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8日,9:00

晨光绽放,又是新的一天了,范丁斯却还没有醒过来。就算是再也不会醒来了,他也不在乎。川伯受审期间他就想清楚了,他曾经确信,只要那个男人伏法,他的痛苦就能结束,从而获得平静。然而,川伯的尸臭还未散尽,范丁斯已经可以肯定,真凶仍然逍遥法外。

正午的阳光灿烂,华莱士沉沉睡着。他的房间很黑,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来。阴影垂落,窗户紧闭,范丁斯陷在漆黑的梦境中,神志恍惚。或许是那些纷杂的痛苦记忆有了生命,困住了他。他渴望找到所有丢失的碎片,拼凑出一份完整的记忆,解开那个似乎让人捉摸不透的谜题。为何他如此深切地想要了解她的死亡?他真的如此爱她吗?过去她每天都会埋怨他,他只能把这当成是与深爱的女人一同生活的日常惯例。他不确定他自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但至少那时他是喜欢她的。这一切放在那个时候似乎都挺正常,但现在看来,两片性感的嘴唇间不断涌出苦水,而他只能默默忍受,这是件病态的事。在这个充满堕落天使的城市里,他也成了堕落者之一。他的灵魂已和蛇豺混为一窝。在这个疯人院里,没有什么是神圣的。

范丁斯躺在床上,困在梦境里。他闭着眼睛,辗转反侧,汗水浸透了全身。他又一次看到她了,和邪恶医生在一起。他看到了!她站在那里,向上帝乞求。她在恐惧中瑟瑟发抖,担心轮到她了。针头完全被插进她的动脉时,他没有注射液体,而是松开手,让针管悬挂在她脖子上。这个漂亮的小女人服药太多了,把他们都抛到一边,接着突然就被推入了她那命中注定、无处可逃的境地中。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她找到了她自己。

“你知道,我真的很感激,夫人!”华莱士听到杀手说。这个从末日世界里来的恶人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你知道的,你的两个小崽子真是让我高兴得上了天!”

他变得狂暴起来。由于愤怒,他脸色变得血红。

“我会杀了你来证明我对你的的感激之情,你意识到了吗?你知道这会给我带来什么危险吗?你背叛了我!难道钱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可它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他右手拿刀,左手握着注射器。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将是最后一个被你欺骗的人!再见宝贝!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可不能让你没喝开胃酒就上路。先来一点儿喝的怎么样?”

然后他推进针管,将一剂药注入了她的大脑。毒药进入她大脑的时候,她确信在阴影中看到了华莱士的脸。她喘着粗气,抽搐着,眼珠前后翻动,似乎随时都会迸出来。他举起刀,插入她脖子。他猜测着她是否已经死了,邪恶的心却希望她还没有死。他小心翼翼地将刀从左拉到右,割断了她的喉咙。

“我有诺必行!”

她的脉搏停跳了,呼吸也停止了。他很感激和她度过了这最后一晚。他又安全了。川伯是个容易对付的猎物,这罪恶之都里的食尸鬼们会很乐意把他指认为杀手的。

“如果范丁斯看到他的床成了这样,一定非常伤心。”他一边想,一边为她穿好衣服,轻轻吻了吻她,“晚安,甜心!”

范丁斯喝的麻醉药混合物药效已发作,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睛,但他确信他正和一个陌生人面面相对。那人穿着黑风衣,出现在他眼前黑暗的阴影中。最近几个晚上他都能看到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他甚至记得那人呼吸的气味。

一阵害怕的痉挛突然发作,范丁斯朝那个梦一般的人影伸出手去,用左手抓住那个盯着他脸的人的手臂。不受欢迎的客人看起来像消失在了薄雾中,但即使在昏迷中,范丁斯也知道他就在那里。因为他触到了那人的黑色皮风衣。

潜入者感到手臂的血流加速,冲入脑部。迷宫般的世界里全是残暴的人形野兽,有的在觅食,有的则在寻找隐蔽自己的地洞,好让自己免于被更强大更饥饿的捕食者吞掉。范丁斯看到那个奇怪的精神入侵者在它们中间四处走动。在这个城市里,这个邪恶的人看起来意志太过于坚决了,他朝着目标前进,没有人敢打断他的脚步。他的眼睛隐藏在漆黑午夜中的眼镜背后。穿黑皮衣的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前的市法院大楼。他没有注意到左边正在进行的交易,也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一群暴徒正在骚扰一个女人。芝加哥各种各样刺耳的声音和琐事都不能让他分心。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冷漠的社会严惩轻罪,反而忽视那些巨大而让人丧失希望的暴力行为,暴力便在仇恨的温室中大量滋生。那人大步前行。他停在法院面前,然后向华莱士挥手,像在邀请他进去一样。然后,华莱士好像眨了眨眼睛,一个旋转的放映机滑入另一个画框,场景突然改变了。

