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刚才的盥洗室。隐隐约约地记得我差不多是被高千抱着带回来的。周围看不到她的身影,应该已经已经回到大家都在的客厅里去了吧。

我一个人站在盥洗室里,从小窗看着后面的河流。太阳开始西下,周围的景物的轮廓逐渐融入到夕阳里。就在那里,我突然陷入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本应早已远去的那辆轿车的红色车影浮现在我眼前一样——

我看向镜子。一个面部僵硬,喉咙里发出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声音的,脸色差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回望着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好像积蓄了很多年的疲劳的黑眼圈深深地刻在眼睛下方,暗黑的脸色就像祠堂一样阴森,她从镜子对面回望着我。

大概是白井教授夫人的东西吧,在盥洗室里分门别类整齐地摆放着洗面奶和各种化妆品。与这种漂亮整洁相对应的,镜子里那个女人的脸更是显出一种像是覆盖了一层老式胶卷似的质感——

这是谁……?我认真的对着镜子的对面问道。你到底是谁?

镜子中的那个女人微微地抽动着她的鼻子,脸上浮现出了好像是神经被切成丝一样的笑容——就像是一具空空荡荡的空壳一样,一眼看透过去,只留下干巴巴的虚无。然后没有任何前奏地,这个女人突然之间泪如泉涌,就在那凝固了的僵硬的笑容上,突然之间泪如泉涌。

一瞬间,我的视线一暗。就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一样。我深深地喘了口气,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哭肿的双眼,流满泪痕歪斜着的脸庞。除了难看以外找不到其他任何别的形容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我又被另一种错觉所袭击,就好像镜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其他未知的生物——

不对,不是什么未知的生物,也不是什么其他东西。毫无疑问的,那是另一个我自己。不对,那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什么另一个我自己。如果是的话我反而能轻松了吧。这种不祥的,充满罪恶的惨象。如果有另一个自己能够承担所有这些罪恶的话,如果有这么好用的一个自己的分身存在的话。

但是,我就是我。羽迫由起子这个人,只有我一个。一直欺骗自己到现在,一直把自己的罪恶封印起来的由起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紧紧回瞪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告诉她,这就是现实。告诉她,不能哭。告诉她,不能摆出这种难看的脸色,把一切全都推卸到别人的身上。

我拧开水龙头,放出热水——是的。

无论她怎么安慰我,我所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来吧,用手掌接好热水。

把脸浸到热水里。

——你其实是喜欢匠仔的啊。

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高千的声音。

那一瞬间与其说是被吓到了,不如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居然会引起她的这种误解。然后渐渐的,就好像从悬崖上突然掉落谷底一样的震惊袭向了我。

——不是……

我站了起来,追上正要返回白井家的高千。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狼狈的我差一点摔倒在地。高千抱住了我。

——不要一直责备自己。要朝好的方面想想,对吧?

——太过分了。这样,实在是……居然说这种话……我……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情——虽然我想这么叫到,但是由于呜咽完全发不出声音。她轻轻地扶着我的头发。

——但是,从你刚才所说的你的行动来看,这么解释没有任何不对吧?

——不是,就是不是……

我哽咽着,突然间我明白了。说不定她是在安慰我。或者说……或者说这其实是惩罚?因为我侵入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领域,所以她……?

——不要生气,求求你了……

我突然有种将要偏离现实的预感。如果我稍微有一点偏向“那一边”的话,说不定我会就此发疯……突然之间我感到非常恐惧。

——原谅我,求求你,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请你原谅……

——我……

她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无机质感的冷冷淡淡的,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我并没有生气。你也没有做过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是吧?只是,你喜欢他而已。你的这种感情,又有谁能够阻止呢?

果然……我就像掉入深渊一样。果然她无法原谅我啊。但是不能让她就这么一直误解下去。这样不行。只有这一点是绝对……

——不是。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只有这一点是绝对不是的。所以,如果……如果我真的看上去像是这样的话……

——看上去像是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

就像接收到天启一样这句话浮现在我脑里。

——是因为罪恶感……

对,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原因。

——对,就是因为这个。仅仅只是因为罪恶感……

——罪恶感?对他的罪恶感?

——对,所以……

如果这么解释的话一切都明白了。我对匠仔一直抱有着一种罪恶感。所以——

我没有用毛巾擦脸。在等着脸上的水自然变干的时候,镜子中的脸逐渐平缓。虽然眼睛还有点红,不过这点程度也没办法。我理了理刘海,走出盥洗室。

能够听到从客厅传来说话声。主要是白井教授的声音,和他对答的是匠仔的声音。时不时地还混杂着小瑠的声音。

我暂时停下脚步,调整好下呼吸,进入客厅。大致跟我预料的一样,大家全都静了下来,视线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坐在离我最近的沙发上的漂撇学长稍微欠了欠身,低声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现场的空气就好像大家都吞了吞口水在等我会有什么反应。我发现,大家都把我的情况解释为因为K的出现而受到了惊吓。至少高千是用这种设定跟大家简单地说明过了。虽然很对不起小瑠,不过能够用K的事情做掩饰,我真的是非常庆幸。

刚才在走廊就听到的谈话内容来看,白井教授和匠仔正在讨论文学方面的问题。只要教授一说曾经改编成由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电影,匠仔马上就能说出是爱德华·艾尔比的《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教授好像非常喜欢这部戏,只要一喝醉马上就会谈起这部戏,不过因为只有匠仔一个人读过原作,所以能跟他谈论的也只有匠仔一个人而已。虽然到现在谁都还没喝醉,不过教授已经开始谈起这部戏了,这应该是因为现场的空气实在是太过沉重,谁也找不到其他适当的话题的缘故吧。

演伊丽莎白·泰勒的老公的是谁呢(大概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每次他都会忘记答案,至今为止已经不知道在酒席宴间问过几百次这个问题了),我正好在教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登场,导致教授和匠仔僵直着一直盯着我看。不过如果现在突然结束这个话题的话,那么现场的空气肯定会又变得异常沉重……大家都在担心吧。

我看着匠仔认真的表情,总觉得非常好笑。自己都感到有点意外,我就这么让身体诚实地顺从那种冲动,摆出了有点滑稽的胜利手势。虽然我没有自信这个丢人的可笑动作能让我恢复平时的“小兔”到什么程度,不过教授和匠仔好像都安了心开始了闲聊(而不是难懂的文学讨论),其他人也开始加入到闲聊中,看起来我也算是成功地缓和了现场的气氛吧。

“……你不要紧了吗?”

把身子全都沉到空着的单人坐的位子里的小瑠轻声地慰问道,带着一种非常可爱的觉得自己非常抱歉的语气。这样不是地位颠倒了嘛,明明应该是由我来安慰她的嘛。

“恩,不要紧不要紧。”

难道说,我突然间想到,说不定小瑠是这么想的——我之所以会因为K的事情而受到那么重大的打击是因为我可能也曾经有过类似这种被跟踪狂跟踪的经验——所以她才会这么安慰我。确实,说是有类似的经验也算是一点也没错。只是,我的情况和她不一样,我不是被跟踪的那一方,而是跟踪别人的那一方。

跟踪狂……让人讨厌的一个词。不过这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无论是谁只要一步走错说不定就有可能变成加害者。就像K一样。恐怕,这个词跟纯真的憧憬是表里一体的。

现在我很能理解K被漂撇学长告诫后感到松了口气的心情。与其说是脑袋里理解了他不如说是亲身体验到了。K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依存症,说不定还对此感到痛苦不堪。从心底里希望能够从这种执迷不悟中解放出来,获得自由。在这时候漂撇学长出现了,可以说是帮了他的一个大忙,让他能够放下心来。至少我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偶然间,我和高千视线相交。被她白眼球里迎着的青蓝色的瞳孔盯着看,让我的意识逐渐远去。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也像这样差点失去了自我意识。那种忘记了现时的感觉。被她所夺取的理性就这么飘到了“那一侧”,让人感到恐怖的沉醉。

人到底为什么会变得执迷不悟呢?这难道是因为人们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是自己绝对无法得到手的这个严峻的事实吗?可能确实是这样的。至少我是这样的。只有高千——“高濑小姐”,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挣扎都无法占为己有的。在我采取姑息的手段终于跟她变得亲密之前,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所以——

