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了十六周岁以后,因为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办身份证,到马上要高考报名了才想起来。高考报名应该可以赶上,但是北大小语种的报名就来不及等身份证了,于是她不得已,只能回家去和爷爷再要一次户口本。

自从发生那些事,她已经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季成阳似乎了解她所有的想法,在周五晚上亲自送她回到院儿里,只不过为了避嫌,他也回了一趟家去看望自己的兄嫂和暖暖。两个人约好了,两个小时之后,八点在原来的小学校园里见,纪忆按照时间出来,恰好就看到暖暖也依依不舍地挽着季成阳的手臂出来,看到她的背影,叫了声:“西西。”

纪忆回头,一脸佯装的意外。

“你多久没见我小叔了?”暖暖的眼睛弯弯,“快来说说话。”

“……小季叔叔,”纪忆有些不太自在,“你最近忙吗?”

季成阳平淡地瞅了她一眼:“有些忙,你们都快高考了,要抓紧时间多看看书。”他又道貌岸然地说了两三句,却多半是和暖暖在说着,到最后暖暖都招架不住了,一个劲推搡季成阳说:“你快走吧,快走吧,让你和西西说说话,怎么成了我的小型批斗会了?”

纪忆忍不住笑。

看着他摸出黑色的车钥匙,车在夜色中随着他的解锁,响了声。然后,他就坐上车,一路扬长而去。

暖暖知道纪忆已经不常住在爷爷家里,看着时间也八点多了,催着她快回学校:“天都黑了,我明天晚上去找你,听你说小语种报名的情况,快走吧。”

纪忆颔首,背着书包走入夜幕中,也算是脱了身。

她有些发虚,走了会儿,回头去看暖暖,确认她已经返回楼门,终于走入楼旁的小花园里。从黑夜中穿过这里一定不会有别人看到,过了几个回廊,就是幼儿园的旧址了。而幼儿园旁就是她曾读过的小学。

季成阳把车停在旧车站,自己徒步走过来,恰好她也刚刚穿过花园。

两个人在没有人,只有路灯的水泥马路上向着对方走过去,同时在小学的小铁门前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步步走过来,就像是走近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近情情怯吗……

她看着路灯下他的轮廓,看着这个已经算是人生成功的男人,怀揣着对他的那一份单纯眷恋的感情,喜欢却不敢妄想占有的感情,忽然很怕他会知道。

“这个小学没有人了?”季成阳伸手去推那扇小铁门。

“是啊,说是家长都认为院里的老师不够好,就都把学生送出去了,所以好像小学就关闭了。”纪忆也是听家里人闲聊时知道的。

门永远都不会上锁,如今荒废了也是如此。

这个校园出奇得小,左手是四百米跑道,环绕着篮球场和几个乒乓球台、高低杠、双杠,正中是小操场,竖着光秃秃的旗杆,右手侧有一排绿色木门,就是用来上课的教室。

很小的教室。

“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开子弟小学和初中,”季成阳回忆说,“可能那时候还没人有这个需求,只有幼儿园。现在又都关闭了,看来享受过这种福利的只有八十年代的孩子了。”

她想了想,觉得好玩:“那你小时候就在院外读书?多好啊。”

“对男孩是不错,”季成阳说,“不过,女孩小时候还是适合简单的环境。”

季成阳边走,边看着她曾就读的小学。

院里小学的墙从来就是简单,只有成人那么高,还是简单的铁栏杆。以前他经过的时候,随便望两眼,就能看到小孩子在里边上体育课,早一些,还能看到小操场上站了几十个孩子,大声唱着国歌。

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现在想想,或许里边就曾经有纪忆,她个子小,一定站在第一排。

纪忆穿过教室前的一排树叶已经浓绿的白杨树,跳上教室前的台阶:“这里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个人,全校升旗的时候也才不到六十人。”

纪忆走到第四间教室,发现教室的窗户都用报纸糊上了。

她站在教室门上,摸着上边的门缝,只有她读过的这间教室有这个裂缝。她的手指从上边轻轻滑过,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如同暖暖妈妈所说,小时候爷爷送自己进小学考试,那时候年纪太小,太紧张,竟然连小学校长问自己中国的首都是哪里,都傻傻站着,完全一副怯场到头脑白茫茫一片。

幸好,后来是她的新疆舞征服了校长,同意她入学。那时候真是傻,根本不像现在的小孩子恨不得几岁就很娴熟能上网了。爷爷还笑呵呵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现在……她刚才回到家里,进出两次的爷爷根本一句话就没和她说过。

