新画的团扇?”那振翅欲飞的蜻蜓栩栩如生,这手画工,她们几人中,也就萧源一人有了。

“在冀州时候画的。”萧源手中的团扇就是她在冀州画的虫草图团扇。

“真漂亮,元儿你的画技越来越出色了。”朱叔莹夸道,“你要是有空,帮我画一株荷兰如何?我也想换一柄新扇子呢!”朱叔莹说的荷兰就是她新得的那株兰花,虽不及萧源曾见过的素冠荷鼎,却也风姿雅致,清丽出尘。虽说吴郡画匠每年都会画新扇面,但讲究些的贵女都不会去买,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谁会稀罕?

“你那株荷兰那么漂亮,非我笔力可及,我可不敢献丑。”萧源笑着摇头婉拒,画一幅画没什么,就怕画了,还被人说闲话。

“你就会谦虚。”朱季葱揽着萧源的手,“上次你不是帮我画了一匹马吗?回头我给祖父一看,祖父就说不是我画的,定是请人捉刀的!”说道最后,朱季葱脑袋耷拉,很是垂头丧气。

“朱大人怎么看出来的?”萧源奇怪的问,朱季葱的画技也不差,她的画技也没好到让人一眼就看出区别,这么夸张的地步。

朱季葱小脸一皱,“祖父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画的马儿,仰头是眼睛是睁着的,低头吃草的时候,还是睁着眼的,知道的人笑话我没常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画的吃草的马儿都是瞎马!这次突然画了一匹闭眼的小马,定是有人代笔。”

朱季葱话音一落,众人都笑得前俯后仰,连原本年纪最大,最稳重的陆神光也忍不住和众人一样,捂嘴笑得直不起腰来,萧源闻言哭笑不得,倒是没大家笑得那么夸张。

朱季葱见大家都笑话她,脸一红,扭头拉起萧源说:“走,我们不理她们,我们骑马去!”

朱叔莹笑着将小妹妹搂在怀里哄道:“好了,姐姐错了,外头那么热,你们别去骑马了,万一翻了暑气怎么办?”

陆神光也拉着萧源的手说:“是啊,而且马场还在山下,没让下人先清道,万一碰倒什么歹人怎么办?不如去池塘边钓鱼?让下人给你们采荷花玩?我还荷塘里开了很多漂亮的荷花呢!”

顾照见了凑到陆神光的妹妹陆神妃的耳边笑道:“你看神光姐姐,还没过门呢!就有大嫂的风范了!知道照顾小姑子了!”

她的话让朱叔莹、朱季葱、吴郡张氏的张法莲听了都掩嘴失笑不已,陆神光被打趣了,也不羞恼,回头轻笑的对顾照说:“我知道你吃醋了,回头我定好好照顾你,你放心,我这个大姑子最好说话了!”陆神光特地加重了大姑子三个字。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声,顾照的未婚夫是陆神光的三弟。

这下轮到顾照不好意思了,拉着陆神光的袖子直撒娇,“神光姐姐你就会欺负我。”

张法莲轻摇纨扇,含笑提议,“这边风景这么好,不如我们走着去荷花池边?也要顺便松散下筋骨。”

四月初夏的天气,风和日丽,山风轻轻拂来,凉而不寒,正是山上踏青的好日子,众人纷纷附和。朱叔莹连忙吩咐下人一路清道,竖起幔帐。

“姐姐,你们去哪里?”朱令仪的声音传来,她怯生生的靠近几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同她们交好的庶女。

朱季葱只顾着和萧源说话,根本没理这几个庶出的姐妹,还是朱叔莹微微笑道:“我们去荷花池边赏花。”

“我们可以一起去吗?”朱柔嘉问,她身后还跟四姑娘,几人眼底都闪着渴盼的目光。

“可以。”朱叔莹一口答应,跟着就跟着,反正她们也碍不到自己什么。

“真得?”几人眼睛一亮,连忙叫了几个平时交好的朋友一起跟在朱叔莹后面。陆神光、顾照等人已经走在前面了。

朱季葱拉着萧源嘀嘀咕咕的说:“元儿,我新近得了一颗红宝石,你说做什么首饰好?”

萧源问:“有多大?”

朱季葱比了一个手势,兴致勃勃的说,“我想应该够做一套红宝首饰了。”

“这么大的红宝石,切碎了多可惜,还不如做朵胸花呢。”萧源说。

“胸花?”朱季葱茫然的问,“挂在胸前的首饰吗?会不会太大了,显得太暮气了?”

