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这儿到处都是血。我想我们救不活她了!”

苏珊·查康就这么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而濒临死亡.。其实这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反正自她十三岁以来,她的整个人生就没怎么让她好受过。这会儿她完全感知不到外界,而在意识里,她正沿着不安和死亡的隧道越坠越深,过往生活中的细节在脑中回放。回忆把她带回了导致此刻处境的那一天。此刻她刚把两条无辜的小生命带到这无情无义的世界上,而她自己的生命正快速流逝。

这个十七岁的即将成年的大男孩,本应该扮演一个苏珊可以吐露秘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男性,但他最后却成了苏珊恐惧的来源,让处于十三岁这个敏感年纪的少女感到困惑又害怕。当然,苏珊其实并不太像一个十三岁的胸部扁平的小女孩,她看起来至少成熟了五岁。但她仍然是朵含苞待放的花!他却侵犯她,闯入她的房间,一直盯着她看。每次从恐惧中醒来,看到他正盯着她,苏珊都在告诉自己:待在街上更安全。而后来,“站街”成了她永远没法彻底摆脱的生活常态。

苏珊不敢跟爸爸透露关于哥哥的一个字,无论是他的不轨行为,还是他那再明显不过的意图。她知道爸爸会因为哥哥对他小妹妹的不轨想法而狠狠地打他,甚至可能会杀了他。她能在这栋房子里继续和哥哥以及她那让人“敬爱”的母亲一起住下去,完全是因为爸爸的保护。苏珊甚至很清楚自己在疏远家庭成员上有多厉害,也已经接受了她这种生存而非生活的模式。尽管如此,对苏珊来说,夜色依然平静。她的爸爸就在那儿,他爱她!是爸爸和她的亲密关系让她努力做一个好女孩,一个好学生,一个好天主教徒。爸爸为她感到骄傲,是他的存在让苏珊有勇气面对一切。但她的生活还是分崩离析了!

苏珊·查康是个相当冷漠的人。她独一无二,美丽性感,有她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她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以全部的热情全心地欣赏一个人,然后在她感觉那人未来于她无用的时候甩掉他。而现在,她正在残酷地甩掉的,是自己的生命。

这不公平!上帝不再眷顾她了。是因为她作了什么恶吗?还是因为她向圣母玛利亚祈祷的次数不足以让她的家庭免遭魔鬼的诅咒?她知道的只有她前一晚并没有好好亲吻父亲。她拥抱他了吗?她确定她有,她想再拥抱一次,但父亲已经走了,只剩下她了。她刚跑出屋子,就看见哥哥站在门那儿。她就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知道他并没有杀死父亲,但还是打心底里认为这全是他的错!她满眼憎恨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就跑走了。她一直跑,后来,“跑”这个字成了她后半生的重要组成部分。她沉迷于四处游荡,忘记了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给予她的只是痛苦、无视、孤独、压迫,现在很可能还要致她于死地。

抢救室里,苏珊·查康躺在那儿,毫无生命迹象,一个护士还在大叫。

“她没有心跳了!我摸不到脉搏!”

苏珊开始能听到医生和护士的声音了,还有心脏监测仪的嗡鸣声。但她不想就这么逃离痛苦,然后用很长时间来后悔自己重回现实世界。她曾经责备自己给家庭带来的厄运。她知道男人们都想占有她。她总是用爸爸教她的一句祈祷来应对一切,但现在这祈祷毫无用处了!都是她的错!这不是她期待的生活。爸爸本应该儿孙绕膝的!如今,她却把爸爸的一对孙子拱手送了人!他会恨她的!可她是多爱他呀!她多希望他现在就在身边,给她一个理由回到这个世界!她需要他陪在身边,需要他在某一天亲手把女儿的手交到女婿手里!苏珊自己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找到对的那个男人呢?但如果是爸爸亲手把她托付给一个男人,那这个人就一定不会错!可现在,她没法知道了!她曾经决定她不需要任何男人!那时她也暗暗决定,如果哥哥再用那种好色眼神看上她一眼,她就会杀了他!她已经学会辨认那种眼神了。爸爸去世了,这个想要侮辱她,夺走她的纯洁的十七岁哥哥成为她生活中的唯一一个男人了。那时的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怎样,她会按照父亲的心愿规划自己的人生!只要给她一个有意义的理由,她的生命就值得延续下去。就算是为了爸爸,她也得这样!但是,此时此刻,苏珊的情况一团糟,孩子也被抢走了,她很庆幸爸爸不用活着看见这一切,并和她一样感到羞愧难当!

“我是华莱士·范丁斯警官。她被发现时是我在现场。她死了吗?”

