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笑闹声。

不用问他也知道,刚刚走进门的那一家子便是庄甜儿的父母和弟弟,也就是庄家大房。原主的爹娘是二房,这会儿还没回来。

“除了猎户,采药人有没有类似遭遇?”庄理坐在书桌的另一头,慢慢翻看着弟弟的功课。

庄九歌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有的,董郎中经常抱怨山里的药被别人采光了,他不得不往西边的深山里去。可咱们村只有他一个郎中,谁会去山里采药?大家又不认识药草长什么样儿。”

庄理点点头,不再发问,心里却冷笑开来:“系统,你猜庄甜儿捡到的人参是怎么来的?”

7480智商再低,这会儿也已经想明白了:“是那个董郎中送给她的吧?”

庄理赞许道:“系统,你变聪明了。”

7480羞涩地红了脸。

庄理轻轻敲击桌面,在心里沉吟:“这座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庄甜儿的工具。猎人负责替她猎取肉食;郎中负责替她采集珍贵药材;庄家人负责提供她衣食住行;就连动物都能替她解决麻烦。

“还有更多人在她有需要的时候会随时站出来援助。她可以对这些人予取予求,也可以删除甚至篡改这些人的记忆,她就是这座村庄的地下统治者。

“在这样的基础上,她不好运谁好运?”

庄理合上功课本,闭目说道:“庄甜儿这个妖怪,我收了。”

庄九歌紧张地看着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哥,你脑袋是不是又疼了?”

庄理睁开眼,嗓音轻缓地说道:“莫要担心,大哥已经解开了庄甜儿的妖法,所以你的手不抖了,我的头也不疼了。”

庄九歌高兴极了,附在大哥耳边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会法术的?”

“不知从哪本书里看来的,忘了。”庄理随意敷衍两句,揉着弟弟的脑袋认真叮嘱:“你的文章作得非常好,只要把字写工整,下次科举一定能行。所以你今后要更加努力,大哥相信你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庄九歌高兴地直点头,目中再没有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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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刻钟,庄老二和妻子才踏着满地星辉走进家门,没去西屋探望爹娘,而是先回了东厢查看两个儿子的状况。

庄老二是个铁塔一般高壮的汉子,胳膊上的肌肉垒成块儿,被汗水浸得乌黑油亮,一看就很有力气。他平时除了下田种地,还会去码头搬运货物。

来往行商见他身体强壮,性格憨直,就雇他看守仓库以防盗窃。他从不偷奸耍滑,更不私昧主家的东西,做事也认真细心,久而久之便打下了良好的口碑。

常在码头行走的富商谁不知道庄老二办事靠谱,手里有什么活儿,优先想到的人就是他。

于是庄老二根本不愁没有工作,一个月总能挣四五两银子回来。要不是这样,他也供不起两个儿子读书。

庄老二的媳妇也非常能干,在家摊了饼子带去码头卖,每天也能赚几十个铜板。

夫妻俩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不像庄老大整天下地干活儿,种出来的粮食却连肚子都填不饱。认真说起来,整个庄家其实都靠二房养活。

“大宝,你脑袋还疼吗?”庄老二弯腰走进东厢,略显焦急地问。

本就逼仄的房屋由于他的闯入而变得更加狭小。

“不疼了。”庄理摇摇头。

庄九歌兴奋地说道:“爹,我告诉你……”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大哥在一旁微不可查地摇头,于是马上改口,“我今天带大哥出去走了走,他好多啦。”

“那就好,以后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只要你们兄弟俩还想读书,爹就供你们一直读下去。甭管外人怎么说,爹都相信你们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再不济,去镇上给富人家的少爷公子当先生,一个月也能挣好几两银子,比爹这个大老粗可强多了。”庄老二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媳妇刘春花提着一个篮子走进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大宝、二宝,快看娘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篮子上的盖布。