暖暖妈妈说的挺一阵见血,人老了真得脾气就会变。

如果……人和人的感情永远都能一成不变,停在最美好的时候就好了。

“想进去吗?”季成阳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将她拉回现实。

她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有些期待。

季成阳低头,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把红色带着小十字的瑞士军刀,然后在手心里摆弄挑选着工具,将公然撬锁这件事看得比鸿毛还轻。纪忆轻轻呼吸着,紧张四处张望,唯恐有院里巡逻的士兵走过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似乎找到了顺心的工具,将银色的工具深入到钥匙孔里。

不到两三秒,就有铜锁响动的声音。。

季成阳收回军刀,用手扶住门,慢慢推开。

月光随着门打开,慢慢侵入这个漆黑的教室。

纪忆站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扇深绿色有着一条大裂缝的木门,看着黑漆漆的教室,有一瞬的怔愣。啪嗒一声轻响,身边已经有火苗出现,飘飘荡荡地在季成阳手指边,照亮着教室。

“快灭掉,”纪忆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说,“这里全部都是黑的,你弄出火亮,巡逻的士兵会看到过来的。”

季成阳显然没有她了解这里近年的情况,很快,就松开手。

打火机有些烫手,他在手心里颠了颠,又扔回到裤子口袋。

她走进去,实在太黑,不得已扯下了两张报纸。

只是扯得太随意,反倒忘记了这里已经积了大半年的灰尘。季成阳被呛得蹙眉,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用手臂挡着她的脸。纪忆的眼睛露出来,慢慢去看黑板,去看教室,指着第一排第二个座位说:“我以前坐这里,”她似乎不太甘心地叹口气,“从小到大我永远坐第一排。”

“为什么?”季成阳端详着月光下的那对小桌椅。

“因为我个子最矮……”

季成阳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也挺有趣。

所有有关她的事情,现在他听到耳朵里就像是翻着她童年相册一样,带着老旧的黄色,是那种岁月独有的古旧色泽:“你有小时候的相册吗?”

“没有,”纪忆小声回答,她从季成阳身边走开,走上讲台,竟然发现黑板地下的木槽里还有粉笔,“我好像只有百日照,还有特别小的时候穿着小军装的照片。”

她从灰尘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慢慢地划了一撇。

身后,季成阳的眼睛从棒球帽子下露出来,眼角眉梢透出了惯有的闲人勿近气息。黑暗中,月色里,他整个人都静止在黑暗里。

他在看她写出来的第一笔。

纪忆看到自己无意识写出来的这一撇,旋即紧张。

太习惯了。

太习惯拿起笔,就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有时候和暖暖一起去买水笔,都会习惯性地写“季”这个字试笔芯,暖暖每次都笑她果然是真爱,竟然不写自己的那个“纪”,反倒写季暖暖的那个“季”。

只有纪忆清楚,自己写的是他的姓氏。

粉笔在黑板上停着,还是没敢继续。

她心神不宁地扔掉粉笔头。千万别看到刚才那一笔,千万不要……如果看到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个角落疯狂滋长出来,蔓延开来,紧紧缠住她整颗心脏。

忐忑和期盼,两种情绪纠结着,让心变得沉重。那里灌注了太多情感,起搏的如此艰难。

“快九点了。”季成阳的声音,在身后告诉她。

“嗯。”她攥着自己的小粉笔头。

季成阳走上来,一步迈上讲台,也从灰尘里巴拉着找出了一根黄色的粉笔,也在手里把玩着,似乎也想写什么。她在月光里,在月光里飘荡的尘埃里看着他,心疯狂跳动着,可就是不敢继续说话,只是盯着他衬衫的第三颗纽扣,轻声呼出一口气。

她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疯狂流动着,不能停止。

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声音。

季成阳一言不发,就着她刚才的那一笔,写下了自己的姓,然后笔锋一转,几笔就添了另外的一个字。季成阳两根手指揉捏着那根黄色小粉笔头,低头看她,看着她额头微微分开的刘海,似乎轻轻叹了口。那声轻叹,有着想要掩饰的感情,似乎很轻,也很重。

“是不是想写这两个字?”

两个?

她抬头。

月光里,黑板上,真得有两个笔风劲透的字:

是……“季”和“纪”。

作者有话要说:T.T为毛写的有点儿心钝钝地疼……

ps.我开了一篇《一生一世,梵唱》,可能因为这里感情到深度,我有些难以为继,所以开了一篇新的调剂。一直以来我习惯双开文,也是因为要互相调剂0.0。

不过,阳光是主更,这个不会变。因为对这篇文爱的深沉,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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