她曾有一次与她那所谓虔诚的哥哥断绝了联系。就是她这个哥哥,在她父亲离家期间,几乎逼得她不得不离家越远越好。她讨厌他看她的方式,那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并不禁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他的眼睛和常人不同,盯着她的时候总让她觉得他对那种事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范丁斯警官的声音抓住了苏珊的注意力。他的声音听起来柔软又温暖,就像他真的在乎她一样。苏珊很少经历这种感情。她明白他是个好人,但他同样遭遇了甚至他现在都还没意识到的损失。

在她脑海深处,苏珊暗淡的眼前正在重复播放她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一天。在苏珊·查康垂死的大脑里,她还能清楚看见她十五年前看到过的画面。她一直无法忘记当时看见父亲的样子。

“苏珊!苏珊!醒来吧!别放弃!我就在这里呢……”

抢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们还在围着苏珊的身体忙活。监测,注射药物,检查脉搏。医生拿了一支大号注射器,往苏珊体内注射了一满支肾上腺素,然后抽出针头,向下朝着她裸露的胸部。

苏珊也告诉过妈妈她哥哥的种种反常行为,但妈妈只是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哥哥对她保护过头了,还指责苏珊自己思想不纯。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但在心里,她很清楚她是对的,她从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让她哥哥有理由这么卑鄙地对待她。这个原因让她开始疏远妈妈和哥哥。但她还有爸爸!

范丁斯想了一会儿,重新开始鼓励苏珊。

“她离死不远了,不过正在努力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刚探到她微弱的脉搏。如果没必要的话,我不想再给她摄入肾上腺素了。她失血过多,过度摄入肾上腺素会让她的心脏不堪重负的。所以,跟她说说话吧,或许能让她醒过来,警官。”

苏珊朝对岸靠近了一些,她开始能辨认出那个人影的面孔。那是她孩子的父亲,是最后一个被她欺骗了的男人,而他应该知道一切的!现实世界中,医生、护士,还有一个悲伤又孤独的警官在苏珊的病床旁围成一圈,低头看着她和死神抗争。心脏监测仪显示她的心跳逐渐增强,呈现出周期性突强的节奏。

“爸爸!”

“他脚长得不怎么好,是吧?等他长大了,我们会好好利用他的。”男人一边把箱子递给修女,一边生气地说道。

她看见范丁斯站在岸边,向她伸出双臂,准备接她上岸。但接着她看见范丁斯身后有另一个人,她又开始心跳加速,且心率也开始不稳定起来。

“看到什么?什么意思?”

在苏珊的脑海里,她看见母亲走进摆放着父亲尸体的卧室,她那痛苦的母亲开始尖叫,声音就像某种中东挽歌——虽然她一直对父亲嫌恶有加,甚至在父亲去世的前一个晚上都还是这样。

只在她生命的最初十三年里,苏珊是个有父亲的孩子。医生们徒劳地抢救他,但他再没有醒过来。她看见医生们来到她家里,看见他们翻转了父亲的身体。她还恍惚看见父亲背上心脏的部位有一大块伤口,血正从伤口里流出来。

终于,苏珊游到了岸边,抓住了华莱士·范丁斯张开的手掌。突然,一片光闪亮起来,逼着苏珊睁开了她的眼睛!她看见周围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望过来。她眨了几下眼,终于回到了现实里,看见医生以及急救室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还有范丁斯——她就是为他回来的。她很清楚,如果范丁斯没在这里,她是回不来的。她转转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远远看见了范丁斯的朋友——医生。她的额头溢出汗珠,开始因害怕而瑟瑟发抖。

“没有反应,医生!”

她直直地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只能算作一具有心跳的躯壳。她已经丧失了斗志。她在生产第二个孩子的过程中失血过多,被扔在那儿等死,这也让她沮丧,看不到希望,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她去拼命了。意识里的她已经快走到那条隧道的尽头了,她能看到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飞过,就像在播放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有人做,有人错》。

“她看起来正在回忆着什么,因为她眼里有泪水,而且有时候她因为什么原因放弃了,心脏也会跟着停跳。”

“好的!”

“苏珊!就是这样!”

电击的力量让苏珊的身体从床上弹到空中,她脑海里的画面瞬间变得模糊又零碎。

“他得有个名字!每个人都得有个名字,你个巫婆!我希望他长大了以后杀光你和你那群邪恶的同伙!”

“噢,警官,我是为你回来的!我很抱歉!请原谅我!”

这一切都在苏珊脑海里回放,如此真实。她想起来,在那个如此让人痛苦的早上,她哥哥甚至都没进房间里来!父亲近来的身体状况是那么好,但就像多年前一样,苏珊——她父亲的宝贝女儿——再次被抛弃了。她无法相信地盯着床上父亲的尸体。

医疗助理稳住了电击器。

“就是这样!加油!你能做到的!”

苏珊还在生死间挣扎,一个警官来到苏珊的病房。苏珊能听见他正对护士说着些什么。

“我们会为此下地狱的!”她接过装着一个新生男婴的箱子,对男人说道。男人无法置信地看着她。

“医生,你准备怎么做?”