这到底是什么呢?自己的这个感觉。是绝望?不是。应该说是比绝望,还更要绝望。因为……

我不要这样——心里这么想着。无论怎么想把她占为己有都没有办法实现,我不要这样。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不对,应该是有办法的。为了我自己,一定要想到什么办法,从执着于这种想法的时候开始,人就会被妄想和执念所左右,就有可能做出,比如跟踪狂似的行为。就算是像雁住君那样的对外完全没有任何效果的自闭式的跟踪狂行为,他也可能抱有这种想法:只要坚持不懈地继续下去,说不定迟早有一天就会起到一定作用……一味地追求着这种虚无的期待,追求着、依赖着,最终开始逃避现实。

如果只是单纯的绝望的话,那或许还有救。但是,如果一直沉浸在拒绝承认自己已经绝望的状态中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的。

至今为止跟学长和匠仔一起度过的时间。去高原的小小的旅行、彻夜长谈等等,真的很快乐。这期间的每时每刻,我都非常珍惜。这种感情应该不是伪装的。应该不是。但是……

说不定,我也是因为被某种感情所左右,所以故意装出非常快乐的样子也说不定。如果一直开心地笑着的话,说不定我的愿望就会实现——我依赖的,就是这种虚无的期待。所以就算只是多一分一秒也行,只要能够跟她在一起,只要这样,我应该就能成为“高濑小姐”身边的人。

所以在他们的面前我不是由起子,而是一直扮演着“小兔”这个角色。在四人中从头到尾一直扮演着滑稽诙谐,讲话娃娃音,爱撒娇的吉祥物一样的角色。希望被“高濑小姐”所喜爱,希望被她所接受。说不定这是因为我的内疚。因为没有用通过正当手段打入到大家的圈子而内疚。因此我所付出的代价。为了忘记我已经身处于原本我完全无法到达的地方。所以,我才会故意在“现在”,表现地非常快乐。

不能再一直这么下去……我突然这么想到。如果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至今为止的一切都会变成“谎言”。和大家在一起的回忆,那让人心生爱意的每一分每一秒,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将全都失去任何意义。

就算一切都是以“谎言”为开端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勇气承认这点的话……如果没有觉悟来承担自己的责任的话,这种欺瞒会永远持续下去。

所以这是纯粹的选择题。表面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扮演“小兔”的角色。和大家的关系,肯定也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在将来,这些经历将会成为非常有意义的回忆,还是仅仅只是“谎言”,就看我是如何选择的了。是不是要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欺瞒,是不是能够承受在切断这一切的连锁后的痛苦,将决定一切。

一定要想办法让“高濑小姐”爱上我,爱上我,我曾经不断地如此祈望着……

不过,高千肯定早就爱上我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只是因为我被自己的“谎言”所遮蔽的双眼看不到而已。我已经沉迷到追求那些空虚的、徒劳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事物当中——明明对方并没有察觉,我还在持续不断地把“小石头”夹到“后门”的门缝里。

所以。

所以,我想再继续下去了。

在这里有高千。有匠

仔。有学长。这里所有的欢笑并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的代价……对,在这里的时时刻刻都只为此时此地所存在的爱而存在。

总有一天我不得不跟“高濑小姐”分别——不能逃避这个现实,而是要接受它,接受现实才是一切的开始。然后把此时的所有充满爱的时间都深刻在自己的心中。升华成无法被任何其他东西所取代的回忆。

“——不要紧,恩,不要紧了。”

我面向小瑠重复道,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让我自己都感到有点惊奇。我套上了看上去和以往一样,但是其实完全不同的,全新的“小兔”的外衣。

“让大家担心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居然也会这么消沉,嘿嘿。说不定是我最近太累了吧。总觉得最近好像酒喝得太多了点。”

“啊,对。原因肯定就是这个。”不愧为无孔不入的小溪,马上就接上话了,“我最近也渐渐看懂了,小由真的每次都那么厉害啊,和大家一起喝酒都喝得那么猛。”

对于小溪投过来的这个球,小瑠和花音,还有高千和匠仔,甚至连教授都非常绝妙地给出了回应: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漂撇学长,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学长好像一下子被天上掉下来的无数的投球给砸中一样马上慌了神,“大家到底怎么了啊?怎么能这样,就、就好像全都是我的错一样——”

“咦?但是,除了学长以外,我不记得在场的其他人有请我一起喝过酒啊?是吧?大家看,确实没有吧?”

“对。这么说可能有一点点不太恰当。”高千如此粗鲁地回答道,“说起来,我们大家全都是被这个人强拉出来陪他喝酒的被害者同盟。也差不多该让他认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能喝的现实了。”

“喂喂,高千,像你这个酒鬼说这种话没有说服力啊——”

“当然,匠仔要另当别论。匠仔的话随便你什么时候拉他出来喝都没有问题。他肯定会很开心地赔小漂去喝的。”

“咦——?”匠仔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了?不愿意吗?”

“我可没这么说。”

“他要是来叫你的话,你肯定会一起去喝吧?”

“去是当然会去的啦。”

匠仔的回应实在是有点太滑稽点了吧,小溪用两手捂着嘴,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教授和花音也受到她的连锁反应发出了笑声。到现在还有点没从紧张感里解放出来的小瑠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终于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可爱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她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看不惯小瑠。为什么看到她跟匠仔在一起就会不自觉地来气。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当中的原因——原因就在高千。

这并不是仅限于小瑠或学校事务员的药部小姐,总之我就是不想看到匠仔跟其他女性在一起,我无法忍受这种事。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我(其实我也并没有特别生气)喜欢匠仔的缘故。关于这点高千犯了决定性的错误。我自己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也就是说,我希望匠仔能喜欢上高千。我不允许他对其他的女孩动心。因为高千明明非常把他放在心上。神啊,请务必要把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我是如此真切地祈望着。不过,我的这种想法说不定并不是因为考虑到他们两个人的感觉,而仅仅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罪恶感而产生的想法。至少,在此之前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能介入到他们两个人中间。就算是——对,就算是漂撇学长也一样。

但是……

(说不定我会带你回去呢……)

刚才高千说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难道说——

到现在,她的心还在摇摆不停吗?

还在犹豫不决吗?

“啊,搞到到现在才说,还真是不好意思。难得大家来一趟,家内却因为有事外出了。”

白井教授的脚步轻快。声音也跟刚才不一样而富有张力。为了转换心情,白井教授带着我们参观他刚刚改建好的家宅。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而室内亮起了灯显得灯火辉煌。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所有的照明器具都跟教授给人的印象不符,显得非常时尚,我想这应该都是教授夫人的品味吧。

大家也差不多都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把教授交给学长和匠仔去对付,包括我在内的女孩子们都把兴趣转移到了装修和家居上。啊,这个窗帘的花纹好漂亮,在哪里买的?刚才那把长椅,是意大利的吧,我也好像要一把啊。就像是街坊里的家庭主妇在拉家常一样。终于有了我们是到老师家里去玩的实感了。

“和你们完全错过了。我是说让她跟大家打个招呼再出去的,不过她好像很急马上就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只有我在家,所以说真的没办法好好招待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啊,不过,吃的东西都叫了外卖所以不要紧。木下同学的生日会也会如期举行。”

“噢噢,听了这个我就放心了。”学长紧紧抱了一下个子矮小的教授,“说真的,在刚知道夫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是真的担心今天晚上的宴会就这么取消了呢。”

从外表上看上去教授就是从来不做家务的人。而实际上他也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碰过菜刀,甚至连烧水都没烧过。

“哈哈,其实,一开始我也这么担心。如果外卖也休息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就没办法了。”

“啊,不要紧不要紧,完全没有问题。就算真的变成这样,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有手艺在身的。只要买齐材料,马上就能准备好豪华料理。”

“这还真是可靠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从他们那传出开心的笑声。一边斜视着这些男人,我们几个女孩子一边还是继续参观着家宅。毕竟白井家比想象中的更加宽大,需要注目的地方也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走廊宽到可以几个人并排走都不显得拥挤。各个地方的台座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坛子和青铜像,墙壁上挂着画。看起来是特意把这块宽敞地都有点不像是个人住宅的的空间装饰成这样的,估计是想把这一条走廊弄成个人画廊的样子吧。

“——看上去挂在墙上的画好像都是同一个画家的作品。”

正好在谈话声音中断的时候,高千喃喃自语道,于是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墙上的画上。被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不是那种很深邃的,而是比较平板的笔触是所有的画的共通点。不过签名比较复杂,看不太清。我正在想到底是谁的画作的时候。

“很惭愧,其实这些画都是我画的。”

