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苏斌非常不扛揍。

晏航就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都还没怎么使劲, 他就团成一团在地上不动了。

“死了啊?”大李从后面的残疾三轮儿上探出头来。

“这一脚连个蚂蚱都死不了吧。”晏航说。

“装呢,”大李下了车, 走到苏斌旁边, 弯腰冲他吼了一声, “钱!什么时候还!”

“我没欠你们钱!”苏斌也吼了一声,带着些许哭腔, “你们搞错人了!”

“你是不是苏斌啊, ”晏航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刚问你, 你可说的是。”

苏斌挣扎着说:“我是, 但是我……”

“还钱!”晏航对着他屁股又踢了一脚。

“你们是谁!”苏斌哑着嗓子喊。

“你爸爸。”晏航对着他又踹了一脚, “你爹过来教你做人!”

“欠债!”晏航一脚蹬在他后背上。

“还钱!”又一脚踩在了他胳膊上。

这几下他用了劲,但找的地方都不会出问题,就是疼。

“我口袋里有钱包!”苏斌挣扎着想站起来,“你要钱就给你好了!”

“我看看, ”大李过去, 从他裤兜里拿出了钱包, 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一扬手拿钱包对着他脑袋抽了一下,“这几百块糊弄谁呢!”

苏斌没了声音,抱着头。

晏航没打算把苏斌弄出什么大伤,之前大李已经扇过他的脸,还砸了一拳, 看上去鼻青脸肿的,这会儿身上应该也有青紫了,效果还是很好的。

这就差不多了。

初一还在学校上着课,真把苏斌弄得太严重,万一查起来,怕会有影响。

这次就算是个教训,吓唬一下苏斌。

他现在是还没缓过劲,一会儿回了学校,就该明白了。

但要想说什么也全都无凭无据,只能憋着。

“下回借钱想着点儿还,”晏航在他身边蹲下,苏斌脸冲下团着,他拽着苏斌的头发把他脑袋往上提了提,“听清了吗?”

苏斌没说话。

“听清了吗!”大李对着他的腰踢了一脚。

“……听清了。”苏斌说。

“这次算你初犯,”晏航说,“下次再落我手上,我就请你吃海鲜。”

大李把苏斌拎上了电动三轮车,晏航也坐了上去。

车开回初一他们学校门口,晏航把苏斌推了下去,没等保安过来,大李一拧电门,三轮车嗖嗖地往前蹿着开走了。

“航哥,”大李说,“你这下手也太轻了,就挠这几下还让我跑一趟。”

“你就是来开个车,”晏航把口罩摘了下来,把帽子扣到了大李头上,点了根烟叼着,“我是没办法一边开车一边抓着人,要不我就自己来了。”

“开着电动三轮打人,”大李说,“也就你干得出来。”

“废话,我让你开你拉货那车等着他们学校保安报警查车牌啊,”晏航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你一会儿前边儿路口放我下来吧。”

“干嘛?我还说送你回酒店呢。”大李看了他一眼。

“我晚餐请了假的,”晏航说,“还有事儿,今天谢谢了,明天你过来送货的时候打我个电话,咱俩出去吃个饭。”

“那么客气干嘛,拿你当朋友呢,不说谢不谢的,”大李说,“你们那儿从前厅到后厨,就只有你让我帮忙我没二话。”

晏航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大李在路口停下,晏航从扔在车上的一个塑料袋里把外套拿出来穿上了,然后下了车,沿着路慢慢往回走。

边走边给初一发了条消息。

-还多久下课?

-二十分钟吧,苏斌回来了,我们宿舍去看看热闹

-苏斌怎么了?

-。。。。演得真好,一会我下课了给你打电话

-好

晏航溜达回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奶茶店里坐下了。

苏斌鼻青脸肿地被扔在了学校门口,立即引起了围观。

保安和杨老师把他带去了校医室,简单检查处理了一下之后又带去了办公室,汽修车全体成员尾随看热闹,老杨出来赶了两回都没能把人赶走。

学校里打架的事儿天天有,大家见得多了,有时候都跟没看见似的。

但是被人追债的人从学校小卖部里拖走,打完了又扔回学校门口,这种事就非常江湖了,谁也没见过,八卦热情高涨。

“你们一个宿舍的,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有人问胡彪。

“那上哪儿知道去,你跟他同学也一年多了,你除了知道他名字,还知道别的吗?”胡彪问。

“我今天才知道他名字。”另一个人非常诚恳地回答。

一帮人顿时乐成了一团。

“真看不出来,”又有人说,“还玩高利贷呢?”

