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道:“什么?卫遂忠跟了张易之?”转头怒视着辛渐,喝道:“你是在张易之那里见过卫遂忠,是不是?”辛渐难以否认,只得道:“是。”

太平公主道:“反了,都反了!你们……你们……”她叉着手,丰腴娇嫩的脸蛋好象被挤压过脸,气得完全变了形,在那一瞬间,她不仅所有的美貌似乎都消失不见了,而且失去了公主的风度,跟街上的泼妇没什么区别。又大声命道,“来人,带县主回去,交给她父王软禁起来,不准出房门一步。”瞪了辛渐一眼,道,“宗大亮的案子你们不必再管了。”一拂衣袖,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李蒙道:“辛渐,你当真在张易之那里见过卫遂忠?你为什么事先不说,还要谎言欺骗公主?”辛渐道:“这件事牵扯到另外一个人,不过我答应了她不说出去,所以,你们也就别强逼我了。”

王之涣道:“公主命我们不要再管宗大亮的案子,是不是她已经知道谁是凶手?”辛渐道:“可张易之和卫遂忠都没有杀宗大亮的理由,他们若要对付太平公主,宗大亮反倒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狄郊道:“怕是永年县主跟宗大亮被杀有很大关系。李蒙,你去看望县主时,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蒙连连摇头道:“我可不去。公主正在气头上,她刚才命人拿刀架我脖子上,那可是玩真的。况且公主不让我们再管宗大亮的案子,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反正这人也是一个坏人,死了还好,免得再去仿冒一堆信件陷害他人。”又想到宜红院那么多人原来都是死在武灵觉之手,不由得汗毛倒竖。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

时局变化得极快。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时,自诸武失势,得势的人并不是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而是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氏兄弟一夜之间权势熏天,扳倒了宰相魏元忠后,又告发邵王李重润和妹妹永泰郡主李仙惠及妹夫魏王武延基聚众议论女皇该传位给太子。武则天大怒,不问青红皂白下令杖杀了亲孙李重润和亲侄孙武延基。李仙惠腹中已经怀有魏王骨肉,闻讯后悲痛欲绝,血崩而死。李重润、李仙惠是太子李显和太子妃韦氏所生,李重润更是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魏王武延基则是诸武中爵位最高者。他们的被杀,不仅给刚刚有所缓和的女皇、太子的母子关系重新蒙上阴影,也令诸武迅疾站到了反对二张的一方。

洛阳街头贴满了声称二张即将谋反的飞书,朝廷上下也掀起了一股倒张热潮。宰相韦安石首先上书,告发张易之有罪。武则天不得不命韦安石和另一宰相唐休璟共同推问此案。韦、唐二臣正要逮捕张氏兄弟下狱时,武则天突然下制,将韦安石外放为扬州刺史,唐休璟出任幽营都督、安东都护,遂使此案不了了之。唐休璟临行时,秘密告诉太子李显道:“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为乱。殿下宜备之。”

很快,又有许州人杨元嗣上书告发张昌宗曾召术士李弘泰为其看相,妄言张昌宗有天子相,劝他在家乡定州造佛寺,则天下人归心。武则天虽然也命司刑少卿桓彦范、宰相崔玄暐及御史中丞宋璟推按此事,只不过做做样子,并不打算真的治其罪。御史中丞宋璟等朝臣力主严惩张昌宗,斩首籍没家财,武则天不但不予理睬,还故伎重施,下敕书命宋璟到外地办案。

宋璟道:“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按。”坚持抗诏不去。武则天无可奈何,只好命法司议处张昌宗之罪。最后定刑是处以大辟,即死罪。武则天道:“昌宗早巳向朕坦白自首,自首应当减免。”

宋璟坚决不同意,声色俱厉地道:“就算张昌宗曾自首,但谋反大逆,不存在自首与减免。”又道,“陛下待张昌宗太好,臣自知言出祸随,但激于义愤,虽死不恨!”一言既出,全殿皆惊。

宰相杨再思见武则天勃然欲怒,忙上前道:“宣旨,宋璟立即下殿。”按照惯例,宰相可以代君宣旨。宋璟道:“皇上在此,不烦宰相代宣。”坚持不出,非要女皇同意逮捕张昌宗下狱。

