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看漫画的心情,看来我没必要担心。”汤川一进病房就说。

“你怎么来了?”草薙问。

不过汤川没有回答,他从提着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麝香甜瓜,东张西望起来,“我反正带了慰问品,放在哪里好啊?”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草薙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般的纸箱、蔬果篮放不下吧?”

“你想要纸箱、蔬果篮吗?”

“不是啊……好啦……谢谢!”和汤川争论这个也没用,“你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吧!我姐姐非让你来的吧!”

汤川把甜瓜放好之后,脱掉上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的确是从你姐姐那里听说的,听说是被小刀刺伤的?”

草薙把正在看的漫画放在枕边,抬头看着他,“你和我姐姐还常联系啊?”

“这可说不上,是她联系我的,而且她说是从你这里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她说有想和你直接说的事,能告诉我吗?”

汤川轻轻叹了口气,“相亲。”

“相亲?”

“说是想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虽然婉言谢绝,但你能让她对此事彻底死心吗?”

看着汤川为难的表情,草薙情不自禁地想笑,哈哈笑过之后,立刻一脸苦相,伤口跳着疼了一下。

“还好吗?”汤川淡然地问,一点也不担心。

“没事,这样,原来姐姐是找你说这事……”

“今天也是因为这事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被刺伤了,不过她说没有生命危险叫我不要担心。”

“原来如此。”

“什么时候被刺的?”

“昨天,就在这家医院的一楼,立刻被送到急救室,然后就直接住院了,换洗衣服什么的都没带,没有办法只好给姐姐打了电话。”

“没有别人可以拜托?”

“要有的话才不会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呢!”

汤川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真是奇怪啊!你的姐姐为什么不给你介绍结婚对象呢?”

“我哪知道?从相亲介绍人的眼光来看,与月收入不高的警察相比,难道不是大学的精英副教授更受欢迎吗?”

“你的工资高不高我不知道,不过这次的事件就可以证明你的工作危险,”汤川看着草薙的伤口,“这可是飞来横祸啊。”

草薙一脸严肃,挠了挠鼻子,“我自作自受,太大意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带着刀。”

“是什么样的刀?军刀吗?”

“是个折叠小刀,露营时候用的那种,要是军刀的话,就不是这点伤了。”

“那人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情况比较复杂,疑犯是个正经人,听说因为压力变得神经兮兮的,突然就变得暴力起来,今天应该能够知道详情。”

“然后呢?”汤川正问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请进!”草薙应答。

门开了,一个肤色浅黑的男人走了进来,是个相当高、肩膀也很宽厚的大块头,男人看见汤川,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看来他没想到有客人在。

“这是我大学时候的朋友——汤川,”草薙指着汤川对男人说,“他是帝都大学的物理学家,几次帮忙查案,今天只是来探望我。”

男人一副释然的表情,看着汤川,“我也听说过,原来是你……”

这次草薙向汤川介绍,“这是负责此次案件的北原警官,是我警察学校的同班同学。”

汤川稍稍有些吃惊,今天他没有戴眼镜,“怪不得你对我和他一样不用敬语呢。”

“我是在小地方做事,你要觉得我讲话不讲究也没办法啊。”

听到北原讲话的自嘲语气,草薙皱起了眉,“什么呀!怎么连你也有挖苦的意思呢?”

北原急忙摆手,“抱歉!我开玩笑的。”

草薙看着汤川,“从警察学校上学开始,这个家伙一直比我成绩好几个等级,大家都觉得北原信二会比我先升到警视厅工作,不过像我这样的人都到了搜查一课,他还没有被警视厅录用。虽说是位优秀的人才但没人赏识,这就是怀才不遇的代表。”

“别说啦!”北原说,“还是就这次事件和你确认几件事吧!我不想勉强受伤的人,现在问你问题可以吗?”

“嗯,没问题。”

北原从西服里面的口袋拿出记事本,不过开始谈话之前瞥了旁边的汤川一眼,跟草薙说:“还是尽可能我们两个人说吧!”

“不好意思,”汤川说着马上站了起来,“我还是出去的好。”

“没关系的!”草薙对北原说,“这家伙跟家人一样,是个绝不会外传的人。”

北原不爽地摇着头,“不,还是严谨行事好。”

“这样好,”汤川拿起上衣,“那草薙,再见吧!跟你姐姐问好。”

“啊,不好意思!”