咦?伴随着惊奇的声音,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哦哦哦。”学长向前屈着身子,紧紧盯着离他最近的一幅玫瑰的画看着,“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怪不得。都是些品味很高的画嘛。”

能这么明目张胆、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一听就听地出来的奉承话,也算是漂撇学长的真本事。大概是因为学长的话里有一种神奇的实在感,使得教授也觉得自己的画也并非是一无是处。不愧为“中年杀手边见”。

仔细看每一幅画的角落里的签名,在片假名的シ和イ中间夹着英文字母“RA”,合在一起就完全看不出是写的什么了。再加上字形完全扭曲崩溃,所有的笔画都连在一起,如果不说的话,完全看不出写的是“白井”的意思。实在有点太奇形怪状,炫过头了。

话虽如此,对于不知道教授还有这种兴趣爱好的我们来说,这确实都是些非常不错的作品。有点过分写实,与其说缺乏绘画感,不如说是艺术气息有点不够的感觉,不过从画工上来看一点都不像是外行的作画。

大家越看越感到佩服,于是回到画廊的头上又重新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只有匠仔大概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已经看过这些作品了,“啊,这幅兰花是新作啊。”连评论都跟其他人的不一样。

就这样我们在本馆和离馆里都转了转,正好绕着白井家宅中心的天井转了一圈。据教授所说,这个天井的由来有个非常长的故事。

“以前只有离馆一栋房子,那里居住着我的曾祖父一家。之后,在我的祖父那辈的时候,建造了本馆,原来的那栋旧房子就成了离馆。然后到了我父亲那辈又改建了房屋把本馆和离馆连在了一起。”

“这么说来,”小瑠把脸紧紧贴在窗户上,凝视着已经融入到黑暗的夜色中的天井,“这个院子以前其实是室内的吗?”

“对,在上面加盖了个屋顶。”

“这么大,得有多少个房间啊——”

“不是,是把那里当成内庭使用。以前那里还有一口井,生活用水都从那口井里取。在我父亲那辈把那口井也给填了,现在想起来那还真是浪费空间啊。如果有养宠物的话那还说得过去。本来是准备把本馆和离馆全都拆掉重新造房子的,那时候我是非常不理解我父亲为什么要特意进行那么大的不正常的改建工作的。其实父亲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不忍心拆除自己出生成长的本馆和离馆吧。所以,虽然他做了各种改建,不过还是选择了保持建筑物的整体构造,继续这么生活下去的道路。要说没有进行彻底拆建的理由话,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高千看着周围,“基本上老师也继承了您父亲的这种方式吧。”

“恩,确实,确实是这样。从结果上来看我做的事和父亲做的事非常相似。其实当初我也想过既然要改建,那还不如把所有的建筑都拆掉然后再造新楼。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心情就变了,觉得只要稍微修建一下,整体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父亲改建家宅的时候,我还想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全部拆掉盖新的还比较省钱一点,为什么要做改建这种蠢事呢?但是临到自己的时候,还是做了和父亲一样的事。果然是父子啊,血缘果然是无法对抗的啊——”

“话虽如此,不过老师和您的父亲做的正好相反吧,把本馆和离馆又再度割离开来。”

“是的,把中央的顶棚拆掉,让本馆和离馆只在两端相连,像这样,把当中的区域当成天井来使用,当初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做这样的改建。为什么我要做这么奇怪的改建呢?这可比马马虎虎地重新造一幢房子要花更多的钱。”

也就是说白井家宅的外形成口字型。当中是一个天井,周围被本馆和离馆所围绕。

不过教授的改建并不是完全模仿他的父亲。这一次的改建在本馆和离馆之外还重新建造了一幢书库。就是漂撇学长所说的那个重点。“说起来,您新建了一幢书库啊。”匠仔开口说道。他应该很想看看教授的藏书吧。说起来教授的藏书量实在是非常庞大,从客厅到走廊,只要稍微有点多余的空间,都放置了书架,各种我连书名都看不懂的原版书和厚厚的专业书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就光是这些,数量就已经非常多了。在此基础上居然还需要新建一幢单独的书库,可见教授藏书量的丰富。

“哦,对的,对的。”爱徒的热情让教授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我马上就带你们去看看,而且,由于某个原因书库做了防音措施。不会吵到周围的邻居,所以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在那里尽情地闹个痛快。”

“哇啊!”学长拍着手高兴地跳了起来,“这实在是太棒了。”

“书房做了防音措施?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这么做吗?”小瑠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因为家内的乐器放在那里。”

“乐器?”匠仔歪着头,“咦?夫人有音乐方面的兴趣吗?”

“恩?啊,对了,”教授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我大概还没跟你说过吧。其实,现在的家内跟上次介绍给你的不是同一个人。”

“咦?”

不知道哪里传出了轻声的惊奇声。顺便我的声音也混在其中。回头想想,白井教授的(前后两位)夫人我都没有见过。

“……也就是说,您再婚了?”

“是啊。”

“那么,您的前一位夫人,那个……”与其说匠仔的表情很惊奇,还不如说是他无法释然,“失礼地问一下,请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其他几个人除了惊奇以外最多还带点疑惑,而匠仔给人的感觉好像到了日暮途穷的地步。他在教授的家宅改建之前来过这里,当时肯定是白井教授的前任夫人招待他的吧,这一次一下子换了一个新的夫人,还难怪他心理上一下子没办法接受。

“教授,难道,您的前一任夫人已经……去世了?”

漂撇学长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不应该没听说过啊。作为安槻大学的留级大王,他的那种不光是学生甚至连教职员工的事情都通晓的自信心有点动摇了吧。

“不是,说来惭愧,其实前段时间达成了协议离婚。”

离婚……和

白井教授给人的印象完全不搭调的一个词。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不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真的。

“都到这把年纪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惊讶。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跟她白头到老的。不过,孩子们现在都已经独立生活了还算是万幸吧。”

和刚才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沉重感漂浮到空气中——其实与其说是沉重不如说是疑惑的空气。大家都不知道对这件事该怎么反应。我也是这样,总不能追根究底地追问教授离婚和再婚的详细经过吧。

“这也就是所谓的熟年离婚吧。最近还挺常见的。”

“难道是,您的夫人提出的……?”

小瑠这么问道。大概是觉得这么问不太好吧,问出口了才慌慌张张地用手遮住了嘴。她会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因为现在一般的熟年离婚都是因为在孩子们都独立生活之后,作为丈夫的后盾一直照顾家庭忙于家事的妻子想要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希望开展第二次人生所造成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多很多,但是——

“不是……”教授挠着头,“要说是谁提出的话,应该算是我提出的离婚吧。”

这种说法好像内有隐情的样子,更加可疑了。

“啊,不过您已经再婚了吧,那可要恭喜一下咯,是吧,是吧。”

漂撇学长可能是想用轻快的话题缓和气氛吧,不过从大家若有所思的表情来看,感觉到大家都在像看综艺谈话节目时一样任意地想象教授的离婚原因吧。在此之中,我却在想别的事情,而且还是非常俗的事情。其实,我在想的是——教授还真是个有钱人啊。因为,如果不是有钱人的话,怎么可能会想到把这么大的宅子改建啊(况且他本人也承认改建的价格要比新造一幢房子更高),不光改建还重新造了那么漂亮的一幢书库。几乎是和改建家宅同时进行的,教授还完成了跟前任夫人的协议离婚。而且既然是教授提出的离婚,那么教授的前任夫人自然是拿到了不少的赡养费。

匠仔是在去年长假的时候到这里来的。那个时候,家宅的改建工作还没有开始,教授的前任夫人也还在,是前任夫人招待的匠仔。在这之后仅仅过了一年零两三个月的时间,白井教授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

但是就算是这样(不过这终究只是他表面上给人的印象),完全看不出这些出资有给教授造成打击。也就是说,在经济上教授本来就非常富裕。后来才知道,教授不仅从祖上继承了大量的财富,再加上他自己撰写了近百册的专业书籍和杂文集,每一本都是畅销书。虽然他的著书里鲜少有一出版就销量暴涨的畅销书籍,不过很多都是销量不菲而且生命力长久长期畅销书,版税方面的收入要比他的本职工作要多得多。我本来还对大学教授写的书抱有偏见,觉得不可能会有很多人去买,这个事实给我的冲击很大。总之就是因为有了这种背景,所以白井教授才有闲情把什么东西都换成新的。

包括家宅和老婆。

刚才为了看河边进来的时候没有闲工夫参观,现在再一次走进白井家的厨房,发现这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如果想的话,有这样的厨房开个大宴会都不成问题。在有这样又大又漂亮的厨房的情况下居然还叫外卖真是有点浪费啊——我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夹杂着悲鸣的惊叫声“咦?咦!”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溪。

“怎么了?”