萧源笑道:“怎么会显暮气呢!这么大的红宝石,将来有的你用的时候!”

朱季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才想起萧源是在打趣自己快做太子妃了,不由追着萧源挠着她痒痒,“好啊!看我不教训你!”

萧源忙往一旁躲,“我可没哄你,我是说认真的!”

“这两个疯丫头。”顾照跟在后面一副大人样的叹气,“五娘,七娘快进宫了吧?”

“是。”朱叔莹看着妹妹的眼里尽是爱怜,“马上要入宫了,所以母亲说这几天尽她玩闹,毕竟再疯也疯不了几天了――”母亲听说父亲要送小妹的入宫的时候,偷偷背着小妹,搂着她哭了好几场,可哭有什么用?谁都不敢违背父亲的决定!

在场的都是顶级豪门的嫡女,基本都是皇亲国戚,宫里如何情况她们如何不知?闻言不由沉默,默默咽下了心里的叹息。她们从小享尽荣华富贵,皇宫对她们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当皇后哪里有现在的生活自在?哪怕嫁人成了宗妇,日子也比皇后好过多了!

“永和九年,岁在葵丑……”青年男子朗朗的诵读声传来,紧接着悠扬激昂的古琴声。

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了,别说朱叔莹等人了,便是朱柔嘉她们也神色不动,恍若未觉,依然款步往荷花池走去。只有四姑娘惊讶的望了望幔帐外头,步子有些不自在,怎么会突然有男人的?

朱柔嘉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安慰她道:“不用担心,外头有家仆守着,那些狂生进不来的。”

四姑娘错愕的问:“什么狂生?”

朱令仪不屑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哪些傻子,一个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总是打听了父亲他们住在那里,整天在别院外头傻叫,就希望父亲能看上他们,一飞冲天!”

朱家的家主朱大人,也就是朱叔莹、朱季葱等人的父亲,乃是当朝内史令,嫡幼女又即将为太子妃,目前朱家正是权势滔天的时候,难怪会有不少才子整天在朱家别院外头表演。可问题是,这里只是朱家的别院而已,朱大人目前可是在应天!这些人连地方都没打听清楚就来,难怪被朱令仪看不起。

四姑娘恍然大悟,但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竖在道路两旁的幔帐,那些人就在外头唱歌吗?四姑娘原本只是随意瞄一眼而已,却不想真对上了一双含笑温柔的黑眸,她怔了怔,才发现幔帐处真的站着几名男子,她不由惊呼出声,“啊!”

听到四姑娘的惊呼声,众人一怔,随即也发现了幔帐处站着的男子,朱叔莹是主人,自然先上前打招呼,“平王殿下,世子表哥、阿宝弟弟,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吓了我们一跳!”

平王含笑拱手道:“我们失礼了。”

冀王世子解释道:“我们一路爬上踏青,却不想走到一半,被你们的幔帐拦住了,打听了才知道是你们在游玩,就直接进来了,唐突之处望诸位姑娘切莫见怪。”

诸位贵女纷纷上前行礼,这三位男子同在场的贵女,几乎全沾着亲,大家从小一起玩惯了,三人贸然进来也不算太失礼。

平王上前对四姑娘作揖道:“唐突佳人,望这位姑娘莫要怪罪。”

四姑娘知道自己闹笑话了,羞得满脸通红,见平王对自己作揖,吓得束手无策,摆手道:“殿下不必多礼,民女不敢。”她低着头,只敢抬眼偷偷瞅了平王一眼,见他容貌文雅,笑容温柔,一袭白衣,翩然若谪仙般,心不由自主“扑扑”的多跳了两下,平王?是皇子吗?原来皇子也能这么有礼谦和啊……

萧源对平王道:“平王哥哥,你怎么今天想到登山踏青了?”平王是肃宗三子,也算是萧皇后的儿子,萧源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素来叫他哥哥的。

平王道:“还不是阿宝说要找什么银丹草,硬是拖我们过来爬山。”

“银丹草?”顾照疑惑的问,“阿宝,你好好的找什么银丹草?”

顾熙说:“祖父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画个银丹草都是错的,罚我亲自上山采五株银丹草回去。”

众人听了想起朱季葱画的瞎马,不由暗暗发笑,如果朱季葱不是内定的太子妃,大家非把这两件事拿出来一起打趣不可。朱季葱听了顾熙的话,小嘴微张,刚想说话,就被朱叔莹一把拉住,这丫头口没遮拦,也能当着平王和冀王世子的面啊!