武则天不得已,只好同意张昌宗赴御史台听审。宋璟甚至等不及张昌宗进御史台公堂,亲自赶出庭院,就地站在大门附近审问,预备问实后立即将张昌宗处死。哪知道才问了几句,女皇特使到来,特旨赦免张昌宗,并立即召入宫中。宋璟叹息不已。

武则天居然还命令张氏兄弟到宋璟的住所谢罪,宋璟拒而不见。二张知道这人耿直,必然要全力置自己于死地,决意先下手为强,屡次在武则天借中伤宋璟,但却不成功。武则天虽然宠爱二张,可也知道治理天下还需要宋璟这样的能臣。二张只得另谋他法。

不久,宋璟在家中为第三子宋浑举办婚礼,正当一对新人跪拜宋璟时,忽有一名壮汉从宾客中突出,亮出白刃,上前刺杀宋璟。幸亏当时王翰、狄郊几人应邀来观礼,辛渐眼疾手快,扯下王翰腰间玉佩,当作暗器飞出去打偏刺客的手中匕首,挡了一挡,宋璟才算逃过一劫。刺客被擒获后,招认是张氏兄弟所派,张氏兄弟矢口否认。武则天照旧偏袒二张,不命追究。

王翰等人一直在惠训坊家中等候消息,听说只有刺客被处死,主谋二张未受任何处罚,不免又是一番议论。

王之涣叹道:“二张不懂政治,胡作非为,女皇又公然袒护,引起广大朝士不满,怕是要有大变了。”

狄郊默不作声,自从张柬之以八十岁高龄升任宰相后,他已经预感到伯父临终前交代的“举大事”即将到来。狄仁杰在世时,多次向武则天推举张柬之有宰相之材,但武则天示众未加考虑。直到最近,姚元崇出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离开京师前,武则天问他有无可堪为宰相的人选。姚元崇道:“张柬之朴实稳重,沈厚有谋,能决断大事。而且其人已老,请陛下赶紧重用他。”武则天这才下制书,拜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张柬之也是唐朝立国以来出任宰相年纪最大者。

李蒙忽意兴阑珊地进来,告知众人道:“太平公主终于肯让我见灵觉,我也问过她了,确实是她告诉宗大亮有人要杀他灭口,之后宗大亮就失踪了。”王之涣道:“这么说,宗大亮是自己逃走的?”

狄郊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宗大亮死的地方很奇怪?”辛渐道:“确实奇怪。宗大亮是被人在天津桥头杀死后推到桥下,可天津桥是洛阳最繁华的地方,来往的人那么多,凶手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地方下手?”王翰道:“宗大亮应该是在天津桥头偶然遇到了凶手,他二人本就认识,那人出刀杀了他,他自己也是出乎意料。”

狄郊道:“宗大亮一直藏身在太平公主府,活动范围也只在南区,可他当日明明是要逃避被人灭口,为什么不就近往南出城逃走,还会往北来天津桥呢?”辛渐眼前一亮,道:“天津桥北边就是皇宫,他一定是来找什么人求助。”

王之涣道:“难不成宗大亮真的是女皇安插在太平公主身边的细作,他是想进宫向女皇求助?”狄郊道:“这不可能。女皇作风狠辣,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她若是对公主起疑或是不满,早就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我猜宗大亮要找的不是宫里的人,而是皇城中官署的官员。”转过头去,目光炯炯,凝视着辛渐,道,“你想不到那个人是谁么?”

辛渐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会想到?难道你说的是蒙疆?”狄郊道:“不是蒙疆,是那个曾经提示你宗大亮告变信的人。”辛渐道:“啊,你是说杨功?他?怎么会呢?他可是宋御史的心腹侍从。”

王翰也明白过来,道:“正因为杨功是宋御史的心腹侍从,所以才要杀死宗大亮灭口。宗大亮听信永年县主的话,以为太平公主要杀她灭口,料到难以逃脱,所以想再次告密脱身,可他既然告过一次太平公主,不能奏效,料到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女皇不能相信,再告密也是同样的结果,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御史台自首,御史中丞宋璟是有名的公正,定然能够找到证据。他先在天津桥头遇到杨功,为取信于人,先主动坦白了老狄那件案子的真相。杨功这才知道宋璟错判了车三死刑,不愿意此事张扬,所以绝然杀了宗大亮。”

辛渐仔细一回想,道:“难怪杨功几次三番问我宗大亮的案子,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可实在叫人想不到。”

李蒙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太平公主?她还总怀疑是灵觉做的呢。”王翰道:“不行,谁也不能告诉,也不准去问杨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辛渐也道:“是啊,一旦揭开杨功是杀死宗大亮的凶手,宋御史必然受牵连被免职,这不正是亲真痛、仇者快么?”