“别瞎说,”周春阳看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借高利贷了,说不定就是普通借钱,没还上而已,一个班的,别带头传谣啊。”

“靠。”那人笑了起来。

老杨就像晏航说的,脑子应该拿去实训室让大家练习拆装,什么事儿特别容易先入为主。

在小卖部的老板和当时在场的同学嘴里证实拖走苏斌的人的确是来“追债”的之后,他对苏斌的辩解就不太相信了。

下课之后大家散去吃饭的时候,苏斌在老杨办公室里显得非常愤怒和无奈,虽然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但能听到苏斌激动的喊声。

几个人一块儿回了宿舍,初一放了书包准备出门去找晏航。

“嘴都严点儿,”周春阳说,“吹牛逼的时候管好嘴。”

“放心吧,”胡彪说,“你这话是对我说的吧?”

“挺有自知之明。”周春阳笑了。

“我嘴该严的时候还是很严的,”胡彪往床上一躺,“再说我也看出来了,这宿舍里,一个个的谁都不好惹,一不小心,就得被追债的打一顿。”

“初一晚上回来吗?”李子强问了一句。

“回,”初一点点头,“给你们带,宵夜。”

“就等你这句话呢。”胡彪愉快地笑了起来。

初一出了宿舍,下了楼又往老杨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到苏斌,估计是还在办公室里解释吧。

他拿出手机,给晏航打了电话过去。

“出来了?”晏航接起电话问了一句。

“嗯,”初一笑了笑,“你在,哪儿?”

“车站那个奶茶店,”晏航说,“你要喝点儿什么吗?”

“不在学,学校这儿喝了,”初一说,“去市里吧。”

“行。”晏航说,“那你过来吧。”

初一快步走到车站,看到晏航靠在站牌下边儿正等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晏航,他嘴角就想往上扬,怎么也控制不住。

“打车去吧?”晏航也笑着,看着他过来问了一句。

“嗯。”初一点点头。

不是周末的时间,学校门口的交通还是比较通畅的,打车挺容易,没两分钟他们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后座上刚一坐下,初一就悄悄抓住了晏航的手。

晏航在他手心里轻轻抠了两下:“饿了吗?”

“不饿。”他说。

“我有点儿饿了,”晏航摸了摸肚子,“去吃海鲜吧。”

“好,”初一点点头,车开出去一会儿了,他凑到晏航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叫,叫人了?”

“我一个人。”晏航说。

“屁,”初一说,“一个人怎,怎么弄。”

晏航笑了起来,仰头靠在后座上:“叫了我们后厨送菜的,跟他认识挺久了,我刚到酒店的时候他就给我们送菜了。”

“开三,三轮?”初一问。

“是不是很酷,”晏航笑得更厉害了,“哎,平时是小货车。”

初一看着他半天才又小声问了一句:“三轮没车,车牌?”

“嗯,”晏航转头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这事儿已经过了,你就别管了,他回宿舍了没?”

“没,”初一说,“去老杨办,公室一,一直没出来。”

“你们几个咬死了啊。”晏航说。

“嗯,”初一想了想,“你怎,怎么找,到他的啊?”

“上回周春阳不是给你发过你们上课修车的照片么,”晏航说,“你告诉我的,那个是苏斌。”

“啊,”初一有些吃惊,“那就记,记住了?”

“别人未必记得住,”晏航说,“但是他那个中老年秃顶预备役一九分的发型我印象太深刻了。”

“……他没,没秃。”初一说。

晏航笑了起来:“哦,以后会秃的。”

“今天要没,碰上他呢,”初一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后怕,“你不,不会去教,室里抓他吧?”

“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你们教室在哪儿,”晏航啧了一声,“太小看我了,你们下午有体育课啊,这种没人缘儿的人,一般就在旁边呆着也不会参加什么活动,但肯定也不会去哪儿躲着,因为他得让老师看到他没有逃课,进去转一圈儿肯定能找见。”

“……啊。”初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别担心,”晏航在他腿上搓了搓,“我不会那么冒失的。”

“嗯。”初一笑了笑,想想又转头看着他,“为,什么没跟,跟我说一声啊?”

“怕你不让我去啊,”晏航说,“你不高兴了?”