“小、小由……”

她手指着已经送来的外卖怀石料理的便当,其中有一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

“这个怎么了?”

“多、多少钱,你知道这个要多少钱吗?”

“……难道,很贵吗?”

“何止啊,可以说是贵的离谱啊。”

这么说起来,虽然菜色都是刺身、天妇罗之类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所用的素材都是严选的材料,典雅的气质就像是要凸显自己的风格一样。涂漆的返还食具以及外卖用的箱子上都印着店的名字。据小溪所说,这是某个已经打入高级宾馆的有名的料亭连锁店。

“这些,我记得不含税,一人份的价格是——”

小溪嘴里说出来的价格,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吓得我差点趴到地上。而且今天一共叫了八份……哇,就这些对于刚工作的新人来说,一个月的工资一下子就没了。

“真……真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我在相关的手机服务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看到过菜单目录,和这个的内容完全一样。”

哈。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对于教授是个有钱人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了。

“虽然教授这么上心是很开心啦,不过搞到这个地步总觉得……有点可怕啊。”

“我也不是讽刺啦,不过可见教授真的很看重小瑠啦。”

“我说的吧,”学长洋洋得意地说到,“在我说的那家店买蛋糕一点都没错吧。”

今天在来这里的途中,为了给小瑠准备生日蛋糕,大家把分摊的钱(当然不包括小瑠这个主角)凑在一起去买花式蛋糕的时候,漂撇学长在选择店家的问题上,感动到泪流满面地强力推荐某家又好吃又贵的蛋糕店。像学长这种酒鬼,对甜食也异常上瘾。酒精和甜食两手抓两手都硬,特别是对蛋糕,啰嗦到极点。“如果有新开店的话,先要去尝尝那里的泡芙。对,从泡芙的味道,就基本上能够看出这家店的手艺了。”虽然他一直这么说,不过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特别喜欢加了奶油和鸡蛋的甜点而已吧。证据就是,今天学长一开始选中的就是草莓千层派蛋糕。

“确实如此。那个时候我还真的在想不用买那么贵的蛋糕的。现在看起来还好买了够档次的蛋糕。”

“不过就算这样,和这些料理比也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吧?老师也是的,何必做得这么夸张呢。”

好像大家都觉得我说的这话比较不合常理吧。

“摆排场也是男人的工作之一嘛。”学长就像很通情达理一样帮教授说话,“这样不是很好嘛。在我看来,能够迟到平时吃不到的豪华料理真该感谢教授呢。就不用客气了放开了吃呗。”

“——我说,小漂。”高千举着菜刀,直指着学长,“男人进了厨房,就不要呆站在那,动动手、帮帮忙。”

“知道啦,知道啦。”

现在在本馆厨房里的有高千、小溪、漂撇学长和我,一共四个人。我们正在准备给外卖料理的配汤以及下酒菜等等其他东西。

教授和匠仔、小瑠以及花音还在书库里,在庞大的藏书前谈论着哈罗德·品特怎么怎么了,伯纳德·马拉默德又怎么怎么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融入到这种热烈的谈论氛围里的我们四个人逃到了本馆。

“匠同学和木下同学我还能理解——”小溪歪着头说到,“我没想到连牟下津同学都会对那种文学讨论感兴趣啊。”

我和学长对看了一眼。

恐怕并不是这样。对于教授、匠仔和小瑠之间的论题,花音大概连其中的一半都无法理解吧。就算她听到弗兰克·奥哈拉,罗伯特·潘·沃伦的名字,她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诗人哪一个是小说家吧。在她听到哈罗德·品特原作的《搜集证据》曾经被改编成由劳伦斯·奥利弗和阿兰·贝茨主演的电视剧,而且几年前曾经在NHK播放过时,稍微有一点反应,我敢打赌花音能理解的就只有NHK这个单词而已吧。就算这样她还是坚持跟他们三个人待在一起,是因为她把自己视为小瑠的骑士吧。不过我这么说的意思并不是说她坚持要履行她跟小瑠母亲的约定。

(——小瑠就由我来保护!)

下定决心的花音的声音又在我的脑里响了起来。这大概是因为她也同样受到男人单方面的纠缠而感到痛苦所产生的连带情感吧。又或者是因为有更深层次的无法言表的爱意在里面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加大一点。跟小溪一直黏着高千不放有那么一点点相同。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让小瑠和花音陷入痛苦之中的是同一个人物。被同一个男人所折磨的两位女性,如果互相之间产生了某种爱意的话,这种展开实在是太富有戏剧性了。啊,这种说法好像有点不太慎重。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切着葱的高千的背影。

“——说起来,”小溪从冰箱里拿出生姜,“白井老师的新夫人好年轻啊。还是说老师特意把她画地那么年轻的呢。”

刚才我们也去参观过了书库,书库的墙上也同样挂着教授本人所画的女性的肖像画。画的正是教授的新夫人。看上去确实非常年轻。当然,因为并不是照片,所以肯定有画家本人的主管印象融入在画里。不过就算去掉这些因素,看上去也让人很难相信这是教授的后妻。搞不好,看上去跟我们几个差不多年纪的样子。

“说不定,比漂学长还要年轻?”

“怎么可能,小溪,再怎么样这也不太可能吧。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的年龄要比教授的孩子们还要年轻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真的还是学生呢。”

“咦?学生?为什么?”

“因为,刚才匠同学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表现地很吃惊吧。”

菜刀的声音停了下来,高千的背影凝固了。不过小溪并没有发现她的反应,还在继续说道。

“那难道不是因为教授的新夫人其实是他曾经碰到过的某个女学生吗?”

“不可能不可能。”学长一下子就否定了她的说法,“这是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如果有那么漂亮的女学生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小溪差点没有摔一跤,“但、但是,又不一定是安槻大学的学生。比如说,某个女子大学的学生——”

“这样的话,匠仔就不可能会知道。”

“又是这么信誓旦旦的。”

“因为那个家伙连安槻大学的女学生的脸都记不全啊。”

“话虽这么说啦,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认识教授的新夫人的样子——”

“说起来——”这个时候我也有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匠仔在看到那副肖像画的时候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冲击?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什么样的冲击?”

“该怎么说呢……”虽然我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把一开始就想到的话直接说了出来,“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一下子知道了自己一直悄悄地抱有好感的女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嫁给别人了时的那种样子。”

高千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一样吧,小兔。因为,你看,那副肖像画的脸,随便怎么看都不是匠仔会喜欢的类型啊,对吧,高千?”

“是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高千手上的菜刀又有节奏地继续切着葱,咚咚,咚……“与其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还不如说是跟他喜欢的类型完全相反吧。他喜欢的应该就像是小瑠或者药部小姐吧。”

“如果只看那副肖像画的话,与其说是华贵还不如说有点艳丽过头了吧。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不过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是跟教授最无缘的那一种女性吧。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啊?”

“教授夫人会演奏乐器吧。”

“好像是的。”

占据着书库的三分之一的空间,放置着被装饰成细长的大钢琴样子的大键琴,不用说,这自然是夫人的乐器。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好像是非常精密的乐器,房间里空调、除湿器一应俱全。大概是作为防音措施的一环吧,特殊制造的狭小的窗户都是双层构造的玻璃。

书库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宽广得多,漂亮地多。“重点”之说并非徒有其表。天花板的房梁设置在让人要高仰着头仰望的非常高的位置。明明是一层楼的建筑,其内部空间却有两层楼那么大。建造使用的木材连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来是高价值的优质良木。在这广大的空间里放着数量庞大的藏书,以及眼前这架大键琴。非常有特色的布置,又不失庄严。

就算藏书量如此庞大,整体的空间也一点都不显得狭窄。在藏书和乐器的中间,围成一圈,摆放着可以坐十个人左右的桌子,可以让人非常舒畅地谈天说地。说是书库,要比一般不怎样的住宅本身都要漂亮得多。不对,要建这样的一幢书库肯定要比建一栋不上不下的一室户住房要多花很多钱。教授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资本家的印象,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老师不是自己有在画画嘛,那么他对于艺术肯定是有一定的理解的。说不定他以前很喜欢听他现在的夫人的演奏,在演奏会中两个人认识了,然后成为了艺术上的知己,渐渐地两个人就变得越来越亲密——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啊,原来如此啊。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了。很有大学教授风范的古典式的邂逅。”

古典式的邂逅这种说法我是能理解啦,不过什么叫很有大学教授风范啊?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小溪好像灵光一现一样,竖起了食指,“这里面能够嗅到婚外情的味道哦。”

“咦?婚外情?”

