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从两河镇飞回阙丘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在院子里落地的时候，尽管小舟上的法阵还在发挥着作用, 丹逻却已经失去神志。

袁香儿俯身查看, 躺在船仓里的妖魔一动不动, 微微睁开的双目没有焦距。

帮忙处理伤口的胡青转过头看袁香儿, 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失去了半截身躯，浑身战斗的伤痕，流逝了大量血液，即便是体质强如妖魔, 也未必能挺得过去。

袁香儿想起他从水中现身, 攀着人类的小舟讨酒喝的画面, 想到他就要死在自己面前, 心中有些不好受。

“他的生命力在迅速地流失，需要我的帮忙吗？我可以帮上一点忙。”小白篙的树灵落在袁香儿的肩头，探出小脸看着濒死的妖魔。

“你可以的吗？”袁香儿大喜过望。

当初白篙树的果实，是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宝器, 袁香儿将他种进土里的时候, 也曾有些斟酌不舍。

想不到如今这个一丁点大的小白篙竟然生出了同样的天赋能力，真是意外之喜。

白篙小小的身体亮了起来，发出蒙蒙亮的白色微光，他扇动身后薄薄的翅膀, 降落下去，绕着丹逻来回飞了几圈。

丹逻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呼出一口气来。

袁香儿将白篙接回手心, 小小的男孩子已经累得直喘气。

“抱歉，我还太小了。”小男孩有些羞愧，“只能帮到这么点。”

梧桐树灵阿桐飞了过来，薄翅翕动，伸手摸着白篙的脑袋，“小白已经很厉害了呀。”

“是的，谢谢小白，真是帮了大忙。”

白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他真的伤得很重，如果他住在这里，我可以慢慢为他治疗，不过他好像是水族？是不是要住在水里。”

是的，既然将丹逻带回来了，要将他安置在哪里也是一个问题。

袁香儿扶着院子中的石桌思索起来，手中的触感冰凉，她低头看向石桌，桌面石头的纹理起伏变化，仿佛天然的山水画卷。这张自己从小就趴在上面练字画符的石头桌子，是师父余摇炼制的小世界。袁香儿有了主意，运转体内灵力和石桌相连。

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桌中世界，蓝天绿草，高地起伏的丘陵。一呼一吸之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那样亲切地欢迎这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师父当年从身后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掌，把自己所学一点一点教导给她。很快流转在筋脉中的灵气和脚下的大地，远处的山脉，乃至这里的每一片细小草叶勾通联系到了一起。

她从那位温柔的长辈手中继承了这个小世界的控制权，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袁香儿抬手摸了一把脸，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运转灵力，脚下的大地缓缓发生辩护，深深陷了下去。

丹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水底，一个小小的湖泊之下。

阳光透水晃动的水面，投下斑驳的色彩。柔软的水草摇曳在身边，周围的声音很嘈杂，似乎有着不少人在说着话。

一个梭装的东西出现在水面边缘，把它的投影印在了丹逻的面孔之上。

那是一艘船的床底，一艘他曾在水底看见过无数次的小船。

“推到这里就可以了吗？要整个推进去吗，乌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像是一只年幼的小狐狸。

“推推推。三郎，锦羽，把它推下去，我们好跳上去玩一玩。”

“咕咕咕咕……咕咕。”

柔软的水草贴着他的身体迅速生长，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可以看见水岸边一位年轻男子的倒影，他正向着湖心伸出手施展催生植被的木系法术，

“水底这样就可以了吗？阿香。岸边是不是也要种植点什么比较好？这里空间很大，布置漂亮点，以后乌圆他们也可以时时进来玩耍。”那个人说。

“那就先种点芦苇吧，再来写果树，辛苦你啦，时复。”

萧萧苇草一丛一丛地出现在水岸边，似雪莹白，如絮茫茫。

那个人类的女子出现在岸边，她手持一截竹枝，沿着湖岸边走边专心致志绘制着什么。

“歇一会吧，阿香。这么大的阵法太辛苦了。”她的使徒这样和她说道。

“没事，最后一点了。”女郎脸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挂在下巴尖，吧嗒一声打破冰凉的水面，掉进水里来，在水面荡开一阵温柔的涟漪。

竹枝顺着地势一气呵成，曲终收划，似乎起了一阵风，天地间的灵气开始汇聚，无形的气流慢慢成为一个旋涡向着这里汇聚。

这是聚灵阵，柔和的灵力汇进了湖水中，滋养着水底受伤的妖魔。

“他好点了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一个狐狸耳朵的少年脑袋从船沿伸了出来。

“我们要不要丢点吃的东西进去？吃点东西才好得快，小鱼干可以吗？大鱼正好吃小鱼。”猫耳朵的少年贴着他露出脸蛋。

“不行吧，我看人类钓鱼都是用虫子的，鱼应该喜欢吃虫子，让锦羽去抓一点蚯蚓什么的。”

