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述从父母家里出来,等红绿灯的时候接到了方志和的电话,说是明天就元旦了,外面热闹得很,问韩述要不要一起出来坐坐。韩述最近都懒于交际,可是此时心中委实烦闷,方志和又是他从小到大最铁的哥们之一,心想,与其回到自己的住所,对着不会说话的窗帘和墙壁心慌,还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喝一杯。于是当即答应,掉转车头上了高架桥,直奔方志和所在的夜店。

他起初以为方志和会跟一大票鸡朋狗友一块等着他,人到了之后才发现方志和也是孤零零的一人坐在吧台上,面前已经有喝尽的空瓶,看见韩述,连忙招手。

韩述心理顿时平衡了一些,他还以为今晚就他孤魂野鬼呢,原来彼此彼此。坐到方志和身边就笑道:“我算够意思吧,特意从百忙之中赶来陪你小子。”

方志和含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也没说什么,把自己跟前的一杯酒往韩述手边一推,“那我可要感激不尽了啊。我说你最近都忙什么啊,去市院报到了?要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错,可再忙也不会忙到把女朋友给丢了吧,我可是听说你那个超级女博士又给你掰了……”

这年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韩述也不意外,抿了口酒就说道:“人各有志,缘分这东西还真不能强求。”

“这回你们家老头子照旧没少收拾你吧,看你没精打采地,我说你情路也够坎坷地啊。”方志和调侃道。

韩述嗤笑一声,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急什么,我享受过程美。在你面前也不怕明说,我要找女人还不容易,要什么样的没有?”他说着,视线对上几米开外的两个娇娆女郎,对她们透过来的包含兴趣的热辣眼神,略举杯示意,并报以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

方志和一手搭上韩述的肩头,笑道:“据说大多数连环杀手在选择受害者时都会有喜好的固定类型,头发、身高、肤色、年龄段……不符合这些特定条件的,送上门也不杀……”

“少来。”韩述抖落好友的手,“别拿你那套变态的理论套在我身上。”

方志和在大学里执教心理学,他笑道:“我最近奉旨在系里开了一门叫做‘大学生性心理健康讲座’的公共选修课,不开课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国家的青少年性启蒙知识贫乏落后到什么程度……对了,我的课程还挺受欢迎的,跟我上社会心理学的时候没发比,有空你过来捧捧场?说不定小有收获。”

韩述大笑,“那你有没有向你的学生传授打开你青少年时期纯洁心理大门的性启蒙钥匙是什么?你这家伙蔫着坏,别忘了高中时你书包里没少夹带‘启蒙教材’,我跟周亮都是受你荼毒的……”

“你可别扯上周亮,人家孩子都会叫爸爸了,根正苗红,日子不知道多滋润,我俩都不能跟他比。尤其是你,眼里春情荡漾,脸上却一脸晦气,日子是越活越回头了。兄弟我不才,也是个小小的专业人士,经我指点迷津走上幸福新生的迷途羔羊不在少数,趁现在说说,或许能给你点意见。”方志和说完,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

韩述不以为然,“你那套留着骗未成年少女用吧。”

方志和嘿嘿一笑:“未成年少女也不一定好忽悠。别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尚且搞不定,时过境迁就更棘手了,就像有的人,大鱼大肉也不是没有,可偏偏去啃同一块骨头,十几年都未必啃得下来,干着急,干着急!”

他说到最后两句“干着急”的时候,已变做自编的小调在嘴里哼哼着。

韩述装糊涂,“骂谁呢,狗才啃骨头。”可人却不由自主地显出了些许不自在,他撇开脸去,避开方志和的眼睛,假装看舞台上的表演,那乐队歇斯底里地也不知道嘶吼着什么,听得人心烦意乱。他“啧”了一声,招呼服务生再上了一瓶酒。

方志和玩着杯垫,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也没别人,你死撑什么,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藏着掖着,是怕承认也有你韩述吃瘪的时候还是怎么。有些事,说是隐私,做兄弟做朋友的也不该多嘴,这些年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从心理学上说,逃避也可以说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应激机制。可是你不承认有那道坎,你就总也跨不过去!明眼人都看着呢,你想着谁,吃力不讨好……”

他也没点明那个“谁”是谁,可韩述还是有了反应,回过头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脸,恼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想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韩述倒不是真的跟方志和生气,也就脸上一时间抹不开,嚷了两句又定了下来,咬咬牙接着解释,“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不是想着她,我那是……我那是可怜她,也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一定过得比现在好,至少不会孤零零地带着个孩子艰难讨生活。”

“哦……”方志和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是可怜别人,要我说,她那孩子是你的吗?”

韩述脸色一白,继而说道:“那孩子也不是她的,我查过了,孤儿院收养的,挂在她一个什么亲戚名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父母家人都跟她断绝关系了,要不是有个孩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日子更不是人过的。”韩述说着,想起先前谢望年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更是黯然。

“都说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按你说的,你可怜她,补偿她,心理上应该有一种满足感和宽慰感啊,可我怎么没在你身上发现,反而觉得你整日丢了魂似的?”

