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碧万顷的穹庐下,微风拂动着一望无际的绿盈盈的葡萄园,仿佛美丽的浪花在翻滚跳跃。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绿波浪似乎要与湛蓝的天际竞相争艳。四周弥漫着葡萄的甘美香味。在那宁静幽远的法国初秋里,这一切充满着诗一样雅致的意境。

一条柏油路灰亮亮地蛇一样爬过宽广的葡萄园。远远地,在路的另一端,走来了两个小小的黑影,原来是两辆驶来的脚踏车,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各骑一车。两人肩上都背着背包。

氤氲的水蒸汽不断地从碧绿的葡萄园和灰色的柏油路上冒出来,空气便像银波一样轻轻地晃动着了。连那两部脚踏车,看起来也像在波浪中摇晃着一样,那闪闪发光的车轮,则犹如银白的珠子滚向前去。

灰亮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绿色山丘上,于是两部脚踏车也沿着路上了山丘,而后停下来了。

他们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之下,鸟群在林间啁啾不已。越过树林,可以看到云笼雾罩的群峰,由苍翠转为空濛。一习凉风清爽怡人、舒畅淋漓。

“保罗,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弟罗兹男爵将脚踏车在草地上放倒,拿出大方手帕,一面说一面将脸上的汗珠拭去。

“好的,爸爸。”

保罗把伸在踏板上的脚放下来,站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遥望着绿丘下波光潋滟的河流出神。

他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少年,10岁左右。他父亲弟罗兹男爵大约50岁,是一位高大伟岸壮硕无比的中年男人。

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过着异常寂寥的生活。保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含恨辞世了。对母亲毫无印象的他寂寞无比,他很渴望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渴望与母亲一起购物,渴望享受伟大温馨的亲情。

但是,性情刚烈,率直勇敢的保罗能够克制内心的寂寞和对母亲的思念。他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功课上,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由于他的坦诚和善良,同学们都喜欢和他相处。不过,毕竟有时他也按捺不住寂寞,常常沮丧失落。

弟罗兹男爵非常疼爱自小失去母爱的保罗。为了让他忘记内心的寂寞,男爵决定暑假期间骑脚踏车到阿尔萨斯、洛林一带旅行。这天是他们旅行的最后一天。

“这块土地本来属于我们法国……”走在保罗身后的弟罗兹男爵用沙哑而深沉的声音说。

“转过头来,看着爸爸……”

父亲一直俯视着保罗,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闪动,保罗惊讶极了。

“大约是30多年以前,也就是1870年到1871年间,我们的祖国和邻国发生了战争,我们最终战败了。于是,阿尔萨斯和洛林这两个地方便被德国掠去了。”弟罗兹男爵的嘴唇颤抖了。

“德国当时叫普鲁士,那次战争在历史上被称为普法战争。保罗,你知道吧?那些矗立在巴黎广场上的代表法国各县市的女神像。你见过吧!”

“是的,您曾经带我去看过的。”保罗仰起纯真的小脸回答男爵。

“那些女神像中,有两个黑色的布包裹着的正是阿尔萨斯和洛林两个省的女神像。”

“巴黎市民和全法国人民为了寄托痛失国土的悲痛,为女神像披上了黑服,决定等到收复失地的那一天,才替女神像脱去衣服。

“那时候,全法国人民都发誓精诚合作、自强自立,让祖国更加强大昌盛,而后再击败德意志,收复国土,都向往着在温暖安祥的阳光下仰望象征平等自由的神圣的女神像。

“战争爆发的时候,爸爸才17岁,但是,看到自己祖国的军队即将战败,又怎能漠不关心呢?于是我参加了少年兵,意欲为祖国抛洒鲜血。战争结束后,爸爸我获得了荣誉勋章。”

“这是爸爸18岁时的事了,到现在已经30年了。”

“但是,到目前,阿尔萨斯和洛林还被德国霸占,而女神像也还穿着黑色的丧服。不过,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收复失地,除去女神像的丧服,这也是我们法国人民的夙愿。保罗,我由衷地希望法国的年轻人继承我们老一辈人的意愿,去实现这个愿望,你的年纪还小,但你一定要牢记爸爸的话,热爱自己的家园,保护国家的安全,收复两省,为国雪耻。

“这是法国同胞赋予少年们的神圣使命,一旦国难当头,你们要挺身而出,为国尽忠,让你们那年轻的肉体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美丽的鲜血。这是爸爸的心愿,你懂吗?”

