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好地伪装,庄理把自己整张脸都涂得血糊糊的。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乐正冥只是拧着眉头瞥他一眼就看向了更为广阔的,流着蜿蜒血液和躺着无数残尸的战场。

那是他的同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一起行走坐卧,同甘共苦,以脊背相抵,以性命相托。一天之前,他们还笑着闹着,用大碗喝酒,用筷子敲击陶罐唱着豪迈的歌,一天之后就变成了这一堆堆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他还记得有人在醉后乐呵呵地说道:“将军,这次若我立功,您可要让我回老家娶媳妇儿呀!”

如今人死了,一切美好想往也都成了空。

乐正冥的面容似磐石一般坚硬,目中泛着冷彻骨的光芒,仿佛丝毫不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扰动。但极为了解他的庄理却知道,他现在很悲痛。他的眼尾有一点红,握着马鞭的手背浮出一条条青筋,似在压抑着内心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目光移回来,冷漠无比地说道:“临场怯战,鞭二十!”

庄理猛然睁大狭长的眼。

7480:“噗哈哈哈……”

铁塔般的将领立刻高喊:“得令!”

乐正冥勒紧缰绳,驱使骏马调转方向,往更远的地方去了,马蹄扬起的不是泥土,而是点点血迹。未曾散尽的烽烟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这景象恰似一个不祥的征兆。

庄理长久凝视着他,未曾说一句辩解的话。在战场上装死本就不对,不能再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去掩盖,否则第一印象会更差。

那名将领随手把庄理往地上一丢,嘲讽道:“你小子真是干啥啥不行,连装死都不会。死人会像你这么大喘气吗?”

庄理眼珠子一转也就明白了,听见敌军在战场上大喊爱人的名字,他呼吸的确变得急促很多。大约在那个时候,这高壮的汉子就注意到他了。

“走吧,回去领罚!”将领不轻不重地踹向庄理的屁股。

庄理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7480:“哈哈哈,我不行了,我快笑死了!主人你也太没用了吧!果然把你送来这里是对的。”

高壮汉子也很诧异,愣了一会儿才嘀咕道:“你小子是陶器吗?我又没用力,你怎么就倒了?”

从血泊中爬起来的庄理已经变得十分暴躁,却不得不压抑内心的负面情绪。这个世界既没有电脑可以让他搜索原主的信息,也没有高科技可以为他助力,在所有背景一片模糊的情况下,他只能静观其变。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地。

路上,庄理一直在默默观察自己的身体。

原主的两个掌心都很细嫩,没有常年握刀剑的厚茧;皮肤白皙,没有日日晒太阳的痕迹;脚底板刺痛得很,应该是起了血泡,也不像习惯行军的士兵。

结合以上几点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原主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家世应该很好;第二,原主刚参军没多久,未曾经历过艰苦的军事训练。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很古怪:那么好的家庭,为什么把孩子送来当兵?未曾经过训练就上战场,军队有这样的先例吗?

思忖中,军营已经到了,壮汉把庄理往马棚里一推,冲站在两旁的士兵勒令道:“看好他!等会儿把那些逃兵都抓回来,让他们一起受刑!刑架也给搬出来,放到军营中央去。老子要让大伙儿好好看看,这就是临战逃脱的下场!”

“得令。”几名士兵站得直直地高喊。

壮汉走了。

庄理被关押在马棚里,周围还坐着几个垂头丧气的青年,想来他们也都是逃兵。

庄理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借着马槽里的水把脸洗干净,然后故意在几个青年面前晃荡,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

这些人看他的目光是完全陌生的,也没有主动打招呼或是攀谈,应该并不认识这张脸。

这完全符合庄理的预估。一个连军训都没参加过就被推上战场的少年,又怎么可能认识多少同袍?

是的,庄理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是少年,身量不高,体格也十分瘦弱,与那几个青年比起来足足矮了半个头,缩在角落着实可怜。他试着念了几句佛经,声音清脆朗润,犹带着少年的稚嫩。

这样一个年龄不大,养尊处优,未经训练的新兵,却能出现在残酷的战场上,是这支军队极度缺人还是有谁想置少年于死地?

庄理在脑海中演算各种可能性,同时也侧耳聆听周围人的议论。

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一战,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也免不了要抒发一下心里的激愤和恐惧。

坐在一起的那几个逃兵压低嗓音说道:“乐正将军被人暗算了!传给他的书信是假的,九皇子根本没被偷袭,将军跑过去救援,途中却中了敌军的埋伏,一万骑兵死得只剩下五百!”

“是咱们军队里有叛徒吧?否则书信怎会有假?”

“肯定有叛徒,只不知到底是谁,我更怀疑九皇子那边。没有他的火印,将军不会相信书信里的内容。由此可见书信是真的,但九皇子遇袭的事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明白?九皇子联合敌军想干掉我们将军!”

“我猜也是!否则把守邱庄的徐将军怎么率领部队先撤了?要不是徐将军故意把敌人放进官渡,我们不会遭到偷袭!”

“徐将军可是乐正将军的心腹啊!”

“呸!他早就被九皇子和庄然收买了!九皇子忌惮将军功高震主,庄然想要接管将军的兵权,他们都想弄死将军!”