韩述一时词穷,想了半天才颓然承认:“她不肯接受。把话都说死了,就是不希望再看到我。”说出这些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手中还有酒杯。

方志和轻描淡写地接着话茬往下说:“那你就顺着别人的意思不就行了,她既然不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该消停了。借债的人都不计较,你一个欠钱的整天哭着喊着要还,这是哪门子道理。”

韩述双手支在吧台上,捂着自己大半张脸,“可我希望她过得好一点,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怪难受地。”

“那你不去看她不就行了,眼不见为净。怎么,忍不住?你说她可怜,我看你比较可怜。”

方志和说完这话,连韩述都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朋友,大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他才试着吐露一些缠绕他心中多年的阴霾和苦闷,这些话他连亲姐姐韩琳也没有说过,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小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如此尖刻,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应对。

方志和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说到下一句的时候语气缓和了不少,“韩述,你就没想过,她根本不需要你的歉意和补偿。”

韩述当然想过,当更让他觉得异样的不是这个,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志和,口气中存有疑虑,“你的心理学研究范围未免也太广了,好像你很了解她?”

“了不了解我不敢说,她在‘里面’那几年,我申请探望过她很多次,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后来我就想,我的探望对她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你探望过她‘很多次’?”韩述听到这里再也没忍住,打断了方志和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只拜托过你一次!”

“没错,后来几次是我自己要去的。”方志和慢悠悠地说。

韩述冷笑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看她?你犯得着吗?”

“要说关系,你不会忘了,她也算是我的同学。或者,你认为你做了什么事情才意味着你跟她关系变得比别人更为密切肩头被愤怒的韩述用力一推,人晃了一下,倒没有从椅子上掉下来,酒杯却落地,幸而在喧杂的环境中,并未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韩述松开手,自己也好像惊呆了。怔怔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你喝多了。”他恨恨对方志和说。原本,不,就在上一秒,他还想着痛揍眼前那张带着无框眼镜的脸,可是他毕竟不是个粗暴而无所顾忌的人,最重要的是,方志和的话虽然难听,却见鬼的一点也没错。

“你申请探视她,居然瞒着我?”韩述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难以下咽到极致。

方志和低头整理自己的衣领,问道:“我有对你宣告的义务吗?”

韩述冷冷地看着方志和,“这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

“你害怕面对她,所以当年连听到她的消息都不敢,别人就该跟你一样忘了她?现在你想要补偿她,那别人同样得自动退让?”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述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方志和面露讥诮之意,补了一句,“你心底把她看成是你的?可她是你的吗?”

“你胡说!”

“那你现在脸上写着的难道不是嫉妒吗?”

“我没有!”韩述忍无可忍,怒而拔高了声音,身旁谈笑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包括先前对他示好的漂亮女孩。这样子真失态,可韩述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他一直是个要强要面子的人,作为他的朋友,无论是小方、周亮还是别的人,多数时候都心照不宣地退一步。可方志和今天的步步紧逼,竟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愤怒也更多地来自于拼命招架的狼狈。

“你没有?”就连方志和眼镜上折射的光线,都仿佛流露着嘲弄。

“我没有……“韩述的声音低了下来,双手交握,他沉默了一会才试着心平气和地说道:“小方,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对她的感觉很复杂,混杂了很多过去的东西在里面,对,你可能也知道上学的时候我对她好像有点那个意思,可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什么都变了,我心里想的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觉得我错了,我想补偿她,这样也许我才能好受一些,这些年我收够了。可是她不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懂吗?”

“哈哈,你自己不懂,问我懂吗?有些事情你可以想得很复杂,其实一丝一缕理清,其实再简单不过。你蠢吗?当然不,换做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你比谁都明白。你就是自欺欺人兼死鸭子嘴硬。”

“我不跟你争这个,太可笑了。”

“那我挑明跟你说吧。韩述,你觉得我怎么样?”

方志和话题转变地如此诡异,韩述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你?人模狗样的吧。”

“说实话,我也算受过良好教育,家庭和谐,工作稳定,收入良好,身体健康,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假如,我说假如啊,谢桔年真跟我有什么,那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属。你又发什么狠,动哪门子的气。你应该放心。”

“你跟她?笑话!”韩述做出不屑和好笑的样子,可语调都变了。

“你不肯放?很好,又回到了我们先前的假设,你心里就认为她是你的。你要补偿,不过是让她过得好,这种好的生活的给予者,非你韩述不可?”

这论调竟然的熟悉,桔年似乎也说过:“难道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给?”

韩述顿时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他不愿往下想,又或者他想得通,接受不了。他可以在谢桔年生活中充当一个旁观者或路人甲?不不不,如果是这样,韩述宁可她恨他。

可这又是什么心理?韩述讨厌心理学!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我不想跟一个喝醉的人讨论没有意义的事。”

“你会觉得有意义的。”方志和半伏在吧台上说。

韩述讥诮地耸耸肩,走出几步又转头,指着方志和说:“你别骚扰她!”

“韩述,你以什么身份警告我?”

“用不着你管。”

方志和取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雾气,说:“谁难受谁知道!”

韩述冷冷拍下自己那份酒钱,头也不回地离去。

四下漆黑,他摸索着出去查看,才发现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竟然停电了。

元旦时分,还是寒气刺骨,韩述也管不了这些,在电热水器罢工的花洒下没头没脑地一阵猛淋,身子在抖,可心里的火浇不灭。小方不是多嘴的人,十多年来,不管他知不知情,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二点到来的时分,远处响起焰火的轰鸣,韩述原想在这一时刻过得热闹些,没想到到头来落得更加寂寥。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借着半截蜡烛,看着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谁难受谁知道。”这更像是方志和的一句咒语。

韩述摇摇头,甩去头发上的水滴,用手一下一下擦拭着玻璃上的雾气。他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一遍遍重复。

“我很好,我很好……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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