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会用这个称呼叫他的唯有一人。

富察傅恒回过身来:“找我什么事……魏璎珞。”

天气已经渐渐有些凉了,宫女们纷纷换上了冬衣,却见一抹浅红自风雪中款款而来,那般鲜妍,那般娇丽,如一根沾了口红的妖娆尾指,划过之处,冬雪也染上了胭脂色。

“少爷。”红衣少女行至富察傅恒面前,将一只样式古怪之物递过去,语笑嫣然道,“这是给你的。”

富察傅恒没有接,只低头看着:“这是什么?”

“皇后娘娘总念叨,担心你老站在风口上会觉得冷,可男人不比女人,用不了手炉,我去小厨房讨了一只猪脬,灌了热水,麻绳封口,揣在怀里可暖和了。”她说着,忽将手中之物往他怀中一塞,“你瞧,是不是呀?”

富察傅恒心口一烫,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关心,还是因为怀中之物。

可他身为宫中侍卫,怎可收下宫女的礼物,若是被人发现,他不会有什么事,但魏璎珞恐怕要倒霉,于是伸手将那物推了回去:“不用了,我不冷。”

却见眼前少女笑了笑,不但礼物妥帖,连理由也为他找好了:“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皇后遣身旁宫女送你的,怎么,还不许皇后关心自家弟弟了?”

富察傅恒还有些犹豫,却见她慢慢垂下头,叹了口气。

“你送了我药,我也想回赠你些什么,只是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魏璎珞轻轻道,“你……可是嫌弃……”

“……不嫌弃。”富察傅恒沉默片刻,抬手接过那热乎乎的猪脬,“谢谢你。”

魏璎珞忽然抬头对他一笑。

这之后的几个时辰,富察傅恒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眼前总是浮现出魏璎珞的笑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哈秋!”身旁好友海兰察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双手搓了搓胳膊,“这都什么时节了,紫禁城的风还这么冷,直接往我脖子里灌,啧!”

其他侍卫也好不到哪里去,寒风料峭,可苦了他们这群值守的侍卫,一个个冷得牙齿打颤,却又不能擅离岗位,只能原地踏步,或者搓弄身体以取暖。

在一群冻得脸色发白的侍卫当中,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红润的富察傅恒便显得极为显眼。

“……你怀里藏着什么?”海兰察眼睛好使,手脚更快,话还没说完,手已经伸过去,一把将猪脬从富察傅恒怀里抢了出来,被热气一烫,他忍不住打了个畅快的哆嗦,然后惊喜道,“呀,这什么玩意儿,嗬,这么暖和!”

一边说,一边忙不迭的将之塞进自己怀里。

“还给我!”富察傅恒急忙伸手去夺。

两人自小习武,富察傅恒虽强,海兰察却也不差,各种短兵相接的小巧功夫使出来,富察傅恒一时之间竟夺不回猪脬。

“这么紧张干什么?”海兰察还有空调戏他,“莫非是别人送的?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心思却很巧,瞧你这幅紧张模样,估计也不是男人送的,莫非……是哪个小宫女给你献的殷勤?”

富察傅恒急忙否认:“不是!”

“不是?”海兰察立刻嬉皮笑脸道,“如果是女人送你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但既然不是,那咱们兄弟两个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不客气笑纳了哈——啊!”

乐极生悲,只见海兰察惨叫一声,铁塔似的汉子竟一下子滚落到地上,刚刚还喊着冷,如今却将胸膛紧紧贴在冰冷的雪上,如此还尤觉不够,双手不断掏积雪往自己怀里塞。

“海兰察,海兰察!你怎么了?”富察傅恒急忙蹲下来探看,待看清情况,先是一惊,继而一怒,“……怎么会……”

“魏璎珞!”

正在扫雪的魏璎珞停下手中扫帚,回头问:“怎么了?”

一名宫女对她道:“富察侍卫在宫后水井边上等你,说有话要问。”

这么快?魏璎珞楞了楞,然后点点头:“多谢你了,我这就去!”

早上分别的水井旁,两人又再次见面。

一样的风雪,一样的红衣,不同的只有他的态度。

富察傅恒一把扣住魏璎珞的手腕,俯视她的眼中难言怒意:“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害我!”