“苍天无眼啊!”

“好人没有好报!”

“我们十七万大军,被羯族人杀得只剩下四万!死了十三万同袍呀!血流了满地,汇成河,我一路蹚着血水在跑,心里刀绞一样!到处都是断手断脚,肠子五脏,我怕呀!”

“我也怕!”

“还有更令人害怕的事在后面呢!将军当初差点灭了羯族人的部落,他们这次铁了心想把将军斩杀在此处。说不定过几天,羯族人还会集结军队打过来!”

“我们死的只剩下四万人,羯族人可还有十八万人马!十八万呀!光是扬起的马蹄就能把我们踏碎!”

“我不想死,呜呜呜……”

断续的悲鸣在马棚里回荡,刺痛了庄理的耳膜。

他闭上眼睛隔绝干扰,在心里默默汇总这些信息。首先,乐正冥的境况果然很糟糕,对外被敌军打败,对内被我军出卖,现在已是弹尽粮绝、走投无路。

其次,刚刚撤退的那波敌军还会再来袭击,如果7480说得没错,应该就是在三天后。

最后,这个故事里出现的九皇子和庄然就是乐正冥的敌人。他们或许与主神存在某种关联,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政治斗争。

四万人马对战十八万大军,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悬殊了。

庄理深深皱眉,继而开始演算各种战争模型。

7480在他脑海中呵呵地笑:“主人,你想到脱困的办法没有?”

“四万人马虽少,却可以杀出一条生路,先把命保住再谈其他。”庄理漫不经心地说道。

7480立刻否定,“不可能的。官渡如果失守,管城也会很快陷落。那里生活着数十万平民百姓,乐正冥就是死也不会选择逃跑,他干不出弃百姓于不顾的事。他只会选择坚守!”

庄理试探道,“谢谢你对我爱人的肯定,你说得没错,他干不出那种龌龊事。他不像你们主神选中的命运之子,为了一点私利可以放下道德,放下人性,转化为禽兽。”

“你说谁是禽兽?命运之子是要称霸这个位面的!他的成就你想都想不到!”7480跳着脚反驳。

“称霸位面?一个小小的九皇子?凭他也配?”庄理再次试探。

7480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九皇子?论谋略,论胆识,论气魄,他不比乐正冥差!他身边还聚集了很多名师名将,是天生的王者!”

“杀了我的爱人,他才能当这个王者。如果我的爱人还在,他什么都不是。”庄理气定神闲地说道。

“只可惜三天之后你和你的爱人就要死了!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有本事帮乐正冥打赢这场仗呀!”7480扭着屁股在小黑屋里转圈。

啦啦啦,三天之后它就彻底自由了!

庄理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眉心,凝神细思片刻,应道:“好。”

莫名其妙的7480:“好什么好?”

“帮我的爱人打赢这场仗,我觉得可以。”话落,庄理站起身,走到马棚边,冲先前揪住自己的那名壮汉喊道:“喂,我要见乐正将军!”

“你叫谁呢小子?”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庄理扬起下颌,眯着眼睛,倨傲而又轻蔑的神态叫人看了火大。

壮汉讽刺道:“你不就是一只落了毛的凤凰吗?眼下的你比野鸡还不如,在这儿跟我横什么横?告诉你,你娘已经死了,你舅舅也死了,在这魏国,没人会护着你!

“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送到我们军队里来吗?庄旭早就知道你爹和九皇子的计划。他知道我们军队会被羯族人偷袭,所以把你送过来借刀杀人!你还当魏国是你舅舅的魏国吗?呸,不知所谓的蠢货!”

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就走。听得出来,他对魏国现状非常不满,这大概源于九皇子的暗算和上层阶级的腐朽。

7480越看越爽,在宿主的脑子里呵呵呵地笑个不停,并嘲讽道:“主人,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等于两眼一抹黑,你还挣扎个屁啊,乖乖等死吧!”

庄理趴在木质围栏上,手里捏着一根草料来回甩动,状似落寞,实则在脑海中一句接一句地问:“系统,我舅舅是上一任魏国国主,对吗?”

“这样的话,我娘就是公主,身份尊贵。”

“那人还说庄旭早就知道我爹和九皇子的计划。结合这些逃兵的议论,庄然就是我爹,对吗?庄然、庄旭、庄理,都姓庄,这不是巧合吧?”

“我们三个是一家人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庄旭是我的兄弟或叔伯?我猜是兄弟。他亲自把我送来官渡,这么劳心劳力,辈分和地位应该不高。”

“他明知道庄然的计划,却亲手把我置于绝境,他与我应该不同母,从小就存在生活资源上的竞争。他恨我。”

“现在的九皇子是新帝的儿子。”

“庄然与九皇子关系密切,那么他应该是新帝的人。我母亲和舅舅的死亡,以及这个王朝至高权力的更迭,庄然必定参与其中。”

“我的母亲是上一任帝王的姐姐或妹妹,她的存在就是扎在新帝心中的一根刺。为了向新帝表达忠心,庄然必定会想办法除掉我们母子。”

“难怪这具身体明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地长大,却还是被送来这个必死无疑的地方。”庄理盯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双手,恍然大悟。

得意洋洋的7480:“……”

艹!宿主怎么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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