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薛选青有没有找到盛清让,这一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了起来。

最高气温跌到30摄氏度以下,遇上多云的天气,阳光飘忽不定,东北风轻柔拂过整座城市,似乎秋日将至。

交易日一开盘,就不停有电话拨给宗瑛。

宗瑛彼时还在高速上,无动于衷放任手机一直震动,就是不接。

她知道这些电话几乎都与她减持新希股份有关,无非是质问为什么突然抛售,抑或探询她在新希新药上市这种关口减持的理由。

股价的涨跌,能套现多少,她都不关心,对新希的经营状况她更是毫无兴趣。

新希不再是初创时那个新希了,它或许已经与严曼期冀的方向背道而驰。

手机刚刚歇下去,屏幕乍然又亮。

汽车驶出高速收费站,宗瑛按了接听,蓝牙耳机里传来薛选青的声音。

“宗瑛。”

“安全送到了吗?”

“你先听我讲。”

宗瑛骤然察觉她语气与平日有异,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由一紧:“讲。”

那边薛选青迅速整理了思路:“我送他去了浦东机场,然后他凭空消失了,真的是——凭空!我都快把浦东机场翻个遍了,连个影子也没找到。简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根本不科学!”

她声音混在机场大厅噪杂的环境中,宗瑛听得有一瞬发懵,耳朵嗡嗡直响。

宗瑛复问:“你送他去了哪里?”

薛选青皱眉答:“浦东机场啊。”

浦东——

宗瑛清晰记得那天她在姨外婆家搜出来的沪战大事记。就在两天前,为威胁浦江右岸敌军,第8集团军防守浦东。

即便没有沦陷,那里也是毫无疑问的前线。

外婆这时明显发觉宗瑛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侧脸也紧紧绷起。

宗瑛压着语声问:“你为什么要送他去那里?”

薛选青又讲:“他避而不答含糊其辞,我觉得他有问题,因此打算试探一下,谁知道他突然会消失?你说他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那完全是个封闭的环境,他是在变魔术吗?”

宗瑛几乎一触即发了,她讲:“薛选青,我不和你开玩笑,这件事性命攸关,我真的可能会和你翻脸。”

性命攸关四个字将薛选青震住了,也将她推入了更深的困惑当中。

等她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失控时,宗瑛挂了电话,只剩急促嘟嘟嘟声,再拨就拨不通了。

宗瑛差一点朝薛选青发了脾气,但她明白这除了宣泄毫无用处,包括自责也没有用——

他一旦回到过去,就会音讯全无。宣泄和自责,统统找不回他。

宗瑛的手机因电量不足自动关了,车内不复有打扰,有片刻消停。外婆谨慎问她:“出了什么事情?人没有安全送到吗?”

宗瑛握紧方向盘,拐进另一条路,按照原计划回699公寓。

她答:“出了一些周折,现在还不确定状况。”

外婆不由蹙眉,宗瑛怕她担心,又说:“但是外婆,我会尽力处理。”

将外婆送回公寓,宗瑛直奔浦东机场,尽管知道这个时间点不可能在那里找到他,但她仍和薛选青走了一遍。薛选青最后指了男洗手间道:“外面的监控我已经看过了,他进去就没有出来过,而里面也确实没有人。”紧接着给出结论:“他的确就是凭空消失。”

薛选青讲完神色变得凝重,抬眸看宗瑛:“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宗瑛回她:“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薛选青满脑子被不可思议所充斥,但她也只能接受活人凭空消失的现实,且出乎意料地冷静分析道:“这关乎到他凭空消失到哪里去了,是过去、未来,还是别的空间?”

宗瑛抿唇。

“那么我猜是过去。”薛选青回忆起盛清让老派的穿着与作风,又想起他裤腿的血迹和身上的硝烟味。她看着宗瑛一字一顿问道:“难道是战时?”

说出“战时”这两个字时,薛选青才突然生出一种后怕的情绪。

她恨不得所有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可却有太多线索来佐证——比如她撬门那天,被反锁的房门内一个人也没有;又譬如宗瑛借她车的那个早晨,那辆车开到外白渡桥旁的交通灯前停下,被发现时里面却空无一人。

全部都是,凭空消失。

薛选青下意识闭了闭眼,用力握拳来保持冷静,心平气和问宗瑛:“车停在外白渡桥的那天,你也在车里?”她笃定盛清让不会开车,那么肯定是宗瑛开车带他,可为什么宗瑛也消失不见?

宗瑛无法再瞒,抿唇默认。

薛选青看着她,心中突然腾起一种无力感:“那你消失去了哪里?难道和他一起吗?”

为什么会这样?

薛选青见过大案要案,离奇的事情逢得多了,如此奇怪、关乎宗瑛的一件事却几乎要将她逼到崩溃。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广播轮番催促登机,世事好像都匆匆碌碌往前狂奔,只有宗瑛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过去来客,往后退。

她曾在最紧急的关头抓紧过薛选青,薛选青此时却害怕抓不住她。

突然有个推着行李箱横冲直撞的孩子惊叫一声“啊我的箱子”,万向轮载着箱子就径直朝薛选青滚了过去。薛选青被行李箱撞了一下,骤然回了神。

她抬头看宗瑛,宗瑛也看她。

她又问:“我是不是在做梦?”且这个梦还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说完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结结实实,丝毫不假。

薛选青沉默了,宗瑛过了半晌道:“不是做梦,他从1937年来。”

这是宗瑛难得的摊牌,薛选青却没有丝毫欣悦,她反问:“1937?1937!”

她猜的没错了,就是战时。

薛选青进一步求证:“所以你突然消失那些天,是不是跟他去了1937年?”

宗瑛不回避了,答:“是。”

薛选青几乎要跳起来:“那得多危险!疯了吗?!”

宗瑛此时非常疲倦,双脚仿佛都支撑不住躯体的重量。

她面色忧沉看向薛选青,声音是疲劳携来的低哑:“危险?他每天都要面对你说的那个危险世界,而浦东在他时代,是战区。”

薛选青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试探将一个人丢去了更加危险的前线,有片霎的不知所措。

“我来帮你找。”她竭力稳神,摸出手机想做些什么,手忙脚乱打开搜索框,查询淞沪会战大事记,扑面而来的“某某战场、某某集团军、轰炸、沦陷”等字眼,密密麻麻凑成堆,令她毫无头绪。

末了她又清空搜索框,打算查一查这个人的生平,但她努力回忆,只晓得他姓盛,并不知道他名字。

薛选青抬起头想要问宗瑛,对面却伸来一只手拿走了手机。

宗瑛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查他。”她讲完低头打开地图,双指放大,定位到浦东机场这个洗手间的位置,截完图快步走向服务台。

薛选青连忙跟上去,只见她拿着手机询问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请问你知道七十多年前浦东机场的这个位置是哪里吗?”

那个工作人员敛睑眯了一眼,又可疑地看了看宗瑛,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突然问这种问题。

她隐约记得一些机场建造的历史,却又不太确定,因此扭头转向旁边的同事,问道:“浦东机场是不是填了一部分海才造起来的啊?”

那个同事被这样问也觉得莫名其妙,转过身来说:“我记得是填了一半?”

挨着柜台的薛选青惊诧反问:“这里原来是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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