正议着,忽见蒙疆施然进来,笑问道:“狄公子派人找我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进宫当值呢。”

狄郊尚莫名其妙,从门外拥进来一大队羽林军士,将蒙疆围住。蒙疆喝道:“你们要做什么?”领头校尉道:“蒙疆图谋造反,奉李将军之命,立即逮捕。”

蒙疆道:“李将军?是李湛么?我可不归他统属。”校尉道:“是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蒙疆道:“李大将军又如何?只有圣上才能下旨拿我。”拔出佩刀,喝道:“让开,我要回宫去见圣上。”

校尉一挥手,几名军士抢上前来,手执弓弩,扣箭上弦,对准蒙疆。校尉道:“下臣奉有严令,蒙将军若是敢拒捕,当场射杀勿论。请将军老实交出兵器,不要让下臣为难。”蒙疆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

校尉道:“来人,收了蒙将军兵器。”几名军士不由分说,上前夺下兵刃,将蒙疆捆了起来,又搜去了他身上的令牌。

那队羽林军士拿住蒙疆,却并不就此退出,反而全部拥进院子,将大门掩上闩好。王翰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校尉道:“你们勾结蒙疆,图谋不轨,我奉命将你们就地看管,等候处置。若有人敢逃走,立即射杀。”挥手命人将蒙疆捆在院子树上,派军士持弓弩守住大门。

蒙疆恍然有所悟,道:“啊,要造反的人是你们……”话音未落,已经被人用烂布堵上了嘴。

狄郊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张柬之等人今晚就要举事,蒙疆是武则天心腹侍卫,这些人有意诳骗他出来制住他,好除去一个劲敌。而这些羽林卫士强行留在这里,实则是要保护王翰他们,万一事变失败,蒙疆就是他们脱罪的最好证人。

当日天幕阴沉,寒风凛冽,洛阳城中兵马调动频繁。各坊区坊门不到夜禁便被提前封闭,除了寻常的金吾卫士外,还增加了许多洛州吏卒,均是新任洛州长史薛季昶的手下。原洛州长史敬晖已经升任羽林卫将军。城中交通要道布满了南衙兵士,一场大风暴已见端倪。

次日清晨,宫中终于有消息传出,女皇已颁布诏书传位给皇太子李显。这“颁布诏书”,自然是在武力下被迫为之。

兵变终于成功了。兵变之前,太子并不知情。策划兵变的核心人物为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暐、敬晖,正是狄仁杰临终前以大事托付的五名最得意的门生。

据说当宰相张柬之率羽林军拥着太子李显冲入深宫后,久病在床的武则天并不十分惊诧,只有些失望地看着羽林卫将军李湛道:“你竟然也参与了诛杀易之?我待你父子不薄,视你为亲子,不想竟有今天!”在她威严目光的逼视下,李湛竟不能答话。

过了两天,太子李显正式即位为中宗皇帝,恢复唐国号,大赦天下,只不赦张易之一党。张易之、张昌宗已在宫变当夜被杀,随即枭首示众,余党张昌仪、张昌期等人均被逮捕后捆缚天津桥处死。

不过一向与张氏兄弟亲近的河南县令杨珣倒是未受到牵连。不久后他的侍妾平夫人蠙珠生下一子,取名杨钊,表面姓杨,其实是张易之之亲子。这位杨钊,就是日后以祸国殃民著名的杨国忠。