“你疯了吗,华尔?”

在十三岁之前,她一直白璧无瑕,性格活泼,和朋友们一起游荡在外。她的好多女友都已经冲破禁锢,尝食了禁果,但苏珊没有。她一直和那群以墨西哥传统方式以及天主教形式举行聚会、狂欢畅饮的朋友们相处,而且坚持保持贞洁。对苏珊·查康而言,剥夺了她未来的不是外面那群恐吓着要抢走她贞洁的朋友,而是她的家庭。

医生弯下身,看着苏珊心脏附近的长针头。

“先试试心脏电击!”

“医生,我们得给她静脉注射。血钾过低!脉搏停跳了!”

苏珊突然平静了下来。范丁斯的声音让她有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她想见到他。她又看见自己在水里游泳,奋力划水,想到河对岸去。在意识里,她能看见对岸的人影在向她挥手,并且大声对她喊叫。

随着生命在苏珊脑海里的死亡世界里渐渐消失,苏珊又进入回忆里。父亲在睡梦中突发严重的心脏病。她记得自己已经叫喊不出来,却感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以至于她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变得麻木无觉。她哭不出来!呼吸不了!她转身逃出了那个房间——那个宣布了她必须孤身在世,毫无希望的房间。

苏珊向前看,发现另一个警官不见了,就又向着华莱士·范丁斯游过去。

医生们忙着往苏珊的输液管里灌各种药,但她知道自己还远没有脱离险境。她回来只是想在生命终结前完成一件善事。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块奢靡淫逸的土地上,事情后来变得有多糟糕。

“你最好相信她能!但不知怎么的,她能看见你,因为你走进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又跟疯了一样不正常了!你能不能……?”

“呃,也不算是……好吧,我认识她。”

每次苏珊的心脏跳动一下,她就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腿,想把她拉回那死亡之地,然后她就会一脚踢开它。她看见自己在回望一个生还之路上让她痛苦的节点。她转头,看见哥哥站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拽她,尖叫着说要向她复仇,要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在哥哥身后站着一排曾经虐待过她的男人。一边是那个邪恶的医生——把她扔在那个污秽不堪的地方等死的男人,还有那个欺骗了她还偷走了她孩子的人!另一边站着里奇——她的皮条客。里奇没在笑也没在哭,没在做任何事,看起来就像是来凑热闹的,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这个画面让她更加使劲地划水,拼命游得更快。

苏珊看见了她亲爱的爸爸,还有搂着她哥哥的妈妈。她哥哥正俯视着她。她听见了可怜的哭泣声,还有她哥哥那恶魔一般的可怕笑声。一幅画面在她暗淡的双眼前展开。

“我的确算是个医生,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告诉你,第二个孩子死了。噢,我听说她没救了,抱歉。看来情况不是这样的。她能撑过来吗?”那个警官问道。

父亲走后的第三个月零五天,苏珊眼见她的命运再次发生巨变——她的生活崩塌了。她右手举着刀,一下一下往下挥动。她扔下刀,看见刀上满是血,那血和她自己的并无二样。她看见自己逃走了,不停地跑,不停地哭,整日战战兢兢。最后她跳进一条河,朝一片理应安全的土地游去。接着她听见了一个声音。是一个她认识的声音。

“苏珊,这是你的朋友在和你说话。你知道的,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呢。我找了你几个月,现在终于找到你了,我想要你回来……我想照顾你。”

“请别离开我!求你了……”

那个女人一把抢过孩子,愤怒地转身并快速朝大门走去。男人朝她的背影大喊道:

医生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的心脏没问题,只是她失血过多,导致心脏不堪重负。老天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范丁斯看见心脏监测仪上的不稳定心跳记录。他转头,发现他的一个同事正站在那儿。

“警察先生!救救我!请救救我!”

“原谅你什么?现在你休息下好吗?你可以晚一点再把所有事情告诉我。现在,你得听这些好人的建议!你今天可让他们大忙了一场!”

一辆车停在了一座名叫“和平女王”的孤儿院背后。司机停好车,一个做行政的修女冲了出来。后座上的男人打开后门,拖出来一个育婴箱,把它递给修女。修女盯着男人,尽管她早已学会无视自己罪恶感了,但此刻这种感觉还是涌了上来。

范丁斯警官看着心脏监测仪,向她恳求道。他能看见苏珊的心跳正在逐渐恢复正常节奏。

“医生,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

范丁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的朋友医生。

“我保证,苏珊,我就在这儿。让他们给你稳定下身体状况,我就在旁边。”

“你是对的,你知道的!”她朝他笑了,“你绝对会下地狱的!”

修女在门口转过身,狠狠盯了男人一眼,接着便走进了孤儿院。男人跳上车,飞速开走了。修女把孩子放进一张婴儿床,这间房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投影就像一把插入孩子心脏的匕首,让他看起来那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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