“没,”初一摇头,“就是很意,意外。”

“我随便惯了,有些事儿忍不了,”晏航说,“这事儿你也不能怎么样,那就只有我来怎么样了。”

初一握紧了他的手。

晏航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他还挺吃惊的。

他并没有不高兴,但晏航问过这句话之后,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晏航时的情形,也想起了听到晏航说的第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他归我罩了。”

到现在他都还能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感受。

换一个人,换一个场景,这句话都算得上是中二病晚期。

但在那一瞬间,晏航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经病,开着直播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而那句他根本没有当真的话,晏航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食言。

他归我罩了。

就一直罩着了。

初一每次想到这一点,都会觉得自己真不愧是个狗,运气这么好,会碰上晏航这样的人。

在他眼里,几乎没有缺点的一个人。

可再一细想,又莫名其妙地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他也想要为晏航那样的人,希望自己对于晏航来说,也能像是晏航对于他那样的存在。

“叹什么气?”晏航轻声问。

“嗯?”初一愣了愣,“我没叹,叹气。”

“……叹气了都不知道?”晏航看着他,“想什么呢?”

“没想什,什么。”初一有点儿不好意思。

晏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到了市区下车之后,跟着晏航找地方吃饭的时候,初一还是低声问了一句:“晏航,你会,不会觉,觉得我特别没,没用?”

“嗯?”晏航转脸看着他,“什么?”

“我是,不是挺废物的。”初一又问了一遍。

这话他本来不想问,万一晏航说你是挺没用的废物狗,那他就很没面子了,可要是不问,他又怕晏航觉得自己是因为今天收拾苏斌的事儿不高兴。

这么一比较,他宁可让晏航说他是废物狗。

“谁说你废物了?”晏航立马一脸很不爽的表情,“你们老师?还是谁!”

“没,”初一赶紧摆摆手,“我们学,学校谁敢,敢说我废,物啊。”

“……哟,”晏航笑了起来,“还真是,专业成绩牛逼,打个架也就是两招的事,那还有谁敢说你废物啊?”

“你啊。”初一说。

“滚,”晏航看着他,“我他妈什么时候说你废物了?”

“心里……”初一说。

“你是想打架了吧?”晏航说。

“有,没有想过,啊?”初一把话说完了。

“你没事儿吧?”晏航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瞅了半天之后才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觉得你没用?”

“那,那你觉得我,我是……”初一拧着眉,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你是狗啊,”晏航拍了拍他的脸,“跟你在一块儿我踏实。”

初一看着他没说话。

“其实吧,”晏航叹了口气,往周围看了看,轻声说,“我老叫你土狗土狗,土是真土,但不是品种。”

“那我是什,什么品种啊?”初一问。

“德牧吧,”晏航说,“平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用,也就叼个东西蹭蹭脑袋,但看到就安心,因为你知道它会一直跟着你,有什么危险它一定会扑出去咬。”

初一笑了笑。

“你还知道它会在你失控的时候把你往回拽,”晏航说,“很靠谱的狗,土点儿就土点儿,我喜欢。”

“真的吗?”初一问。

“真的,”晏航看了看从旁边走过的路人,胳膊搭到他肩上,推着他继续往前走,“以后别逼我大马路上说这种话,特别不配套。”

“哦。”初一笑了起来。

晏航揪了揪他耳垂。

初一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松了一口气。

初一现在比起以前,已经快让人没法把他跟从前的初一联系到一块儿了,但毕竟十几年的烙印,那种不自信并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能被抹掉的。

就像自己时不时就会有强烈的空虚和不踏实的感觉,初一也会时不时地就要自我否定一把。

也许他俩这辈子都不会真的把这些都抹掉。

但是没关系。

他给他安全感。

他给他肯定。

这就行了,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完美,重要的是正好合适。

其实今天晚上初一不大愿意回宿舍,给宿舍那帮人带宵夜的事儿他挺想放一回鸽子的,但因为苏斌刚挨了打,他不想让老杨觉得他有什么嫌疑,也不想再被人抓着夜不归宿说事儿,所以最后他还是拎着一大兜烧烤回了学校。

“苏斌说什么都不用管,”晏航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气死他。”

“嗯。”初一点点头。

看着出租车开走之后,他才转身进了学校。

这种分别他一直也不太能适应,总是特别舍不得,有时候他都想穿越到五十年之后,看看他那会儿是不是还总这么依依不舍目送个没完没了的。

回到宿舍一推门,胡彪就扑了过来:“狗哥!亲哥!还怕你不回来了呢!”