“咕咕咕……咕咕。”

躺在水底的妖魔始终睁着双眸，眼前碧波摇曳，水草含烟，一舟如旧，人间温柔。

“至少在最后希望也能为你做些什么。”

“阿逻，加油，这个世界没了我，你也能找到很多的朋友。”

……

开拓了石桌小世界的新用途，又保住了丹逻的性命，顺利完成河伯素白的嘱托，袁香儿很开心。

晚饭的时候边吸溜着师娘煮的酸辣粉边把在两河镇的经历说给她听。

“河伯素白吗？”云娘诧异道，“他是你师父的朋友，从前时常来家中做客，有时候他会带着一位身着黑袍的朋友。”

“想不到，他已经仙逝了。”云娘叹息一声。

晚上的时候，她端着衣物去澡房洗澡，正巧碰见了化为天狼打算进浴池的南河。

“别跑呀。”她一把逮住她的小狼，“我帮你搓背。我保证就洗洗，绝不捣乱。”

小小的银狼背对着袁香儿蹲在浴室的地上，任凭袁香儿给他打满泡沫，刷洗后背的毛发，一小搓湿漉漉的尾巴摇得正欢。

“干什么变得这么小，”袁香儿从一旁的浴池中勺出温水，慢慢把小狼狗从头浇透，咬着耳朵悄悄说话，“明明什么都做过了，还这么不好意思呀？”

湿淋淋的肩膀和脊背出现在了袁香儿的视线中，紧实有力的胳膊伸过来，一下把袁香儿扑倒在烟雾氤氲的水中。低着水的银发贴着光洁的肌肤蜿蜒而下。那属狼的男人低下头来舔她的耳垂，声音里带着浴望，“如果不变得那么小，我会忍不住。”

干啥啥不行，使坏第一名的袁香儿一下翻过身来，按住蠢蠢欲动的天狼，一本正经，“不行，说好这次不捣乱，必须先洗干净。”

“别变回去，就这个样子。”

“再跑用天罗阵了。”

浴室的水声响了很久，氤氲的水气都带上了一股浓郁的甜香。

大概是真的把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清洗过了，才花费了这样长的时间。

……

在两河镇一战成名的袁香儿成了许多人口中的传奇人物，对她的称呼也从自然先生家的小徒弟，正经变成了袁先生。找上门来求助的人渐渐变多，可惜的是这位袁小先生似乎行踪缥缈，时常不在家中。

“云娘，阿香今日在家吗？我三姑家的表弟想请她帮忙点个金穴。”隔壁的花婶站在院门外往里看。

“哎呀，她不在呢，不知道又溜到哪儿去了。”云娘抱歉地说道，视线不好意思地落在院子中的石桌上。

此刻的桌中小世界已和去岁全然不同，不再是单调无边的荒野。

这里花木成圭，草长莺飞，藕花湖上，木屋数楹，轩窗临水。或有乌圆顽皮，领一众小妖呼啸而过。

野鹤横渡，狐曲悠悠。

湖面之上一只天狼伴着袁香儿水枕轻舟，风船解月，

袁香儿在摇摇晃晃的扁舟内小憩，明明闭着双眼，却似乎还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船头上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笑盈盈地看着她。

“素白前辈，你怎么来了？”袁香儿爬起身来。

“今日老夫是特意来辞行的。”他拢袖行了一个大礼，“先生所为，素铭感五内，如先生之善泽众生，后必有绵绵福萃。”

袁香儿一下从醒来，朗朗乾坤，淼淼烟波，南河在舟头打坐。

哪里有什么白衣河神。

……

丹逻慢慢从水草丛中滑过。色泽浅淡的鱼尾纱绢一般摇曳在幽暗的湖底。

那个人类的面孔又出现在了水面上，趴在小舟的边缘看着水底的他。

丹逻浮上水面，露出半截面孔，一眼不发地看着船上的人。

袁香儿取出两个酒盏，“听说你喜欢喝酒，我特意准备了一壶秋月白。喝一杯吗？”

她注满两杯酒，向前递出一杯。

浮出水面的妖魔慢慢靠近，看着她不说话。袁香儿倾倒酒杯，将酒水倒入湖中，“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摊开手心，一团莹莹发光的鱼线抽出丝来，向着远方寻觅而去。

“素白前辈的鱼线，可寻想寻之人，可解无解之路。”袁香儿看着丹逻，“你知道我此刻心里想的是谁的名字吗？”

丹逻的眼眸突然亮了，猛然抬头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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