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豆叶回到镇上,听说妈妈决定收养我,倒不像我预料的那么高兴。

“螃蟹医生和延之间的竞价正如我所愿,”她对我说,“最后会是个很大的数目。我刚知道这事,就听说新田夫人要收养你。我实在没法更高兴了!”

这是她说的话,但后来几年我慢慢了解到,真相并不如此。首先,竞价根本不是在螃蟹 医生和延之间展开的,而是螃蟹医生和男爵。我没法想象豆叶对此有何感受,但我想有段时间她突然对我特别冷淡,这肯定是个原因,因此她也没有把实情告诉我。

我的意思不是说延毫无涉足此事,他确实来势汹汹地竞争我的“水扬”,但几天后价格超过了八千,他就收手了。他退出也许不是因为价格太高。从一开始,豆叶就知道,如果延愿意的话,他可以击败任何人。问题是,豆叶没有料到,延对我的“水扬”兴趣并不大。几个月前,如果你记得的话,豆叶曾说,如果不是意在“水扬”,没有一个男人会和一个十五岁的学徒发展关系。那次她还告诉我,“你别以为是你的谈吐吸引了他。”我不知道她这句关于我谈吐的断言是否正确,但我吸引延之处,也不是我的“水扬”。

至于螃蟹医生,如果让像延这种人把一次“水扬”从他手里夺走,他可能是会选择自杀这种古老方式的。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手是男爵,还以为是延,而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铁了心要把他瞒到底,想尽可能地抬高价格。最后,螃蟹医生同意为我的“水扬”支付一万一千五百日元。这在当时的祇园,是“水扬”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也许在日本的其它艺伎区也是最高的了。要知道那时候,一个艺伎每小时陪客只有四元,一件精致的和服大概是一千五百元。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工人的全年收入。

不消说,这就是妈妈要收养我的原因。我“水扬”的费用除了还清我在艺馆的债务外还有富余。如果妈妈不收养我,部分钱就会落到我手里,你能设想妈妈对此有何感受。我成为艺馆的女儿后,我的债务就一笔勾销了,但我所有的收入也归艺馆所有,不仅是我“水扬”的费用,也包括以后的一切收入。

下一周举行了收养仪式。我的名已经改成小百合了,现在我的姓也改了。在海崖上的醉屋里,我是坂本千代,现在我叫新田小百合。

在一个艺伎的一生中,“水扬”当然是最重大的事件。我的“水扬”发生在一九三五年的七月初,当时我十五岁。下午,螃蟹医生和我在仪式上共饮清酒,这就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了。这个仪式的缘由是,虽然“水扬”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但螃蟹医生今生今世都是我“水扬”的恩主,而不是拥有其它的特权。仪式在一力亭茶屋举行,妈妈,阿姨和豆叶都在。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也参加仪式,还有我的穿衣人别宫先生。穿衣人总是参加这类仪式的,他们代表艺伎这一方的利益。我穿一套最正式的学徒装:带五个纹印的黑袍和红色的衬袍,这个色调代表新的开始。

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水扬”之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确实不一样了。南瓜还没有经历过“水扬”,虽然她比我大,我不知怎么就觉得她不懂事、孩子气。妈妈和阿姨,还有初桃和豆叶当然都是过来人。“水扬”后,学徒要换新发式,束在发髻底端的是一条红绸带,而不是印图案的发带了。有段时间,我走在街上,或在小学校的过道里时,除了留心哪些学徒用红发带哪些用图案发带外,我很少注意别的。对于那些经历过“水扬”的人,我有种新的敬意,对于没有经历过的,我自觉比她们更见多识广。

在我“水扬”之前,我想妈妈根本不关心初桃是否在祇园给我惹麻烦,但如今我有了高价标签,她就主动让初桃别再给我找麻烦了。自从我亲母病后,我的生活一直很艰难,但眼下这段时间,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的。我不是说我从不感到疲倦感到失望,事实上,我经常觉得累。女人在祇园讨生活不是件轻松事。但脱离了初桃的威胁,总是轻松多了。同样在艺馆里,生活也几乎充满乐趣。作为养女,我可以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原先是南瓜挑好和服才能轮到我挑。我不在乎初桃的愤恨,但南瓜在艺馆里经过我身旁时,眼中带着忧伤,我们面对面时她也不看我,这让我非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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