“因为刚才不是说了老师之所以会跟前任夫人离婚,责任是在老师那一方吧。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是因为老师跟现在的夫人有了不正当的关系吧——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恩……该怎么说呢,”看学长咬着牙不太好受的样子,看起来他也想到了这点,“总之,不管怎么样,教授也是个男人嘛——”

“也就是说,”高千把盛着切好了的葱的木碗递给了小溪,“他抛弃了糟糠之妻。”

“抛弃……喂,我说你啊——”

“以前听匠仔说过,白井老师跟前一任夫人结婚的时候,还是他正就读研究生的时候。”

“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不过据说当时老师跟他的父母关系不是太好,几乎处于断绝亲子关系的状态。因为这样,所以他完全无法从父母那里得到经济上的支援。”

“原来教授还有这样的过去啊。不过既然现在他已经继承了家宅,那么最终他们应该已经和解了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就算没有和解,在父母过世后,家宅也会自动被他继承吧。”虽然高千的口气非常平淡,但是就内容来说,听得出她还是非常辛辣的,“总之,支持老师度过那段艰苦时期的正是他的前一任夫人。那时候她抛头露面外出工作,把赚来的钱全都用来支持老师的研究工作。不用说老师一看就是个只顾着研究学问的人,自然不能在家务上帮夫人一把。夫人一边工作,一边包办了包括抚养孩子长大在内的所有家事,一家人一起度过了婚后生活中最艰辛的一段时间。要我来说,老师的前一任夫人才是真正需要画在画上的糟糠之妻。”

“……不过……,”学长大概是感觉到了高千那静静的怒气吧,声音里稍微有点战战兢兢,“确实,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好像是教授非常冷酷地抛弃了前一任夫人。但是,事实也不全是这样吧。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两个人的夫妻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谁也不知道吧。”

“好吧,这也是匠仔从老师本人那里听来的话。也就是说老师本人也充分理解到没有他的前任夫人就没有他的今天这条真理——至少在当时的阶段他还理解。”

“能够让他忘记这条真理,可见他现在的夫人的魅力之大了——是吧。”

“就是这样。”觉得好像小溪给学长找了台阶下一样,“说起来,教授在聚会的时候,喝醉了也会一直说前任夫人的各种好话。那时候我还羡慕他们夫妻两个感情真好呢。居然能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前一任夫人,可见他对现任夫人的迷恋之深。”

“是有可能是这样,不过,反过来想一下,也是有可能的啊。”

……反过来想一下?高千的这句话让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反过来想一下是怎么想?”

高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我一眼,准确点来说,是看了一眼厨房的入口处,我正好站在厨房门口,所以眼神有一瞬间跟她的眼神正好对上。在我看来,她好像是在向我求证:现在没有人从书库过来吧。

“——我觉得,从根本上来说,我果然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啊。”

“啊?”

“这个时侯,我更加有这种实感。”

“你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最讨厌男人这种生物了。”

“现在还说这个干吗?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嘛。”

是吧,学长环顾四周寻找认同,小溪好像感到有点困惑。

其实我也一样感到有点困惑。不过我不是对学长的话感到困惑,而是对高千的话——从根本上来说一点都没有改变。也就是说,换句话来说,意味着她自觉到跟以前相比自己已经发生了某种改变。不用说,改变的契机自然是在今年寒假的时候她跟匠仔一起回了老家的那一次旅程。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么我就直说了吧。小漂,对于老师再婚这件事,我跟你的看法完全相反。”

“所以说,就是在问你这相反是什么意思啊?”

“重点在于,小漂觉得能让老师跟感情那么好的前任夫人分手,可见他与现在的夫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你是这么解释的吧?”

“对……我是这么认为的。”学长好像在警戒着高千的话里有什么陷阱一样,停顿了一下,“是这样没错。”

“那么,小漂认为前任白井夫妻之间的感情很好的依据是什么呢?”

“这当然是因为,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教授经常在跟我们聚会的时候——”

“喝醉的时候会说前任夫人的各种好处,是吧。我知道。我也听到过不止一次他这么说过。说什么这样的老婆配自己实在是有点太浪费了什么的,自己能有今天全都她的功劳之类的——全是这种意思的话。”

“对啊,一点也没错。”

“但是,从喝醉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又不一定全都是实话。”

“啊?”

“我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就算是在喝醉的时候,也不会对别人说出自己心底的实话。”

“喂喂,这可不对啊。”

“不,就是这样的。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实话的。就算说了,那说的肯定都是些他希望别人能够相信的所谓的实话。”

“这可不一定啊。我喝醉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酒后吐真言啊。晕晕乎乎地就把实话全说出来了。就因为这样还搞砸了很多好事。”

“说得不好听点,你自己都希望自己能够相信这些都是实话。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好听不好听先不管,你这种想法非常扭曲倒是真的。高千,你是想说什么?教授喝醉的时候跟我们说的前任夫人的各种好话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而是他希望我们能够认为他是这么想的吗——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不是想让我们相信,而是想让他自己相信。”

“想让他自己相信啊。”

“刚才也说过了,老师对前任夫人应该是感到内疚的,正因为有了夫人的辛苦,才会有他的今天——老师虽然有些时候缺乏常识,神经上也少一根经,不过并没有到无法分辨出这条真理的地步。所以才无法抛弃这糟糠之妻。”

“所以在喝醉的时候要说这些话给自己听吗?”

“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对于自己的愿望起到一种牵制作用。”

“愿望……牵制作用?”

“明明自己一直在各种场合津津乐道地说自己夫人的好话,万一哪一天跟她离婚了——真发生这种情况的话也太掉价了吧。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以防自己哪一天真会做出这种蠢事,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保险。”

“等一下,听高千这么说,就好像教授本来就有要跟前一任夫人分开的想法一样——这种强词夺理的说法就变成了所有事情的大前提了啊。”

“不是我强词夺理,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老师的新夫人现在并不在家里吧。明明知道今天我们会来做客,还是决定外出,真的有那么紧要的事情吗?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还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虽然我无法断言她肯定没有这么紧急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觉得是老师故意找了个借口让他的新夫人出去的。因为他心有愧疚。他是在和匠仔的谈话中,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再婚的事情,我想如果匠仔没有那么问,只要我们没有特意提到他的夫人,他是不会告诉我们他已经离婚并且再婚了这个事实的。”

“再怎么说,这也是你想太多了吧。”

“如果这样说是我想太多了的话,那么我换种说法,至少他不想在公开场合介绍他的新夫人给我们认识。这和他以前到处谈论他的前任夫人是同样的心理,因为他心中有愧。”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还是觉得在过去,也就是在认识现在的夫人之前,教授并没有跟前任夫人分开的意思。”

“不对,他有。”

“喂喂。”

“看清楚现实吧。他不是已经跟前任夫人分开了嘛。”

“所以我就说嘛,先不管这个既定事实,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

“而且,好好回想一下刚才匠仔说的话。”

“是指他说的话的哪一部分?”

“匠仔是在去年长假的时候来这里的,那个时侯前任夫人还在吧,大约一年零两三个月之前。”

“是啊,这又怎么了?”

“那个时候,关于白井家宅的改建工程应该已经在准备阶段了吧——这么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虽然匠仔那时候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对,这么想没什么问题。不如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要改建家宅的话至少提前一年就应该开始跟从业者讨论各种问题了。更何况这次的改建要比一般的改建更加费时费力。匠仔没有听说应该只是因为谈话中正好没有谈到这方面的事情,而实际的改建计划应该已经开展工作了。”

“那么关于建造书库的事情呢?”

“这当然也已经在准备了啊。”

“是和改建家宅的计划同时进行的吗?”

“应该是吧。就刚才我们看到的而言,无论是天花板上的房梁,还是书柜、书桌所用的木板,使用的都是非常上等的木材。虽然我不是什么内行,不过也能够在其中感到教授花费了很多心思。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吧。”

“说起来——”我突然间想起某件事,“匠仔好像说过,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没办法把这里的藏书看个痛快吧。因为大多数的书都放在纸箱里堆在一起。”

“和家宅改建同时进行的建造书库的准备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啊。”

“原来如此,”高千双手叉腰,慢慢地走向学长,“那么关于防音设备的计划在那时候也已经开展了吧。”

“防音……”

“老师的前任夫人,到底是不是个喜好音乐的人呢?”