魏璎珞昂头望着他,故作惊讶:“少爷,你在说什么啊?”

“那只猪脬!”富察傅恒沉声道,眼中除却怒意,更多的是失望,“炸开了。”

却不料下一秒,一样温热之物探进他怀里。

软玉温香,竟是一只女儿家的手。

泼天的怒意,都被她这一摸一抚消弭了大半,富察傅恒如同被剑刺中似的,连连倒退了好几步,直至靠在了井旁,被冰冷的井沿一凉,这才定了定神,但仍有些面红耳赤道:“你干什么?”

“猪脬怎么会炸了呢?”魏璎珞的身体却依偎过来,双手重又朝他胸前伸去,“我瞧瞧,伤着你了没有?”

她走得这样急,扑得这样义无反顾,简直是要与他一同堕进井里去。

富察傅恒忙接住她,下盘一用力,人就如青松咬石般定在了原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是我的好友海兰察,他被猪脬烫伤了。”

魏璎珞楞了楞,然后慢慢低下头,将自己此刻的表情藏于阴影中,只轻轻道:“不是少爷受伤就好,定是我太心急了,只想着要早点将礼物送您,结果猪脬的口没有封严实,你的好友……他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不过烫伤不轻。”富察傅恒顿了顿,有些怀疑的眯起眼,“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魏璎珞缓缓抬起头,片片雪花融化在她的肌肤上,她呼出的热气几乎要氤氲到他脸上,这热意让富察傅恒也不由得脸颊滚烫起来,甚至觉得她不用解释,自己也会信她。

“少爷,你真的没事吗?”魏璎珞慢悠悠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向他的面颊,“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烫伤了?”

富察傅恒飞快抓住她那只不守规矩的手:“不,我没有……”

“可你的脸很红。”魏璎珞的视线移到他的手上,“手也很烫。”

富察傅恒真如烫伤般松开了手,颇显狼狈的转身就走。

背后,是少女清脆如鹂的笑声:“少爷,其实猪脬夏天装了冰块,贴着皮肤凉爽极了,该日我重新做一个,给你夏天用!”

富察傅恒却连回头应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一路落荒而逃,回到侍卫值房中时,恰逢太医刚刚为海兰察换好药,正在收拾药箱。

“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海兰察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没死在战场上,却差点被个暖壶给炸死。”

“祸害遗千年,放心你死不了。”富察傅恒送走太医,寻了条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关心道,“太医怎么说的,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给你批个假?”

“那就给我批十天假,我也好避开这鬼天气。”海兰察毫不客气的讨了个假,见富察傅恒一口允了下来,轻松之余,又开始口花花,“我这可是代你受过,怎么样,跟我说说你那相好的事?”

这样的玩笑,海兰察平时开得不少,但唯独这一次,富察傅恒楞了楞,面上竟有些燥,迟疑了一瞬才回道:“……哪有什么相好。”

海兰察一看,有门,登时连身上的伤都忘了,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饶有兴致的对他说:“傅恒,虽然这玩意儿炸了,但我还是得说句公道话!处理猪脬多麻烦,又要用麻绳串起封口,还不得熬上两个通宵啊,人家这么为你,除了芳心暗许,还能为什么!”

“这么麻烦?”富察傅恒忽然回过神来,对方这是在套他话呢!

“可不是么?”海兰察拍着他的肩,乐呵呵道,“我敢用性命打赌,这送你暖壶的姑娘,一定看上你了!你呢?你喜不喜欢她?喜欢她哪一点?”

哪一点?

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富察傅恒眼帘。

她宛若胭脂般染红冬雪的衣。

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笑。

她被他扣在手中的滑腻肌肤。

“喂喂,问你话呢?”海兰察摇了摇他的肩,“哪一点?”

每一点。

“……闭嘴吧你!”富察傅恒忽然恼了,却不知道是恼对方还是恼自己。

“魏,别走啊,回来回来,开个玩笑而已,怎么生气了!”海兰察在背后扯着嗓子喊,却没留住富察傅恒的脚步,却也因此确定了什么,嬉皮笑脸的朝对方的背影喊,“天气冷了,下次你那相好若送你新的猪脬,记得借兄弟用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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