“嗟。”初一把手里装着几个打包盒的袋子递给了他。

“接了接了,”胡彪接过袋子,“非常诚心地接住了。”

“文盲。”周春阳坐在椅子上,把腿搭桌上正玩着手机。

“腿让让,”胡彪说,“我怎么就文盲了。”

周春阳收了腿:“初一骂你呢。”

“骂我了?”胡彪愣了愣,转头看着初一,“你骂我了?”

“啊。”初一笑了笑。

“骂……哎骂就骂吧有吃的就行。”胡彪一挥手,把盒子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宿舍里几个人扔了手机都围了过来,吴旭搓了搓手:“丰盛,不愧是一块儿住了这么久的人,知道大家得贴秋膘了。”

一帮人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的时候,初一往苏斌那边看了一眼。

从他进来到现在,苏斌就那么坐在床边,也不玩手机,也不躺着,也不出声……当然他平时也不出声,就那么顶着一脸五颜六色,像是在抗议似地笔直地坐着。

“别管他,”张强小声说,“吃完饭回来就那样,一直没动过。”

“两个多小时了,”胡彪说,“一会儿他结束了打坐,咱们是不是得给他鼓个掌啊?”

“一会儿就该坐化了,”周春阳说,“不用鼓掌,你直接去跪拜一下吧。”

几个人乐了半天。

初一其实也挺佩服苏斌的,他以前也坐河边发呆,但一动不动挺着个背坐这么长时间他做不到,后背和腰都会抽筋的。

他们吃完了烧烤,初一把袋子盒子都收拾了,准备上床拿换洗衣服去洗澡,手刚抓着上铺的栏杆,还没抬腿,苏斌突然蹦了起来,猛地两步冲到了他面前。

这速度挺快的,这要是出手来一拳,初一感觉自己躲不开,实在完全没想到这个已经石化的人会突然冲过来。

不过苏斌没有动手,在这一点上,他应该还是很清醒的。

“初一,”他瞪着眼睛,“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嗯?”初一看着他。

“缩头乌龟!”苏斌说,“缩头乌龟!有本事自己来找我啊!”

“找你干嘛?”初一转身看着他。

“想打我你自己来啊!也就叫别人来打的这点儿本事了!没人帮你出头,你就是个屁!”苏斌有些激动,唾沫星子飞溅。

初一往后退了退,抹了抹脸:“我为,什么要打你?”

苏斌的话让他非常不爽,超级不爽,本来对苏斌的怒火算是已经消退了不少,晏航也替他出了气,但这句话瞬间把他所有的怒火又再次点着了。

“别他妈装傻了!”苏斌指着他,“不就是觉得我跟老杨说了你的事儿你不爽吗!有本事正面找我说啊!打我啊!”

“哎!”周春阳在旁边一拍桌子,“我操?原来那个背地里给人捅刀子的人是你啊?”

“是我!怎么了!装什么傻!”苏斌说,“打我啊!你有本事打我啊!”

初一一秒钟时都没用,就决定接受苏斌的邀请。

他伸手兜着苏斌后脑勺猛地往前一推。

苏斌的脸被他直接扣到了架子床的铁柱子上,咣的一声。

他松开手时,苏斌像是被点了慢速播放,缓缓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鼻血流了出来。

“啊,流鼻血了,”张强说,“苏斌你没事儿吧?今天被追债的打完不是去了医务室吗?怎么又流血了?”

苏斌没动也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初一弯腰凑到他脸跟前儿,一字一句地说,“听得懂,人话吗?”

苏斌沉默。

“我再,没本事,”初一说,“也能甩你,一条街。”

苏斌像是刚回过劲来,看了他一眼。

“你背后捅刀,也没用,给你十年,”初一指了指脚下,“你也还,在那儿。”

说完这句话,宿舍里一片安静。

初一又盯着苏斌看了两眼,直起身走出了宿舍。

到了走廊上被风一吹,他一直冲在脑门儿上的血才慢慢退了下去。

他靠着栏杆还有些恍惚。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全靠的是怒气值,但还是跟做梦似的。

身后宿舍门响了一声,他回过头,周春阳走了出来。

“狗哥。”周春阳冲他一抱拳。

初一愣了愣,这还是周春阳第一次这么叫他。

“今天两米八,”周春阳说,“不,三米二。”

“滚。”初一笑了笑。

“说的挺好的,”周春阳过来靠着栏杆点了根烟,“我以为就你这性格,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话呢。”

“啊,”初一应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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