那个男人现在处在一片居住区。他沿着人行道大步跛行,毫无障碍地朝目的地走去。华莱士认出了这个地方,他熟悉这里的房子。在已经进入网络时代的21世纪里,再没有什么比人们称之为家的这片地方更使人震惊,更让人无法想象了。然而,范丁斯以前到过这个地方。风吹起那个男人的风衣,风衣碰到一辆汽车,发出了警报声。人们探头出窗,看到那个黑暗中的人,心生恐惧,又缩了回去。但范丁斯没有被吓住。他不会退缩!十字路口的灯光闪烁成“不要行走”的字样,他毫不在意,继续前行。汽车喇叭大声响着,司机咒骂不停。似乎朝着路牌处有一个摄像头,华莱士意识到他们现在在哪里了。“普瓦斯基和坎贝尔。”

华莱士看进了那人的眼睛!他立刻认出了这个地方。这地方乍一看神秘而黑暗,但他随后意识到这正是在往他的地盘——也是他们的地盘,他居住的地方,以及苏珊死去的地方——一直走!范丁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在胸腔里怦怦撞击。他浑身汗如雨下。

“醒来!醒醒吧!”华莱士对自己大喊大叫。

没有用。那男人缓慢小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套撬锁工具,选出合适的一把。门打开后,华莱士看到了。她在床上。她在床上,准备迎接凶手的侮辱。

陌生人转过身说:“妈妈,是你吗?醒醒,妈妈,你儿子来了。”

那人走进厨房,看见一把沾着血的刀,一些绳子散落在地上。他抬起头,听见有人正躺在摇椅上摇得嘎吱响。华莱士抓住床角,对她喊道:“苏珊!出去,跑!”

突然一道光闪过,范丁斯看到苏珊躺在床垫上。透过那个男人的眼睛,他往下看了看她。一切是如此真实,他闻到整个房间里死亡的气息。他几乎可以触摸到她,然而什么也帮不到她,因为她已经死了。

陌生人现在一瘸一拐地走进华莱士的卧室,悄悄地打开壁橱的门。范丁斯单调的服装风格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他抓起一条她的裙子,送到鼻端,叫道:“哦,我的母亲!”

他用这条裙子擦拭了刀身,又挂了回去。然后他再次走到床边。苏珊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的血泊中,被割开的脖颈上插着针管,腹部内脏被取出,好像验尸台上的尸体。华莱士可以感觉到自己喊了出来,就像溺水的人大口喘气一般。这是无助的呐喊。

沉默的潜入者从范丁斯的抓握中松脱。范丁斯身体扭曲,骨骼和组织似乎都失序得乱七八糟的了。他爬动着,向前探头,然后又倒回床上。黑衣人取出一些纸,放在壁橱的黑箱子里。华莱士意识到现在自己正躺在床上。那个人安静地来到床边,弯下腰伏在华莱士的耳边。范丁斯看得到他,闻得到他的气息,感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他在范丁斯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范丁斯汗毛直竖,感觉就像自己处在昏迷中,蛇爬满了他全身。一身黑衣的男人低声说:

“你激动吗,爸爸?我们配合得很好,老头子。我们一直都配合得很好。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是合作伙伴。现在,振作起来,找到杀死我母亲的凶手,你个懒蛋!”

突然一道闪电在范丁斯眼前绽开,他恐惧地醒来,浑身僵住。华莱士从床上下来,走向壁橱前。他确信刚才的一切只能是个梦。但他慢慢地,充满恐惧地打开壁橱的门。接着他看到了那条裙子,上面染满了血。他打开黑盒子的盖子,盖子背面粘着一张纸。他把那张纸和一份官方诉讼摘要取出来,读道:

“杰弗里在等待你!美国诉理查德·川伯。”

范丁斯把纸揉成一团,转过身来,正撞上那个陌生人的脸!那人抓住范丁斯的领子,拉近他,用枪顶着他的脸说:“别惹我,我是警察!”然后他扣动了扳机!范丁斯眼前一片黑暗。突然,他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大声痛哭,几近疯狂。梦是被敲门声打断的。他跑到壁橱前,发现一份来自和平女王孤儿院的信,以及一份题为“美国诉理查德·川伯”的文件,然后去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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