汤川出去之后,草薙对北原说:“你还是老样子啊。”

“你想说古板得一点不懂变通吗?”

“我没那个意思……”

“要我说啊,你这人可有点反常。我不知道他到底帮了多少忙,他不是警察只是普通民众,还是不该随便让他知道办案内容。”

草薙沉默地苦笑,虽然想说那家伙不是普通民众,但是估计这个男人接受不了。

“调查疑犯进行得顺利吗?”草薙换了话题。

“还好吧,”北原坐在刚刚汤川坐过的椅子上,“昨天很是兴奋,今天就完全老实了。对我们的提问都好好地回答,用词也很讲究,看这家伙今天的样子,估计是个连虫子都不会捏死的人。”

“就是说是个非常普通的公司职员?”

“是个在办公器械制造公司上班的工薪族,没有前科,连交通违规都没有,真是让人很难相信突然发狂了,何况还是刺伤人的行为。”

“不过刺伤我是事实。”

“是的,这一点本人也承认。”

疑犯名叫加山幸宏,三十二岁,单身。昨天因为要去身心内科看病而到了医院,为了交看病申请,在排队的过程中因为怀疑身后有人推他而和后面排队的老人吵了起来,最后抢了对方的拐杖还打了人——事情的前因大概如此。

“不过他的供述内容中,有很多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被打的老人说没有和他吵架,突然那个人就发怒起来袭击了他,周围的人证明老人的说法是正确的。”

“这是说疑犯在说谎?”

北原缓缓地噘起嘴,“我正在追查这一点时,他今天说的完全不一样了。”

“说什么了?”

“这个啊,”北原耸了耸肩,“他说是因为幻听。”

“幻听?”草薙眉毛紧锁。

“症状就是听到了原本不存在的声音,听说已经一个月了,相当烦恼,因此来医院的身心内科看病。”

“说到幻听,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加山说他听到了人在说话,男人的低沉声,好像在念咒语一样,‘你去死吧!早晚要杀了你!’之类的,几乎每天都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听到。”

听到这里,草薙脸色一变,“这要是真的,可受不了啊!要是每天都听到,发疯就不奇怪了。”

“的确是,”北原打开记事本,“我要和你确认一下,昨天你说,加山手里拿着拐杖胡乱挥舞时,一直大叫着,他喊着‘总是、总是想在关键时刻捣乱’!”

“是的。”

“而且还对你说‘你是同伙吗?你杀不了我!’——是这样吗?”

“没错,别人也都听见了。”

北原合上记事本,点头说:“我们也收集了几方证词,虽然每个人的表达稍有区别,但基本内容是一样的,每个人都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加山说自己在排队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今天我就杀了你!’‘你去死吧!’第一次在公司外听到这种声音,所以比平时更为狼狈和狂乱,不禁回头一看,后面的老人正好在拿起拐杖,以为老人要用拐杖打他,想到自己要被杀,条件反射地进行防卫,但之后的事完全记不得了,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被抓了。”

“刺伤抓他的人也不记得了?”

“他只模糊地记得,心想要是不赶快逃走就会被杀死,就胡乱地刺了出去。”

“他为什么随身带刀?”

“防身用,”北原肯定地回答,“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幻听、并没有人要随时准备杀他时,还是在自己外出时在口袋里放了折叠刀,原本喜欢登山,是登山时候买的,他对用自己的宝贝干了这样的事而深深后悔。”

“感到后悔了啊?要不是自己喜欢的刀就可以刺伤别人了?”草薙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

“刚才说的加山供述内容,我们觉得因为幻听而导致的情况是可信的,不过你在现场和他对峙过,想要听听你的意见,觉得有什么疑点吗?”

草薙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意见,那个男人当时精神确实不正常,不过这应该需要精神鉴定。”

“我也这么想,一般鉴定就可以了吧?他有没有说谎,稍一调查马上就知道了。”

“你问他们公司的人了吗?”

北原点头,看了看手表,“这就要去大手町,是家叫‘Penmax’的公司。”

“Penmax?”草薙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这家公司怎么了?”

“两个月前,这家公司一位姓早见的营业部长自杀,当时我负责过调查。”

“这样啊……”北原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但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加山也是营业部的。”

“真的吗?”