中宗即位后,迅即恢复了一切唐朝旧制,京师也重新由洛阳改回长安。又特别下制,凡文明以来因各种缘故破家大臣的子孙均可以恢复资荫,就连最为武则天的痛恨枭氏萧淑妃、蟒氏王皇后也均复旧姓,只有徐敬业、裴炎子孙例外,可见中宗对昔日裴炎告密导致自己被废一事仍耿耿于怀。李弄玉因与裴炎侄裴伷先有约,一旦恢复李唐江山,就要为裴炎恢复名誉,特意上书力请,因此惹怒中宗,不但不许裴炎之事,依旧流放裴氏子孙,派兵逮捕裴伷先,关押在安西都护府监狱中,而且仅追赠二哥李贤为司徒,遣使迎其丧柩,陪葬于乾陵。李弄玉自觉失信于裴氏,断然拒绝恢复皇族身份以及朝廷所赐县主名号。直到后来睿宗李旦即位,才追复裴炎官爵,彻底为裴氏平反,召裴伷先入朝为官,并追赠兄长李贤为皇太子,谥章怀,史称章怀太子。

兵变后,一代女皇武则天瞬间由权力的巅峰跌至低谷,虽被儿子中宗尊为“则天大圣皇帝”,却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被押送到上阳宫居住,由李湛率领所部羽林军监管。

这一日,辛渐和李弄玉陪着贺英来到上阳宫。自从武则天被监禁以来,除了中宗本人每十日来探望一次外,再无别的访客,当然,李湛也奉有严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她。

李湛听说贺英想见武则天,很是为难。

李弄玉道:“这不过是贺大娘离开洛阳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将军若是怕出意外,大可亲自站在一旁监视。”她虽然依旧只是庶民身份,却因为颐指气使惯了,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令人不敢违抗。李湛躬身道:“遵命。”亲自护送三人来到武则天寝宫。

谢瑶环领着两名宫女默默守在门前,她是唯一一个主动愿意来上阳宫照顾武则天的女官,而之前与她同样受女皇宠爱的女官上官婉儿已经及时投怀送抱,成为中宗的嫔妃,被封为昭容。见到辛渐等人到来,谢瑶环只轻轻道:“多谢,请进。”

寝宫中寂静无声,弥漫着苦闷、悲观和消极的情绪,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尤其那股萧瑟的意味,更感觉上更像来到了生命的冬天。

武则天形容枯槁,不事梳洗,满头白发如乱草一般散开,朽木一般躺在床上。她实在不愿意放弃权力,但以她现在的处境,注定剩下的只有回忆。唉,无情岁月去如流,只有满头白发向人愁。

听见有人进来,她勉强侧头望了一眼,目光立即落在李弄玉身上,问道:“英娘,她是谁?”贺英道:“她叫李弄玉,是前太子李贤的遗腹女,也是陛下的亲孙女。”

武则天“啊”了一声,尖叫道:“贤儿不是朕的儿子,她也不是朕的孙女。你看她的样子,还真跟我姊姊生得一模一样。”

皇宫中一直有流言说武则天次子李贤天分最高,却不是她亲生,而是她姊姊为高宗皇帝宠幸时所生。此时由武则天亲口说出,才彻底得到证实。

李弄玉上前一步,冷笑道:“我还不愿意要你这样六亲不认的祖母呢!你这个冷酷无情的老巫婆,杀了我祖母,又杀了我父亲!看看你手上,沾满了鲜血,兄弟姊妹的血,儿子的血,孙子的血。你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先帝。”武则天道:“你……你这个孽种,还敢来气朕……”

李弄玉大怒,正待反唇相讥,辛渐忙拉住她,低声劝道:“算啦,咱们马上就回太原了,何必跟她计较?”

武则天道:“英娘,朕待你不薄,还封你弟弟为郡王,朕眼下这副样子,你……你还带这个孽种来气朕!”贺英道:“不是这样,天后,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高宗皇帝归天前,曾经留下一幅璇玑图给前太子李贤,藏有一道太宗皇帝亲笔所书废黜天后你的诏书。”

武则天张大了眼睛,震惊之极,道:“什么?先帝他怎么会……”贺英道:“不过前太子手中只有璇玑图,后来又传给了弄玉,他父女二人并不知道内中秘密。这幅璇玑图据称是前朝遗物,内中本身就藏着一笔巨大的财富,昔日太宗皇帝得到后,曾召集许多聪明绝顶之人来解这幅图,均未能成功。后来太宗干脆召集能工巧匠,在图的背面另外加织了一层,看起来好像是为原来的璇玑图裱了一层护套,但其实内里即是诏书。只是新织的诏书与旧锦针法相连,须得按特定次序挑断丝线才能打开。先帝交给我的,就是解开织锦、取得诏书的秘密。”