“不是……听刚才匠仔的口气,应该不是个会弹奏乐器的人。”

“在书库设置防音设备的想法,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会想到的吧。一开始就有在这里摆放乐器的计划——这种可能性不得不考虑进去吧。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在去年匠仔到这里在做客的时候,现在的夫人已经在老师的生活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确实如此。就算是学长也没办法反驳。

“明明那时候老师的前任夫人还住在这里,但是家宅改建计划的构想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任夫人的位置。”

也就是说,教授是因为婚外恋而走到了离婚、再婚的地步,这种想法得到了证明。

“在协议离婚还没有成立的阶段,他已经在做把婚外恋对象迎接到家里来的准备了。斗胆说一句,这真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从高千的嘴里说出“可耻”这个词,让我不由的想要塞住自己的耳朵,就好像这个丑恶的词是在对我说的一样。

“如果这都不算是老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要跟前任夫人分开的旁证的话,那什么才算是?当然,新夫人的突然出现也说明了新夫人的魅力所在,不过我认为,说不定老师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有这么一个人物的出现的机会。”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是,只要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你的这种推理,那么就可以说,你所说的所有的内容都仅仅只是你通过教授已经离婚这个事实而做的演绎法而已。你怎么解释这点?”

“不需要解释。因为无论怎么猜忌,只有他已经离婚了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高千啊,你好像自己都已经忘了你自己提出的论点了吧,你是说教授在此之前一直在各种公共场合做所谓的保险工作吧。一直不停的说自己前任夫人的好话,以牵制自己想要和前任夫人分开的不真诚的愿望。如果这都是真的话,那么现在的结果是他到底还是离了婚,也就意味着他真的是被逼到了不得不下离婚的决断,使得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保险工作全都失去了任何意义。也即是说,他所做的离婚、再婚的这个选择真的是非常至诚的——事情就可以解释成这样了哦。”

高千的嘴唇动了动,不过并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而且,这段沉默持续了很久。这种场面是非常少见的。与其说是少见,不如说是根本见不到,至少在

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连一次都没有。

“这下你明白了吧。”

高千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这也就是说,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很有可能之前教授到处所说的自己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之所以会离婚,是因为他对新夫人的感情比他自己过去的感情更加强烈。至少作为外人来说,不坏有恶意地这么想是不会有错的。”

“这些全都是……”有种“终于”的感觉,终于高千白了学长一眼,“所谓男人的歪理而已。”

“这跟男人女人无关。就算教授是个无药可救的伪善者,有权利来揭发他的也只有他的前任夫人而已。我觉得像我们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根据地谈论这些事情是很不应该的,至少,不是很得当。”

今天还真是个能目击到很多奇迹的日子啊。真的只有一瞬,我觉得高千的眼底染上了一点红色。当然只有一瞬而已,马上就恢复到平时的颜色。

“是啊……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啊。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如果研究生时代就结婚的话,到现在应该已经一起度过了三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了。而且是名副其实的糟糠之妻。离开这样的妻子而选择过全新的人生,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无法释怀。不过,夫妻之间的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外人是真的很难理解的。关于这一点,就算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或者女人和女人之间也一样。外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也有种情况就是就算选择了离婚这条道路,但是实际上心底并不想跟对方分开。”

“说的一点也没错。并不是说不离婚就一定是好事。有种人一边维持着婚姻关系,一边继续对对方不忠,这种情况下,虽然从表面上看已经弥补了过错,但是实质上其性质更为恶劣。”

“我的父亲就是这种人。”

“咦?”

“他就是选择了更加不诚实的道路。我的哥哥虽然一开始选择了在表面上弥补过错,不过他马上就舍弃了自己的选择。虽然这样,我也不认为他比父亲更加诚实。”

这是——我的身体在这一瞬间不禁颤了颤。从高千的嘴里居然会说出关于她家庭的话题,恐怕这是只有匠仔才知道的事情……我连忙摆正姿势,不过最终她也没有再详细地说下去。

“……我之所以会那么说,可能只是因为我一直害怕会被其他人背叛吧。”

虽然跟她的家庭关系无关,不过这也是是非常沉重的发言。没想到,那个高千居然会在别人的面前说出这种软弱的话……

“这可不对。”

但是,漂撇学长马上就否定了她的说法,别说是刚才高千的话了,现在连学长的话也让我吓了一跳。

“不对是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高千会害怕别人背叛你。”

“这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就算是我,也是个人啊——这好像是某个人说的吧。”

说起来,我想起了以前漂撇学长好像是说过这种话。

“那么,这好像也是某个人说的话吧。就让我也不怀好意的解释一下吧。高千害怕的并不是这个。我可以断言。你不是个会畏惧被别人背叛的人物。不过你想要自己相信自己是个害怕被被人背叛的人,这其中其实是有隐情的。”

“……我?那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呢?”

“只要是个人,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成为背叛别人的那个人——这就是其中的隐情。”

高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倒不如说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平静。就算这样,我还是能感到周围正在高涨的战栗紧张的气氛……

“只要反过来想一想,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这就是一个实例。”

反过来想一想……我偷偷看了高千一眼。我的预想没错。

果然——

果然,她也正在看着我。

反过来想一想。这正是高千刚才告诫我时所使用的措辞。就在,刚才。

“你是这么说的吧——你是为了能够亲近我所以才利用了匠仔,是吧?”

对,是的。

就是这样。

真的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反过来想一想的话又会变成怎么样呢?也就是说,小兔其实是为了给自己亲近匠仔找个理由,所以才利用了我呢?”

咦?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肯定不是这样的。

“是啊,确实有可能不是这样。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就不肯直视自己所做的事情呢?事实就是,小兔你非常积极地,在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命令的情况下,非常自然地,以自己的意志,变得跟匠仔越来越亲近了——这就是事实的经过吧?”

所以我说了,不是这样的。

这其实是……

很明显,现在的高千正被自己刚才说的话反驳到。证据就是,她现在看我的眼神,很少见的像是在寻找共犯一样。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有点恶作剧的感觉。

终于,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并没有对此感到有所顾虑的样子。

“我没话可说。就像你说的那样,小漂。结果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把我的扭曲的观点又还给我了。”

不知道我和高千之前对话的漂撇学长,因为高千那么轻易就向他低头认错,所有有点失望。脸上全是高高在上的表情。

“行了,既然你那么诚心地道歉了那就算了。世间可没有那么简单哦。虽然我并不是女人,不过我觉得做女人还是很辛苦的。因为现实是以男人为主的男性社会嘛。大多数的男人——不是全部,而且有一部分女人也是——是以这种准则来行动的。在高千最讨厌的男性社会的中心理论中,女性要走得一路通畅还是非常困难的。虽说在某些时候可能有股闯劲会更好点,不过偶尔还是需要采取一点,那个什么,柔软的姿态的,这其实、大概也是非常重要的吧——”

大概是对自己的演说口吻感到不好意思吧,学长说着说着就开始打马虎眼了。

“怎么了,小漂,突然就开始含糊其辞了。”

“因为高千你居然会那么轻易就认输,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用担心。”

高千终于笑了,恢复了她平时那种无敌的微笑。

“虽然现在我是很轻易地就让步了,不过真的碰到不能让步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不能让步的时候啊——”

我还以为他会继续问下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没想到学长好像完全理解了一样点点头。

“——这样啊,原来如此。”

“对。”

“这还真是可怕——不对,这应该不是我的台词吧。”

“为什么?”

“归根结底,男人这种生物是不可能真正理解女人的可怕之处的。知道女人真正可怕之处的只有女人。”

“啧啧,怎么说这么圆滑的话,一点都不像你。”

“不客气。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不过我真的要同情那个女人了。”

“不要说的自己好像博爱主义者一样。因为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柔软的姿态啊。”

“哈,笑话都说的那么辛辣。”

“——那个。”突然之间小溪插嘴说到,“也就是说虽然高濑小姐的父母没有离婚,不过高濑小姐觉得他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吗?”

难道说,连高千都完全忘记了小溪的存在了嘛。事到如今,再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说的有点太多了也晚了,只能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恩,算是吧。这么想就行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两个人之间关系那么差,那么还不如离婚算了。”

“长谷川同学的父母也是?”