萧源见顾熙腰间空荡荡的荷包,问:“表哥,你还没摘到银丹草吗?”

“我想先找个水池,不然采了也没地方洗。”顾熙皱眉说,他可不愿意把全是泥巴的草放进自己荷包里。

“你没带僮儿?”顾照疑惑的问。

顾熙摇了摇头,平王说:“在山下候着,就一个登山而已,哪需要带这么多人,麻烦!”

朱叔莹道:“那我们一起去荷花池吧,那里有的是水。”

冀王世子道,“王叔,我们也去荷花池,正好罚三郎画一幅荷花。”

平王微微颔首,“不错,我也想看看三郎的画技进步了没有。”

四姑娘只顾望着平王的背影,没注意脚下,结果不小心踩到裙摆,一踉跄,就跌坐到了地上,一旁的丫鬟忙七手八脚的扶起四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四姑娘额头冒汗,脸色急的发白,知道自己这次是出大丑了。

“是犯了暑气了吗?”温润的男声柔声问,“来人,唤疾医过来。”

四姑娘睫毛微颤,隐约瞧见白衣男子站在不远处,日光透着枝叶的隙缝隐隐的射下,为男子镀上了一层金色。

“劳烦平王哥哥了。”萧源款步走来,含笑谢过,目光望向四姑娘的时候,隐隐有些无奈,她就不能安分点吗?

大姑娘和二姑娘从后面远远的走来,“我们看着四妹吧。”大姑娘说,“五妹,你去玩吧。”

“没关系。”萧源一笑,“一会再过去好了。”

朱叔莹吩咐下人抬软轿过来,送四姑娘回里屋小歇,在场的贵女哪个不是人精,看四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故意装病避丑,看在萧源的面子上,也没有人戳破。萧源同大姑娘、二姑娘们,还陪了四姑娘一会,见她躺着躺着,睡着了,才无奈的退出。

出了内房,萧源扫了一眼萧家带来的下人们,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都进房陪着四姑娘,片刻都不许离开。”平王怎么想她不知道,但看四姑娘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她可不想把脸丢到别人家去!

“是。”

“元儿。”身后传来少年温柔的呼唤。

“阿宝。”萧源回头就对上一双湛黑的眸子,她不由浅浅笑道:“你怎么来了?”

“见你过了好久没来,我就过来找你了。”顾熙含笑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件半臂,“穿上吧,山上凉。”虽是盛夏,但山上的山风吹在身上还是颇有凉意的。

“怎么不让丫鬟拿呢?”萧源接过半臂披在了身上,“不是说让你画荷花呢?你怎么能出来的?”

顾熙嘴角一勾,“那么多贵女,他们看都看不过来,怎么想得到我呢?”

“嗯?”萧源偏头困惑的望着顾熙。

“你忘了平王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而世子妃也过世有一年了。”顾熙说。

“所以说他们今天是来看自己未婚妻的?”萧源大为诧异的问,“宫中已经定下了未来王妃的人选了?”

顾熙嘴角一弯,“不然朱家干嘛请了那么多贵女过来?”

萧源眉头一皱,“既然这样,你跟着他们过来干嘛?”

顾熙笑道:“他们过来看未婚妻,我自然也是!”

萧源轻哼一声,鬼才信他这话呢!前来的贵女,她不说全认识,也认识了大半,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值得他们三个特地赶过来看?

“元儿,你今天晚上还回去吗?”顾熙问。

“我――”萧源刚想回答,就先听到“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曲嘈嘈切切的琵琶声。

顾熙听得头疼,“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吧!”外头那些寒门仕子为了成名,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啊!

“好。”萧源怔了怔,才答应了,这琵琶曲……

“那你今晚回去吗?”顾熙问。

朱叔莹举办的赏花宴,设在朱家半山腰的别院,基本上不可能一日来回,比如萧源、顾照、陆神光、张法连等人,附近也有自家的别院,就近居住,其她没别院的贵女,就直接住在朱家的别院里。朱家请的人,大多是近亲,平时也一直有往来,再说大家也明白,这可能是朱季葱入宫前最后一次露面了,所以能捧场的都来了,各家的姑娘嫡庶旁支的,来了不少。

“看时间,来得及就回去。”萧源对玉珥说,“我有些冷了,你让布儿回别院给我那件外衣来。”

“你冷了?”顾熙一摸,果然萧源的手冰冷,“先回房里躲躲风。”

“你先走啦。”萧源推着顾熙说,“走啦,不然我们一起这么晚过去,别人又要笑话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顾熙嗤之以鼻,见萧源柳眉一竖,小嘴鼓了鼓,忙哄她道:“好好,我先走。”说着脱下身上的鹤麾给她披上,又让下人沏来热茶给她捂手。

萧源说:“不用了,房里也不冷,你穿上吧,回头别着凉了。”

“我总比你身体好。”顾熙说,“放心,我还带了两件鹤麾,回头你让僮儿给我送回来就是了。”

萧源点点头,顾熙又吩咐她几句,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顾熙才走,布儿就匆匆走了过来,“姑娘,外头有个人说认识你,还让我把这块玉佩给你!”

