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8日,22:04

范丁斯走进公寓,回到他地牢般的卧室里。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疲惫,而是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他常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但这一次他的心并未坠入抑郁中。他坐在床脚,低头看着地板,思考着在法院获悉的情况。地板上糊满泥泞的足印,范丁斯决定跟着这些足印看一看。看起来潜入者是先到了壁橱,接着转向他的床,最后又走出卧室。范丁斯慢慢地画出脚印的路线。他在壁橱里看到了自己。他很少靠近壁橱,因为那里储存了太多不幸的记忆。但这次他必须这样做了。他迟疑着,突然用力推开壁橱的门。范丁斯拉开电灯线,灯光照进过去18年来他一直紧闭的世界。他想关上这扇门,重回那种麻木昏沉的状态中。那种由于失去希望和理智产生的舒适感如今于他已是再也无法获得的奢侈。最底层是放着一条她的内裤,范丁斯弯腰捡起来。然后看到她大衣的一个口袋里伸出一张纸,他抽出来,那张纸看起来像是某份官方文件。他展开阅读起来:

“在接到进一步通知前,你必须将婴儿Y安置在和平女王孤儿院,否则就要进监狱。而且,这样比杀婴要好,你不觉得吗?”

信末的签名永远地改变了范丁斯的人生。他把衣服、书籍、纸张和巴卡第空瓶翻得满屋子都是,终于找到电话簿,快速翻到孤儿院那一页,草草抄下地址,打电话叫出租车立即过来。

“伟人通常也是恶人!”

2006年10月18日,22:14

“快,迈克!接一下电话!”电话铃响了。“你能不能有一次忘了妞儿,接个电话!”电话铃又响了。

“你好。”

“迈克,迈克,我是杰夫。”

“杰夫,你在哪里?我刚进门,我往你父母家打电话了,但没人接。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

“听着!我不能在电话里说,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杰夫,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听我说!午夜时分到校园休息室和我碰面。”

“休息室那时应该关门了……”

“我知道!到后面的停车场和我见面。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对谁也别提这事!”

“嗯,一定,杰夫!”

“向我保证!”

“我向你保证!”

“好的!我相信你,迈克!”

“杰夫!杰弗里!”迈克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挂断了。

“你的朋友费尔先生非常信任你,迈克。你是迈克不是吗?你知道,这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安全,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是的,我叫迈克,你的名字呢?”迈克问房间另一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马蒂诺,检查员马蒂诺,很多人叫我医生,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晚过后他可能就不会理我了。我觉得我这是在背叛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

“不想看他死?他不是你的朋友,否则你不会轻易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友谊应该是相互的。这个男孩今晚可能犯下了可怕的罪行!没准儿他下一个打算伤害的就是你。朋友?省省吧。他是被收养的,他肯定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现在的他非常危险!你要照我说的做!”

“我知道,今天我和他妈妈谈话时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今天?请问是在什么时间,怎么谈的?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一切?噢,天呐,真是一塌糊涂!”

“你说什么!太让人震惊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问题应该是,费尔想让你做什么,迈克?”

“让我看看你的警徽。”迈克坚持说。

“噢!去他的警徽!我们必须拯救这个男孩的生命。有股势力想他致他于死地——像对付他爸爸一样!”医生喊叫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迈克看起来既困惑又担心。

“噢!虽然不情愿,但我想我必须配合你。他想在今天午夜时分和我在休息室后面的停车场见面。”

“哦,那你最好过去,我会带他走,对他进保护性监禁。他会理解的。”

男人扫视房间,发现一些音乐CD。

“看来你喜欢音乐。你喜欢莫里森?”