“对啊。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婚。至少到现在还没离。而没有离婚的理由又非常无聊。”

“什么理由?”

“因为我爸爸是基督徒。”

漂撇学长和高千对望了一眼,“……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基督教难道禁止离婚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虽然小时候一直被爸爸强拉去教堂,不过因为牧师的传教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直到今天我对于圣经、上帝什么的都还不是很清楚。虽然在懂事之前就因为爸爸的坚持而接受了幼儿洗礼仪式,名义上我应该也算是个基督徒,不过我既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也从来没有读过圣经。就算是这样,一直到高中为止我都被强迫要去教堂做礼拜,实在是太讨厌了。升上大学后,才终于得到了解放,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我好像听说过小溪是东京人。虽说安槻大学也算是国立大学,不过特意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读大学,看起来小溪很有可能是想从爸爸的宗教束缚里逃出来。从她的口气里能够听到一点点怨恨的意思,不过说不定这只是她的自嘲吧。

“我最讨厌的就是,明明我本人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不过就因为我会去教堂,所以周围的朋友全都把我当成是真正的基督教徒。”

打断高千和学长的谈话就够唐突了,现在又一下子开始谈起自己的身世就更加唐突了。后来想想,这可能是小溪在表达“我也有话要说”的意愿吧。又或者是在她看来,高千和学长当时已经进入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世界,对此她非常不满(说起来她今天穿了昨天刚买的那件奶白色的高领无袖衫,和高千那件只有颜色不同,款式一样的)。因为只有自己被丢在了一边所以有点闹别扭吧。说穿了,在酒桌上,如果有人开始感叹自己的命运多么坎坷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开始感叹自己的悲惨命运的心理是一样的。

“明明我连帮我进行幼儿洗礼的是哪个教派都不知道。”

“不过,长谷川同学啊,所谓宗教就是这种东西啊。我们日本人名义上说都是信奉佛教的,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可以说,仅仅只是为了在婚丧喜庆的时候方便才以佛教徒自居的。这应该就是日本大多数家庭的实情吧。”

“其他人或许真的是这样。不过我的爸爸可不是为了方便才信教的,他可是真的非常虔诚的教徒。基督教的结婚仪式上不是要在上帝的面前发誓两人永远相爱嘛。”

“在外国的电影上经常能看到。在神父或者牧师的面前起誓。”

“也就是说,从道理上来讲,离婚就是打破这个誓言的行为,间接地背叛了上帝。我也没办法说的很清楚,总之爸爸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所以无论妈妈怎么求他离婚,他都完全听不进去。”

“你妈妈希望离婚吗?”

“是的。总之就是想离开爸爸。但是,爸爸就是非常执着于婚姻关系的维系。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应该就是刚才所说的,夫妻间的事外人是不会明白的吧,就算是家人也一样。但是,偶尔爸爸和妈妈会同时在家,那个时候家里的空气就会变得非常紧张,在家里根本没办法待下去。为了一点无聊的小事就能大吵大闹。小时候我非常不理解都闹成这样了,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继续忍受下去的呢?到底有什么必要那么执着于所谓的上帝呢?快点分开不就好了,这样的话不仅仅是对妈妈来说,对爸爸来说也肯定是分开后要幸福得多。”

“这个,但是,也并不一定哦。”学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刚刚我和匠仔买来的罐装啤酒,“这句话刚才并没有提到,不过只看到事情一面是不能完全理解事情的全貌的。比如说,说不定你爸爸不同意离婚仅仅因为你爸爸对你妈妈还留有爱意也说不定哦。他并不想跟你的妈妈分开。但是,就算实话实说了也没有人会理他,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才会提出宗教上的理由,也就是说拿上帝做挡箭牌——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离婚算了。妈妈曾经说过当年结婚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人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就在婚礼前妈妈还曾经想过直接取消婚礼算了。不过,由于已经下了聘礼,跟仪式的牧师也早就打好了招呼,事到如今再取消婚礼面子上太过不去了,爸爸坚决不同意。就这样,两个人才一直拖到现在。就算是在现在,妈妈还经常会含恨地说着这件事。”

“为什么你妈妈在婚礼前会改变主意呢?”

高千从歪着头这么问着的学长手上拿过还没打开的啤酒罐,“要干杯就再等一会儿,大家一起干。”

“一开始是喜欢你爸爸的吧?所以才会发展到结婚的地步吧。”

“这其实也是因为宗教方面的原因。我妈妈本来并不是基督徒,在那之前既没有去过教堂也从来没读过圣经。爸爸就逼着妈妈去接受洗礼,说是要跟他结婚的话就必须接受宗教的洗礼。这种要求如果是在恋爱的时候提出来

的话那还有回旋的余地,在已经决定要结婚之后再提出来,妈妈就觉得自己被骗了。其实,爸爸那时候如果只是试探地询问妈妈能否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话,说不定还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他一味地强迫妈妈去信教,完全不顾妈妈的感受——当时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是太懂,听说在我出生之后,大概有十年左右吧,实在是非常过分。一个家庭被搞得乱七八糟,不对,甚至连家庭这个词都称不上。”

“你父母一直吵架吗?”

“哪有什么吵架啊,妈妈完全不回家。一直在外面玩。”

“玩?”

“我是听我外婆说的,因为无论妈妈怎么求爸爸跟她离婚,爸爸都不同意。于是妈妈就变得自暴自弃了:那就随你便了,我也在外面随便玩了。把刚刚出身的我扔个外婆,自己到各种奇怪的地方去徘徊,选择各种可疑的男人作为对象,在外面玩得非常奔放。”

“怎么……”

虽然她妈妈已经够夸张的了,不过她外婆居然会对自己的外孙女说这种事也算是夸张地可以。真不知道她外婆心里在想什么。虽然我非常在意,不过关于这点小溪完全没有提到。

“而且为了做给爸爸看,还曾经在马路上随便找个男人然后带到家里来。我妈妈以前真的是个有点过分的女人哦。”

小溪一边这么说明着,她的感情也逐渐地倾向于她的母亲了吧,脸上露出了爽快的笑容。仔细想想,她外婆应该也是看穿了小溪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才会特意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她的吧。算是帮着女儿一起反抗强要女儿信教的女婿的一种手段吧。

“既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爸爸又有什么反应呢?”

“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有趣。因为他自己坚持绝对不会离婚,所以基本上是什么都不能做。我猜想大概因为他是基督徒吧,所以不能用强硬的暴力手段强行阻止妈妈的行为。只能默默地,一个人忍耐下来。就因为他的这种态度,于是妈妈混乱的行为进一步升级,陷入了恶性循环中。”

“你刚才说了是以前,那么也就是说你妈妈现在已经没有在继续过着那么混乱的生活了?”

“大概是在我升上初中的前后吧,妈妈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因为染上了各种疾病觉得这是由于自己混乱的生活而遭到的报应也是原因之一吧,不过好像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收到了外婆的训教,说你女儿已经进入青春期了,是时候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了。”

“那么,现在你妈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早就不在外面找男人玩了,而且已经看开了,不拘泥于婚姻关系了,家里的事情她也完全不管。早上在爸爸出门上班之前是不会从床上爬起来的。爸爸如果有加班的话,无论他工作多么累也从来不会帮他准备晚饭和洗澡水。所以曾经有一次爸爸的眼睛看不见了。”

“咦?眼睛?”

“因为营养失调。主治医生都惊呆了。因为爸爸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原因。从前他就有在外面吃饭只吃蔬菜的癖好。”

“也就说,你父母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咯。”

“就是这样。所以当我考上大学可以到安摫这里来的时候真的松了一口气。啊,这下终于可以不用被卷入这白痴一样的战争中了。”

“小溪是独生女吗?”

“是啊。他们夫妻俩关系那么坏,怎么可能会多生小孩呢。”

“听你这么说,确实他们两个还是分开比较好,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分开比较好。”

“但是,前一阵子妈妈从老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跟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太长时间也不好,感情都有点转移过去了。”

“转移到你爸爸身上去了?恩?”

“不过说是说感情转移过去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意义上的感情转移了过去。据妈妈所说,虽然被爸爸强制接受了洗礼,但是她并不是基督徒。她并不信奉上帝,当然也从来没有去过教堂。但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把她当成是基督教的人来看待了。”

“这,说的倒也是。”

“比如说,当她被别人问到,该怎么解释基督是处女生出来的,而且还死过一次以后再复活的这种一点也不科学的教义时,她就非常困扰。”

“你的妈妈会困扰?为什么?只要告诉对方其实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不就行了吗?”