萧源还没说什么,玉珥就眉头一皱,“你连规矩都忘了嘛!”外人送的东西,是可以随便给姑娘的吗?

布儿怯生生的说:“姑娘,那人知道姑娘的小名,还说是三郎君的朋友,还知道家里好多事,姑娘也说过,如果那人有东西给她,就让我拿过来――”要是姑娘不这么吩咐,她哪里敢啊!

萧源说:“是我让她拿的。”萧源听到那阵琵琶曲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时候有人弹这曲子。

玉珥接过布儿递来的玉佩,脸色微微一变,“姑娘,这玉佩好珍贵――”她不是没见过好玉,可这种清透到极点的红玉,她还真没见过几块!

萧源瞄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布儿,给你玉的人在哪里?”

“在外面候着!”布儿说。

萧源起身说,“走,我们出去。”

“姑娘?”众人疑惑的望着萧源,“这时候出去?”

“把四姑娘一起移走,就说她刚刚头晕,先回去休息了。”萧源说,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人什么时候来了?“布儿,你派几个僮儿下山,给老爷和大郎君、三郎君传信,就说我今天在山上遇到表哥了。”

祝氏等人听到萧源话,面面相觑,姑娘的表哥很多,今天遇到的顾三郎也是她表哥,可能让姑娘如此重视,还去告诉老爷、郎君的表哥……众人都有些不敢想了。

等萧源再次回到荷花池边的时候,现场气氛正热烈,顾熙正在专心低头画画,平王在吹笛,冀王世子弹琴附和,贵女们围了一堆,红着脸低声讨论着。

顾照见萧源来了,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萧源从容坐在了朱叔莹身边,“萧姑娘没事了吧?”朱叔莹关切的问。

“吃了避暑汤后,好点了,我让人送她会别院了。”萧源说。

“那就好。”她是赏花宴的主人,总要关心一下病倒的客人。

“元儿,你今天留在山上吗?”朱季葱问。

“嗯,要留下呢。”萧源说。

朱季葱说:“太好了,今天我跟你一起睡!”

“好啊!”萧源一口答应,“回头我安置我四姐后,我就过来。”

“行。”朱季葱一口答应了。

趁着萧源空隙,二姑娘轻声问萧源:“元儿,四妹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怎么突然送到别院去了?”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

“好像有点发烧,或许是真中暑了,我让她先回别院去了。”萧源说,“二姐,今天我们就不回去了,住一晚上再走。”

“好。”二姑娘心里疑惑,莫非四妹不是装病,是真病了?装病还能生出真病来?

萧源暗暗叹气,只能说四姑娘倒霉,谁让她偏偏这时候装病呢!希望她没事!

宴席一散,萧源婉拒了二姑娘的陪同,单独一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萧源轻轻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内室里安静的只听得到轻柔的呼吸声。萧源蹑足走了进去,将一块雪白的丝帕浸在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中,刚想抬起来拧干,就被人阻止了。

“姑娘,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做的。”尖细的男声轻轻柔柔的说道。

“好。”萧源一点都不客气的把位置让出来,她本来就不怎么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表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银耳汤。”她端过放在一旁的一盏银耳汤,轻柔的问正半躺在躺椅上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约有二十多岁,双目轻合的躺在软榻上,玄色的深衣衬得男子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如雪。“元儿。”男子睁开了眼睛微微笑道,微挑魅惑的凤眼眸色深沉,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我也没做什么,都是表哥的人打点好的。”萧源一笑,慢慢的将银耳汤吹凉了,一口口的喂到男子嘴里,这些都是丫鬟以前对自己做惯的,她照本宣科,到也熟练。男子身份不凡,来得又匆忙神秘,萧源不敢让丫鬟们近身伺候,就怕她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等男子走后,小命也丢了。

“听说你继母生了一个儿子?”男子一边喝着银耳汤,一边和萧源闲聊,“我又多了一个小表弟了。”

“是的。”见男子莫名的提起自己新出生的弟弟,萧源心头一跳,微微含笑道:“表哥要是喜欢,回头我让母亲带孩子去应天给表嫂看。”

“好。”男子展颜一笑,戏谑的说,“让孙敬忠过来伺候吧,你这样子我看着心就悬,万一拿不稳就掉我身上了。”萧源的手掌柔嫩,十指修长,不见骨节,一看就知道是娇养的小贵女,怎么可能会伺候人呢?