庄理和庄九歌走过去看了看,却见篮子里躺着一只肥的流油的大烧鹅,浑身冒着热气,浓郁的酱香味扑鼻而来。

“咕咚!”——这是庄九歌吞咽口水的声音。

刘春花听乐了,揪着小儿子的耳朵笑嗔,“看你这谗样儿,真没出息!走,先去西屋跟你们爷奶吃饭,吃完了再回来,咱们一家四口把烧鹅干掉。”

“好嘞!我马上去洗手!”庄九歌欢呼着冲出去。

一家人刚走进西屋,凳子还没坐热就落了一顿排揎。

庄老太太首先发难:“二根啊,大宝读书头疼,二宝写字手疼,他俩将来是没指望了。照我的意思,你别供他们读书了,叫他们下地干活儿吧。别把好端端的两个人养废了。”

“有病可以治,什么叫没指望?”庄老二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反驳。

“大宝这脑袋治了有大半年了吧?好了没有?银子花出去听着响儿了没有?”庄老太太一声接一声地质问。

庄九歌很想说我们兄弟俩的病都已经好了,藏在桌下的手却被兄长轻轻握住,微微一摇。

庄九歌连忙闭紧嘴巴,按捺住了反驳的冲动。是了,庄甜儿这个妖女就坐在对面,她若是知道他们好了,一定会故技重施!难怪大哥连爹也要瞒着。

“银子是我挣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咱家十口人,全靠我一个人养,平时我给你们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你们还觉得没够?还想让我两个儿子也下地干活养你们不成?”庄老二把筷子拍在桌上,气势汹汹地问。

庄老太太怯了,一时间竟不敢说话。

庄甜儿伸出手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她不知为何竟又鼓足了勇气:“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宝二宝的病这辈子都治不好了!你不赶紧让他们学会干活儿,将来等你老了他们怎么办?擎等着饿死吗?

“从下个月开始,你别把大宝二宝送去读书了,交给先生的束脩不能浪费,便送海生去!咱们海生聪明着呢,将来一定能出头!大宝二宝不是还有很多笔墨纸砚吗?也都统统搬过来给海生用!”

庄老太太抚摸着庄海生的脑袋,脸上全是慈爱的笑容。

庄海生今年九岁,是庄甜儿的亲弟弟,没上过私塾,也不认识字儿。

庄老二干脆利落地摇头:“当年庄海生五六岁的时候我就问过大哥要不要把他也送去一起读书,束脩我来出,当时大哥自己拒绝了。如今大哥既然反悔,那就让大哥自己出银子,凭啥要牺牲我两个儿子的前途?我不干!”

“大家都是一家人,海生出息了,你也跟着沾光。”庄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说。

“庄甜儿卖人参得了一百两银子,大哥一家藏得严严实实,也没说让我沾光。大哥家底那么厚,怎么好意思把我儿子的束脩节省下来,送他儿子去读书?大哥,你还要不要脸?”庄老二拍着桌子质问。

庄老太太愕然地看着二儿子,完全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人参的事。他们明明瞒得好好的,谁都没告诉!

庄老头连连咳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庄老大臊红了脸,低下头躲避弟弟的逼视。

所有人都很心虚,包括庄甜儿,她看向庄老二的目光已从轻视变成了忌惮。

庄老二冷笑道:“你们以为我‘霸州通’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我天天与走南闯北的行商打交道,耳目灵敏得很!娘,你和庄甜儿前脚把人参卖掉,我后脚就从药房那边得了消息。

“这些天我决口不提此事,只等着你们主动来告诉我,万没料到你们非但不说,还谋划着占掉我两个儿子的束脩,你们欺负人没个够了是吗?

“这些年,我交给公中的银子还少吗?这一大家子人,哪一个不是靠我养活?我给我两个儿子吃点好的怎么了?庄甜儿凭啥眼红?凭啥嚷嚷着我苛待她?还叫满村的人排挤我?我在外面累死累活,这是养出一头白眼狼来了!