“是啊。”小溪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爽快表情,像是被她妈妈的苦恼给附体了一样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我也这么说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问她这种问题的,不过只要告诉对方基督徒是自己的丈夫,她本人并不信奉上帝不就行了嘛。这么说不就行吗?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然后她告诉我说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什么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妈妈也没办法说清楚。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所谓夫妻就是无关个人的意愿和思想,所处的立场是一样的。更准确点来说,是被外部认为是同一立场的。就算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爱情,价值观和思考方式也完全不同,就算是这样,在世人的眼里看来,夫妻俩总是二位一体的。”

“就算在内部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了,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命运共同体。在不知不觉中,甚至连自己也被感染到开始抱有了这种想法——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与其说是被高千一语中的而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高千帮她归纳了重点本身这件事让小溪非常高兴,非常得意,“被感染到。对,妈妈就是这样表达的:等回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世间的这种看法所感染到了。比如说有时会想到还是对爸爸稍微温柔点吧之类的。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有时甚至还想:偶尔跟他一起去一次教堂也不要紧之类的。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真的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快感。这与其说是感情已经转移了过去,还不如说是因为所谓的夫妻,是不可能只有一方的意向和思想的。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永无止境的抱怨。”

当然我还没有体验过夫妻关系,不过对于这点还是能够理解的。只要是人类,在人际关系中,总有些从道理上无法说清楚的事情。

“而且,我妈妈还说,可能自己并不是非常不幸的人什么的。”

“并不是不幸?你妈妈?但是她不是因为婚姻失败很苦恼吗?”

“虽然这也是不幸的一种,但是照妈妈的说法,自己果然还只是个小市民而已,并没有经历过决定性的不幸事件。或许这就是所有的元凶吧。”

“我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如果我这个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绝症而死掉的话,那么她就可以算是经历过决定性的不幸了。”

好像小溪妈妈所谓的不幸,就像是通俗剧里的剧情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想:这种话不要对着本人说啊,一点都不吉利。总之,照妈妈的说法,如果有发生过这种决定性的不幸事件的话,自己肯定会下定决心否定上帝的存在。”

“这也就是说,你妈妈已经开始有点相信上帝了吗?”

“我也这么问她,不过她回答说并不是这样的。自己直到现在也不承认上帝的存在。不过当被其他人问到自己为什么是基督徒的时候会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不是基督徒的话应该没有任何迷茫才对,但是就是会感到迷茫。明明只要说自己并不信奉上帝就行了,但是就是说不出口。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充分否定上帝存在的理由。所以,如果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幸事件发生的话,自己一定能够堂堂正正地宣称什么上帝啊佛祖啊,自己一个都不信。她就这样在电话里跟我长吁短叹。妈妈的抱怨听得越多,越觉得她的不幸之处就在于没有背负那决定性的不幸——总觉得她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既没有信奉上帝的理由,也没有否定上帝的理由,处于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就是最大的不幸。

“而且,很可笑的是,妈妈居然说最近自己已经有点开始理解爸爸的感受了。”

“嚯。”

“我已经去世的爷爷听说就是个非常严厉的基督徒。爸爸之所以会走上信教的道路就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是出生在其他家庭里的话,爸爸也不会变成这种顽固不化心胸狭窄的人,关于这一点还是值得同情的——妈妈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不过这其实并不是她的真心话。”

“咦?你怎么知道不是真心话?”

“非常明显啊。妈妈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在对我使用怀柔政策啦。表现出夫妻关系已经逐渐开始修复的姿态给我看,制造出可以让我这个女儿回家的环境。”

原来如此。

“因为我是独生女,作为妈妈来说,是希望我能在她晚年的时候回去照顾她的,但是,如果现在的情况持续下去的话,我毕业以后说不定会继续留在安摫。妈妈很担心这点。所以最近她经常会打电话来跟我说一些同情爸爸的话,什么感情已经转移过去了之类的有口无心的话。”

“说起来长谷川同学自己是怎么打算的?现在已经三年级了吧,差不多应该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了吧。比如说,毕业后就留在安摫就业之类的?”

“说实话,我是考虑过这么做。我已经不想回东京去了。不对,如果只是住在东京的话也不要紧,但是就是不想住在老家附近。绝对不要。爸爸直到现在还在说如果我要嫁人的话一定要嫁个基督徒不准嫁个非教徒这种蠢话——”说着说着她扑哧笑了一下,“但是,就算是爸爸,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根本不喜欢男人这种事,他哪来的脸说这种话啊。”

小溪其实误解了自己——我突然之间想到。恐怕她并不是真的女同性恋,只是一厢情愿地要自己相信自己并不喜欢男人而已。她爸爸是不会同意她跟不是基督徒的男人交往或者结婚的,那么自己就完全不把男人看到眼里吧——这就是她的心理。对严厉的父亲的一种反抗。所以她才会黏着高千向她示好,使得自己更加相信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这件事。至少,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能解释她既没有特别受到女性的欢迎,也没有特别被男性所讳忌的体质了。当然,这是否正确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开始,我们是准备先在本馆的饭厅吃晚饭,然后再移动到书库继续喝酒开宴会的,但是我们几个等了半天也不见匠仔四个人有回来的样子。想想反正到时候肯定是一边吃就一边开始喝了,干脆把吃的什么的全都搬到书库去,直接就在那里吃吃喝喝算了。

我们几个分工合作,把盛汤的锅子和碗碟等食具全都搬到书库去。我两手上都拿着装满了罐装啤酒的袋子,在走廊上差点撞上呆站着的小溪,她拿着盆子,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溪,你怎么了?”

“我……果然不行啊。”

“你不要紧吧?”我觉得她好像有点不舒服,小声问道,“我来帮你拿吧。”

小溪痛苦地摇摇头,“高濑小姐,果然……”

“高千怎么了?”

“她果然,和漂学长——是这样啊。”

“咦?啊……”

小溪真是的,完全误解了,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急躁嘛。

“不是这样的哦,肯定不是啦。”

“……但是,他们之间关系那么好。”

“这当然咯,因为他们是朋友嘛。”

“像刚才他们两个人之间那种针锋相对的争辩。虽然好像搞得有点紧张,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形容争辩时候的气氛非常好好像有点不太恰当,但是真的是非常好,看着他们就觉得……”

看着她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我不禁开始迷茫了,自己刚才想的到底正不正确呢。难道小溪是真的爱上高千了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自我欺骗实在是太巧妙了,连她自己都开始混乱了。

“就觉得,看上去不像是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气氛,就像两个人心意相通一样。”

“可以算是密友吧。”

“难道不是恋人吗?”

“不是啦,肯定不是。”

“为什么?”小溪认真地看着我的脸问到,“小由为什么能这么断言呢?”

“……这是因为,”这时候,我把刚刚突然想到的事情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刚才,高千不是说了嘛,真的碰到不能让步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怎么了?”

“这句话其实啊,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像暗号一样的吧。”

“暗号?”

“意思是说——虽然我们不知道这句话里面的意义,但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是理解这句话的。”

说出口了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但是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他们之间的那场争辩其实是高千委婉地向漂撇学长做的一个重大的表式。

“但是,他们之间理解了什么东西呢?这些我们是不会知道的吧。”

“算是吧,不过倒是可以想象出来。”

“咦?是什么?是什么?”

“所以我不是说了,只是想象嘛。”

“好了啦,告诉我嘛。”

“在他们的这段争辩之前学长不是说了嘛,要反过来想一下——”

“是指他说的,高濑小姐其实并不是害怕自己会被别人背叛这点?”

“对。”

我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像学长说的那样,高千其实是在害怕自己会背叛别人。不管到底是怎么样吧,总之高千害怕会碰到背叛这种情况的对象并不是漂撇学长——不过,我要是真的这么说的话,总觉得会让现在的情况变得更加混乱。

“所以说,我觉得所谓绝对不会让步就是她给出的答案——她已经不再迷茫了。”

“不再迷茫什么了?”

“这……”

绝对不会放过试图让匠千晓这个人物离开她身边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击溃对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虽然我这么确定,但是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视场合而定她需要击溃的对象,很有可能会是小溪,或者是我。

我又想起了刚才漂撇学长的话。

——知道女人真正可怕之处的,只有女人……

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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