萧源嘟了嘟嘴,“表哥,人家拿的很稳啊!哪里会打翻啊!”不过她还是顺从的将银耳羹交给了刚给男子擦好脸的孙敬忠。

男子听着小娇女的抱怨,不由哑然,抬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小脑袋,“傻丫头。”他顿了顿,“改天进宫找阿犀玩去,她前天还在嚷要跟你一起玩小兔子回家呢!”阿犀是男人的幼女,今年还不到三岁,是萧源的小侄女,当然也可以算是小外甥女。

“好。”萧源想到软软嫩嫩的小阿犀,眉开眼笑的说:“我还给她的小兔子做了几套漂亮衣服呢。”小兔子是萧源小时候一直玩的一套类似洋娃娃的木偶娃娃,因古代对人偶娃娃非常忌讳,她就选了外形讨巧可爱的小兔子来做娃娃,还配套了漂亮的院落、家具和衣服,小兔子娃娃一出世,就迷倒一群小贵女,最后几乎是人手一只。

男子嘴边带着纵容的微笑,认真的听着萧源说着平时生活里的各种趣事,偶尔出声附和几声。

“圣上,萧大人和萧大郎君、萧二郎君来了。”孙敬忠轻声提醒皇帝道。

萧源一听,连忙起身,“皇上,臣女告退。”萧源只在无外人的时候,才称呼皇帝为表哥,她是有品阶的县主,故正式场合,可以自称为臣。

当今圣上微微颔首,和声吩咐道,“我听说朱家的小丫头请你过去用哺食,收拾了一下,你就先过去吧。”

“是。”萧源低头应了,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父亲和两个哥哥。

“爹爹,大哥、三哥。”萧源轻声唤道。

萧急着进去见圣上,见到爱女,对她安抚的笑了笑,就先进去了,萧泽和萧沂留在外面等着皇帝召见。

萧泽低声问妹妹,“你用了什么借口今天留宿在别院的?”

“时间太晚了,而且四姐的身体有些不舒服。”萧源说。

“她怎么了?”萧泽问。

“没什么,有点中暑而已。”萧泽微微点头,对萧源说:“先去玩吧,这里不用你费心了。一会别人问起,就说我过来避暑。”

萧源点头道:“好,大哥我先走了。”父兄来了,她就放心了,之前见到皇帝表哥的时候,她吓得心都跳出来了!等萧源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灵偃、玉珥已经在门外守候多时了,两人都是萧家的世仆,知道什么事该好奇,什么事不该好奇,“姑娘,衣服已经备好,你先去换衣服吧。”

“好。”萧源随着两人回了偏厢房换衣梳洗,她院子里的正房目前已经彻底封锁了。换好衣服,萧源刚从别院大门出来,就见平王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站在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纷飞,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形成了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见萧源出来了,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元儿。”

“平王哥哥。”萧源上前见礼。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了。”平王轻轻的笑了,关切的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身体?”萧源困惑的望着平王。

“我以为是你病了呢,所以才留在别院。”平王说,“你没事就好。”

萧源轻轻一笑,“我身体没事,不过――”她调皮一笑,“是大哥要过来呢!他说他来避暑!”萧源心里微微一沉,她就知道平王和冀王世子来的古怪,果然迫不及待的就过来探话了!

“阿茂?”平王怔了怔,见萧源笑的调皮,想起陆神光今天也在,不由哑然一笑,“你这小淘气!”

“哪有!我是在帮大哥!”萧源理直气壮的说。

平王无奈而宠溺的望着她,柔声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走吧。”

“好。”萧源被平王温柔宠溺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冒寒气,这目光比刚刚皇帝表哥的目光还要让她受不了啊!

“平王殿下。”顾熙从远处走来,恭敬的行礼。

萧源闻声顿时眼睛一亮,顾熙对她微微一笑,平王不动声色的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微微抬手说:“又不是在宫里,身边也全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呢。”

“毕竟礼不可废。”顾熙含笑站在了平王身侧,并不多说话。

顾熙一来,平王也只能一路带着两人去朱家的别院,萧源沉默的跟着两人身后,心里默默落泪,早知道一路走过去,她就穿木屐了,现在就穿了一双软底的小绣鞋,山路上的石子搁得她脚好疼啊!