“不过,这可能只是偶然。部长自杀了,下属又犯了伤人罪,这个地方要烧烧香了!”北原站了起来,“你这么累的情况下真是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要有什么情况的话,你随时过来!”

听到草薙这么说,北原轻轻抬起手回应,然后离开了病房。

送走老朋友之后,草薙又重新躺下,自言自语道:“是……幻听吗?”

想睡一下,但是又有什么牵挂,是因为自己有在意的事。现在最好是快点养好伤,这次虽然在警视厅被认定是光荣负伤,但可不能就此病倒,如果因为受伤不能活动,搞不好会被马上调岗。

不过即使闭上了眼睛,还是有各种想法浮现,怎么都睡不着,草薙干脆睁开眼睛,从床边拿起上衣,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翻看。

两个月前,“Penmax”的营业部长早见达郎,从自家公寓阳台跳楼而死。虽然看上去很像是自杀,但因自杀中有很多疑点,所以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草薙也参与调查。

当天上午七点半早见出门,之后孩子们去上学,上午八点多妻子也出门。八点四十分,很多居民都听到了很响的声音,不一会儿管理人员就在社区内一楼的地面上发现了流血倒地的早见,然后报警。八点五十分,辖区的警察到场确认死亡,从他身上带的驾照等判断是住在七楼的早见达郎。

从位置推测,应该是从自家的阳台上跳下来的,问题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自家玄关上了锁,但没有挂上保险链,不过他的家人说他没有挂保险链的习惯。而且遗体没有穿鞋,早上离家时穿的皮鞋,也放在玄关的鞋架旁。

不久后得到目击证词说,当天上午八点有人在他住家附近的公园里见过他,目击者说他没有做什么,只是默默地抽烟。

说自己去公司离家之后,在公园待了一个多小时,等老婆孩子们都出门之后回到了家,这么考虑也是合乎情理的,不过早见没有和公司讲自己迟到和请假。

虽然为什么没有去公司成了一个谜,但也可以考虑为自杀,不过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

那就是墙壁上的血印。

在客厅的墙上有处血印,距离地板一百七十厘米左右,和早见的身高一致,鉴定的结果是早见的血迹,而且遗体的额头上有非坠楼而致的擦伤。

为什么早见要用头撞墙?这是最大的谜团——是被谁抓着头撞墙吗?说是自杀也很奇怪。

因此请草薙等人所在的一课出马。

调查早见的人际关系发现问题颇多,他和三个月前自杀的女社员有婚外恋关系。女社员因为早见没有离婚的打算而绝望地选择了自杀,而且在死之前还给早见打了电话。早见在回答警察问题时说女人跟自己讲“让我们把过去一笔勾销吧!”但并无证据证实此事。警方猜测女人不过是用电话表明自杀,想要男人挽留自己并和妻子离婚,但已不可能找出事情的真相了,就算假设是真的,也很难对早见问罪。

不过早见虽然没有被问罪,也说不定会遭人憎恨,女社员的

家人朋友,也不是没可能想要杀了他。

听公司的同事们说,早见也很恐惧,担心自己会遭人暗算,所以很多人觉得“他看上去神经兮兮的,听说他自杀了,大家觉得果然还是走上这条路”。

草薙等人虽然向多人取证,但并没有找到疑犯,而且早见的家人们也不喜欢他,考虑到他老婆和某个男人过往甚密亦有是非,也不是没有复仇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警方也确认了那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而那人并不住在东京,早见的家人中也没有可能犯罪的人。

此后负责调查早见住所保安录像的小组,也报告了调查事件发生前后进出公寓的所有人身份的结果,当中没有一个人和早见有关系。

鉴识课对墙上的血印又提出了一种推论,仔细调查的结果显示,血痕中混有早见的掌纹和指纹。从这种情况来看,早见并不是被人推着撞墙,很可能是自己撞墙。

虽然有着好几处无法解释的问题,但还是自杀结论比较妥当——负责案件的领导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草薙看着记事本上写的两个字,这是在进行调查过程中发现的,虽然当时注意到了,但当时并不知道要如何据此进行调查。

这两字一个是“灵”,另一个是“声”。

草薙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稍稍犹豫了一下,找到内海薰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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