“大门乐队?杰弗里喜欢莫里森的音乐。他收藏了很多。当然,我也喜欢,但不在学校里听。他的音乐总能激发出我最坏的一面。”

“听着,你到停车场和费尔碰面,我不打扰你们。我会现身的,而且我相信我们会达成一致的。”

医生离开房间时说:“两个小时后见。”

迈克感到万般无奈,但他不禁觉得这个警察跟这件事或许有牵连。

2006年10月18日,20:30

范丁斯在离孤儿院三个街区的地方下了出租车。孤儿院是由太平间、教堂和天主教遗迹博物馆组成的宗教建筑群中的一部分,他知道他没办法通过正常或曰合法的方式进入档案室,只能采用暴力手段进出。这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关系,被抓到也没什么。到现在,他的生命已没有意义了,他只是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促使范丁斯行动的是真相,只有真相才能令他自由。孤儿院的防卫很松,即使在恐怖袭击频发的时代,想闯墓地的人还是少数,而且也没有人真正关心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那些酒鬼、瘾君子和任性的知识分子流落街头,而他们的家人还在家里等着他们。也许只有在那些伪善的人眼里他们才有一点价值。他们仅仅是一些迷失的、被抛弃的、绝望的——最糟糕的是,完全不被爱的人!

雷雨过后,夜雾弥漫。范丁斯在黑暗中穿行,借着透雾而出的安全灯光,看到曼海姆和罗斯福街角大教堂高处的壁画上基督伸出的手臂。他找到一片特别黑暗的区域,翻过黑色栅栏进入墓地。沿着靠近大教堂外墙的路,来到另一座建筑前,他意识到孤儿院会比这座宗教建筑物中的其他地方安保更严格。后门口有一间保安亭。

经过近十九年的低迷,他的身体已不再如当初那样敏捷,但他知道身体分泌过量的肾上腺素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范丁斯工作时从罪犯那里没收过一袋厨房用具,他从里面拿了一小瓶乙醚。现在他来到保安亭前。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捡起一根小木棒放在脚下,尽量大声地踩断。这一招很奏效,保安亭的门立即开了,范丁斯从背后抓住保安,将一团浸泡了乙醚的抹布塞到他鼻孔里。他需要这个保安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放的乙醚剂量很大,希望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保安倒下来,范丁斯把他拉进保安亭里。

“抱歉老伙计,希望你不要心怀怨恨。继续为孤儿院服务并保护好这里吧。”

这些话听起来滑稽,但他很清醒。范丁斯从保安身上搜出保安卡和钥匙,然后找到这片建筑物的内部地图,寻找档案室的位置。他轻轻关上门,走向入口,插进保安卡,门咔嗒着打开。他贴着墙走向主走廊,然后按照地图上的显示向左转,看到前面走廊里有另一个保安在熟睡。再走四个门应该就是档案室了,刚好经过那保安。范丁斯走近后,发现那个熟睡的人不是保安,而是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范丁斯意识到,有人预感到他会到这里来。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范丁斯不声不响地接近了那警察。他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并不情愿。他拍了一下那警察的肩,待对方转过身,范丁斯重重一拳砸在他脸上。他失去冷静了。他检查了那警察的脉搏,确定他还活着。他小心翼翼地扶警官坐下,刷卡又进入了房间。范丁斯嘴里噙着一个小手电筒,疯狂地搜寻标志着“1988年”的文件。他找到了盒子,把它拿下来。他的手颤抖着,快速翻开文件。他想他现在应该来点儿巴卡第或一片药丸。然后,他暂时抛弃了杂念。最终他看到这样一份标记的文件:“婴儿Y,1988出生,出生地,未知。”

他打开文件夹,开始浏览。里面有各种文件,最上面是一张纸,这是写给一个显然在孤儿院工作过的护士的悼词,内容是:

“2006年6月14日:和平女王孤儿院哀悼院长梅里亚姆之逝,她在治疗一位癫痫发作的病人时突发严重的心脏病死亡。”

范丁斯感到手指发麻。然后他知道了原因。他的眼睛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忙着打扫孤儿院落的厕所。当他努力清洁时,教会的一名护士——也是一个修女走了过来。

“你这个白痴!一无是处。难怪没人要你。你是个废物!”

她强行令他转过头来,面对她的眼睛。

“你又蠢又丑,还是个畸足。没有人想要一个你这样的怪物。你在哭吗?你应该哭。你生来这样,因为你是上帝的诅咒。现在开始干活,别等我打你回房间!”