武则天道:“原来当初先帝是有意放你逃走。”贺英道:“是的,承蒙先帝信任,让我带着秘密私下离开了解皇宫。不过,当初先帝将解开璇玑图的秘密交给我时,手在发抖。天后,先帝是爱你的,他真的不想留下制衡你的把柄,然而他又不敢违抗太宗皇帝遗命,担心他的子孙们会被你全部杀死。”

武则天喃喃道:“爱我……爱我……”

一阵冷风穿堂袭来,拂动发丝,也吹拂起了她的若干思绪。那些成长在她的生命年华里的人和事,点点滴滴,原来还隐藏在她心底深处。

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都藏着一份难忘的真情,就连女皇也不例外,仿若老酒,岁月愈久,愈是浓厚。它是梦想中的梦想,牵挂中的牵挂,跨越了时光年轮,存之永恒,传之久远。

贺英见武则天面色渐渐柔和下来,又道:“当初先帝与我约定,只有同时见到李贤子女和璇玑图,才能说出秘密,可是弄玉带着璇玑图来找我时,我并没有立即说出来。我知道我如果真的说出了秘密,先帝一定会很伤心,他其实不愿意看到你们骨肉相残的一幕发生。弄玉也没有再逼我,答应好好想一想再说。”

武则天极是失落,道:“而今有没有太宗诏书又有什么用,朕已经失去了皇位,失去了宝座,失去了五郎六郎,失去了一切……”贺英道:“所以说,冥冥中自有定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有没有璇玑图都是一样,逆天行事,注定不能长久。而且,天后,你并没有失去一切,你还有众多的儿女子孙,众多的亲人。虽然你亲手开创的武周王朝没有了,可日后的大唐皇帝代代都是你的子孙,他们也一样是你的骄傲呀。”

这一番言辞恳切,字字真情,令人动颜。武则天也是深受触动,长叹一声,扭过头来,凝视李弄玉许久,才道:“你长得还真是像姊姊。”

李弄玉哼了一声,只是不理。贺英低声劝道:“弄玉,你看天后那么钟爱权势,一心想留下武姓江山,最终不还是立你三叔为太子了么?你没有解开璇玑图拿到太宗皇帝诏书,不一样也有文武大臣齐心合力光复了李唐基业么?你曾用我弟弟的名义陷害我,如今我们不还是婆媳么?你是先帝的亲孙女,堂堂金枝玉叶,打开你的胸襟,宽恕天后吧。而今,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她需要你的关爱。”

李弄玉柔情忽动,道:“贺大娘说得极是。”上前几步,走近武则天道:“天后,我……实在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你……你愿意让我经常来看看你么?”

武则天声嘶力竭地叫嚷道:“不要!你滚,你是个孽种!朕不要你们可怜,你们都给我滚!你们这些叛徒!还有你,李湛,你杀了我的五郎、六郎,朕永远不会原谅你。这天下是朕的,是我们武家的,你们休想夺走!朕偏要逆天行事!你们这些叛徒,李显你这个不孝子!”这位则天皇帝蓦然坐起来,双眼放光,露出凶悍的本色来。

谢瑶环闻声赶进来,道:“几位不如暂且先出去吧,圣上近来深受刺激,情绪起伏很大。”

众人知道武则天眷恋权力,入魔已深,心结难解,只得退了出去。身后宫门缓缓掩上,犹能听到她疯狂的怒骂声。当人在善与恶、爱与恨中作出选择时,并不是兴之所至,也并不是由于偶然的机遇使然,而是取决本人与生俱来的秉性。这女人天生就要当至强者,恶与恨引领她登上了千古一女帝的宝座,也让她的人格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令她失去了所有。她的一生,并非危机太多,而是危机感太多;并非幸福太少,而是幸福感太少。

“高卷珠帘二十年,女人星换紫微天”。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在极度孤独中死于洛阳上阳宫,年八十二岁。

女皇的时代终于彻底结束了,一个新时代已经到来。宫墙九仞,有多少惊涛骇浪。迷城幻影,又有多少遗恨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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