等萧源从朱家别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漫天的星辰漂亮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萧源不顾规矩,将车帘高高的挽起,着迷的望着星空。

“姑娘,前面有外人。”玉珥将车帘放下,“好像是家里的大夫。”

“怎么了?”萧源问。

“好像是四姑娘的病加重了。”灵偃过去问了一会,回来说道。

“四姐的病加重了?”萧源重复了一遍,“怎么加重的?目前没什么大碍吧?”

“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只要安心静养几天就好了。”灵偃说,她和玉珥对视一眼,她们是让车夫把姑娘抬回她的院子,还是去地方?姑娘的院子似乎住了其他人,但姑娘不说,她们也不敢随便问,就怕一随便把自己小命都问没了。

“先回我院子吧。”萧源说,她这时候搬离自己院子举动太怪异了!

“元儿。”萧源回到别院的时候,就见萧泽在凉亭里等她。

“大哥。”萧源走进凉亭,丫鬟们识趣的退到了三丈之外,薄薄的幔帐从凉亭顶上垂下,灯光透过幔帐隐隐露出了萧源和萧泽的身影。

“四妹身体有点不舒服,她会在这里休养几天,你明天就先走吧。”萧泽说。

“好。”萧源迟疑了一下,问:“大哥,我这次没让玉珥和灵偃插手,一切都是我自己――”

“别担心,只要她们不乱说话,就没事。”萧泽安抚的笑笑说道,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呢!

萧源松了一口气,她一点都不希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上。

萧泽说:“我和父亲可能暂时还不会回去,你回家后,就立即和祖母说,我们家又有人要尚主了。”

“谁?”萧源诧异的问。

“阿响。”萧泽语气颇为无奈

“阿响!”萧源捂住了嘴巴,掩下了了脱口而出的惊叫,阿响就是刘氏新生的儿子,因出生时哭声很响,就先取一个小名叫阿响,大名还没有取。一般人家很少有在孩子小时候,就急匆匆的订下婚约的。毕竟这时的孩子夭折率实在太高了!皇家的婚姻,更是没有自幼订婚这个说法!

像萧源和顾熙,都十一二岁了,家族还不敢马上给他们说定婚事,就怕孩子出什么意外,影响另一方的名声,“阿响尚谁?”萧源问,“阿犀吗?”她的皇帝表哥孩子不多,除了太子和阿犀是嫡出外,只有两名庶出的公主,一名七岁,一名六岁,和阿响的年纪相差大了一些,应该不会是她们。

“是的。”萧泽神色有些凝重,想不到逃来逃去,还是逃不过萧家嫡系尚主的命运。他心里轻叹一声,他和父亲心里一直希望刘氏能生个女儿,至少以今上的身体,是不会考虑年纪过于幼小的太子妃的,但刘氏最后还是生了一个儿子,在阿响落地的那天,萧和萧泽就知道圣上会开这个口了。顾家的皇后、朱家的太子妃、萧家的驸马……萧泽暗叹一声,圣上还真为太子做了不少的打算。

萧源回想起皇帝表哥苍白的脸色,以及最近一系列的举动,她垂下眼,心里多少有数了,“大哥,你和父亲一直不回去,会不会有事?平王和冀王世子今天突然出现,是不是也因为――”萧源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

“没关系,阿盛会回去的,我们最多不过明天下午就回来了。”萧泽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就当一切都不知道好了。平王和冀王世子他们――只是过来玩的而已。”

“好。”萧源柔顺的点点头,又关切的问了一声,“大哥,四姐没事吧?”她对四姑娘没什么感情,也不愿意她就这么无声息的被牺牲了。

萧泽摇了摇头,“没事,养几天就好了。”圣上哪有那么无聊,要一个小姑娘的命!

“那大哥我先回去了。”萧源说。

“好。”萧泽起身扶着妹妹,“我送你回去。”

“嗯。”萧源掀开幔帐,原本明亮的星空,不知道何时飘来了一大片云彩,挡住了明月星辰,天空一时见风起云涌,“看来要变天了。”萧源喃喃的说了一声。

“那就多穿一点,到家就好了。”萧泽将一件薄斗篷给萧源披上,虽说是初夏,可山上的夏夜还是非常凉寒的。

“嗯。”萧源微微一笑,是啊,到了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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