范丁斯又看到了孩子,正在房间里抬头望着墙上的大十字架。他比之前年纪大一点,看起来也强壮了一些。他在想这个女巫为了净化自己邪恶的灵魂,是不是把所有恶意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我讨厌那些绑在一起的两根棍子。我一直都恨它们,但是有一天,我会好好利用它们的。那个修女会见识到的!”

画面淡去,范丁斯继续看文件。纸下是一份官方登记表。

“婴儿出生后三天登记。身体特征:黑色头发,棕色眼睛,白人。需注意的缺陷:脚部稍微扭曲。父母,母亲:苏珊·查康;父亲:未知。”

表格下面有几行潦草的记录:

“收养候选人,居住在伊利诺伊州帕利塞德斯公园公园第三大街102号的迈克尔和玛丽莲夫妇拒绝了第一次收养。原因:先天性畸形。”

范丁斯的手开始颤抖。那个名字已经在他大脑里游荡了好几天,现在以书面形式确定了。他紧握起手,擦了擦浸满汗水的额头。放下表格,看到文件下面有一封手写的信。信是写给他的,他一边读,一边哭了起来。

“我最亲爱的华尔,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你恨我。我不希望如此,但如果你恨我,也是我罪有应得。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相信你是真心爱我的,你应当知道真相。那天晚上,在酒吧上面我的公寓里,我利用了你。我有一个合同要履行,你是那个不幸的捐精者。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可是就在之后你出现在的那个可怕的工厂里,他们把我们的孩子带走了。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对待我过,如果不告诉你真相,我无法安宁。请烧掉这封信,如果马蒂诺发现了它,我会很危险。我知道你讨厌里奇,但他在我来之前就住在我们楼上的公寓了。孩子是我们的,你和我的。你的好朋友医生从我们身边带走了他们。请当心,我们的儿子本应待在我们这个家里,请把他们带回来吧。这封信是里奇帮我写的,他也会帮助我们做正确的事。我是如此爱你。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但我怎么能不爱慕你!献上我全部的爱,苏珊。”

范丁斯无法自控。他握着信,紧紧贴在胸口。他的心碎了,怒气汹涌,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他不再死气沉沉,整个人怒气勃发。

毫无预兆的,那座大楼炫目的光又在他眼前闪过。他看到了医生,正在擦拭仪器。马蒂诺走进客厅,冲一个躺在地板上的男孩弯下腰,把了把他的脉搏。范丁斯听到医生的声音。之前几次精神冥想中他都没有看到医生的脸,这一次他看清了。华莱士心里明白,医生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他的敌人,是一头应当被毁灭的恶兽!

“你们两个都很蠢!”范丁斯听到医生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个杀手,傻瓜。当个杀手就这是你活着的唯一目的。你会是杀死这个可爱拉美人的完美凶手。然后我会亲眼看着你在死刑室里被处刑。”

范丁斯看到医生检查川伯肋上的枪伤,伤口很浅,旁边放着一把枪,上面有苏珊·查康的指纹。

“华尔不久就会忘记她的。”医生笃定地说。

“不!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范丁斯尖叫起来。

他冷静下来,看到苏珊的信下面有一张纸片。

“嘿,亲爱的老爸,你现在觉得你儿子怎么样?你应该喜欢妈妈蹬腿之前给你写的这封信吧。别担心老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我们一起干掉马蒂诺。杀死修女的感觉很痛快,你得同意,这是她应得到的报应。”

范丁斯想找到这个杀手,让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血缘就让他在世上继续作恶。如果可以,他现在就会杀了他!卡片上还有内容:

“今晚,我会向费尔实施报复。这会非常令人愉快。事实上,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死。再见。你的儿子,Y。又及:你不也是歪脚吗?是你把这么烦人的毛病遗传给我的。”

范丁斯把那份文件塞进自己包里,离开档案室朝出口走去。那个之前被他打倒的警察已经醒了,正试图站

起来。范丁斯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头发又朝他脸上打了三拳,这一次,他不再关心是否会把这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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