“分家!这日子老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老子的心早他妈寒透了!”庄老二掀翻桌子,大声勒令:“大宝二宝,咱走!”

桌上的杯碗瓢盆叮铃哐啷碎了一地,菜肴也洒得到处都是。

驴蛋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跑进堂屋,呼哧呼哧舔着地上的食物。

庄甜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它。

驴蛋察觉到这束目光,抬起头一看,清澈的眼瞳立刻染上疯狂的仇恨,尖牙一呲便扑了上去,逮住庄甜儿的一只胳膊疯狂撕咬。

由于驴蛋是一只狗,所以庄甜儿并未删除它被催眠时的记忆。

驴蛋什么都记得。被控制、被虐待、被剥夺食物和自由的痛苦感觉像烙铁一般灼烧着它的大脑,让它忠诚的心产生了无法愈合的伤痕。

它仇恨这个女人!

大家全都被这一幕吓傻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营救。

要知道,驴蛋平时最听庄甜儿的话,也只吃庄甜儿给的食物,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庄甜儿,唯独它不会。

但它偏偏就伤害了,而且十分狂躁。

庄甜儿被咬得满地打滚,阵阵哀嚎,狼狈不堪的模样竟与白天那名被黑狗咬伤的中年妇女如出一辙。

大房一家连忙扑上去救人,二房则站远了一些。

庄理附在弟弟耳边低语:“看见了吗?庄甜儿的报应来了。”

庄九歌愣了很久才掩住嘴,偷偷摸摸地笑了。

眼看庄老大举起一张板凳要往驴蛋身上砸,庄理马上打了一个响指。

对于驴蛋来说,这就是它的心锚。听见响指,它会立刻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于是放开庄甜儿,从庄老大的胯下跑过,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庄老二冷哼道:“什么福星?不也照样被狗咬!明天早上我就请几位族叔来分家。不想分家也可以,叫大哥把卖人参的一百两银子拿出来,我占七成,他占三成。甭说这事儿不公平,真的掰扯起来,这几十年他们一家全靠我养,公中的银子也全靠我出,这里面的差价可不止一百两!”

庄老二大手一挥,无比潇洒地说道:“大宝二宝,咱们回去吃烧鹅!”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回去之后,庄老二一个人干掉半只烧鹅,然后精神抖擞地搬来一堆石头,和上稀泥,连夜砌了一堵墙,把东西两个院子隔开。

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的驴蛋偷偷跑回来,钻进东院,用鼻子顶开东厢房的门,钻入庄九歌的怀中,哼哼唧唧好不快活。

庄九歌连忙把驴蛋抱紧,夸赞道:“驴蛋今天好厉害!来,吃烧鹅,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

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用油纸包裹的烧鹅腿,自己撕了一点点皮尝个味儿,剩下的肉和骨头全给了驴蛋。

两只小的已经建立了革命的友情。

庄理摇摇头,走到窗边,看向打着赤膊努力砌墙的庄老二,笑着在心里感叹:“这个家很好,我认了。”

7480好奇地问道:“怪了,你爹娘怎么没被庄甜儿催眠?住得这么近,天天都能见面,他们没道理能逃出庄甜儿的魔掌。”

庄理解释道:“有两种人不易被催眠,一是智商低,思维简单的人;二是神经错乱的人。我爹属于前者。他智商不低,但他思维简单,不容易受到催眠指令的影响。我娘的情况应该跟他差不多。

“事实上,智商越高的人越容易被催眠,因为他们具有极丰富的想象力和领悟力,而这两种能力正是进入催眠状态必不可少的因素。与大众的理解恰恰相反,容不容易被催眠与意志力的强弱没有关系。意志力极强的士兵反而更容易被催眠,因为他们习惯于听从指令。”

庄理看向还亮着烛光的西院,饶有兴致地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一步一步让庄甜儿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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