弟罗兹男爵握紧保罗的双手,分外凝重地说。

保罗看到有爱国的坚毅的光芒在父亲的眼睛里闪动,他深有感触地说:

“是的,爸爸,我一定会爱国,一定会为所有的法国人收复阿尔萨斯和洛林。”

保罗双颊涨红了,爱国的热血充满了他的心胸。

一直把父亲看作英雄的保罗仰头凝视父亲,他为父亲而骄傲。

“我一定要像爸爸那样,做一个勇敢的爱国勇士……”保罗幼小的心灵里立下了壮志。

弟罗兹男爵被儿子一脸坚决的表情打动了,他明白儿子的决心,他为儿子的勇敢而自豪,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这次脚踏车旅游,就是为了让你知道美丽富饶的阿尔萨斯和洛林,而且还要告诉你法国之所以失去这两块土地的缘由。从这片丘陵望过去,便是法国的土地。在边境的沃尔康村落里,居住着爸爸的好友丹朵比伯爵,如果跟他谈一谈,你就会更加爱国了。

“等一会儿,我们就拜访他的城堡去。自从战争结束,我再也没有跟他见过面。我们突然出现在他的城堡里,他一定喜出望外。”

弟罗兹男爵抬起倒放在地上的脚踏车,兴奋地说着,但当他仰望天空后,他皱紧了眉头。

原来一片乌云飘过他们头顶上的天空,愈来愈密,宛若一滴浓墨滴落在一张潮湿的白纸上。逐渐地向四周扩散,刹那间,头顶上的碧空阴云密布,一道雪白的闪电剑一样划破了浓重的乌云。

一颗颗闪闪发亮的雨珠纷纷打在了父子的脸上,瞬间,大雨倾盆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不好,我们必须马上去城堡……”弟罗兹男爵说。

父子二人拼命地蹬着脚踏车,两人的身影与茫茫白雾和肆虐的大雨混成一片,终于变成两个黑影消失在雨的尽头。

抵达法国的边境,只需越过苍翠的树林,但要到达沃尔康村落的城堡,还要花上一个小时。两人在雨中穿行,没命地踩着脚踏车。

漆黑的天地之间,锯齿状的闪电时隐时现,从阴暗的林莽中喷出了烈火,同时,也劈裂了森林里的高大乔木。

“好险呀,我们还是先躲避一会儿……”

这一对父子弓着背,继续卖力地踏着踏板。

“爸爸,教堂,在那里!”保罗的手直指向前方。

从森林的这一边,已经能看见不远处一座古老的教堂了。屋顶已经朽毁,上面尖尖的十字架也被腐蚀成黑色。高高的钟楼屹立在教堂旁边,已经看不到钟了,可能被贼偷去了。

“这座教堂说不定没有神父和管理员,不过,暂时避雨是可以的吧。”

父子二人跑上了门口石阶,去推那扇巨大的木门。

门推不动,好像从里面上了锁。不得已,父子二人只好蹲在门口的石柱旁,想等着雨停再走。

保罗浑身精湿,连鞋子里也进去了水,他很冷,牙齿不禁吱吱托碰撞,还只打哆嗦。

“不要凉着了,快吃下去这个吧!”弟罗兹男爵从背袋里医药箱公取出一片阿斯匹林。

保罗刚把药放到口中,“砰”的一声,后面的木门响。弟罗兹男回拿起医药箱站起来。

“砰砰”的声音继续着,好像有人在用力地从里面撞门。保罗握紧了父亲的手背,强烈的恐惧使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门把转动着,像是有人正在将门打开。

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位男子从门里出来,黑色的大衣披在身上,他的两只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一位威严的绅士,40岁上下年纪,他有两端翘起的八字胡,看起来十分有个性。

“啊……”

弟罗兹男爵低低地叫了一声,医药箱从手中滑落,他全身僵直,呼吸紧迫。

绅士用冷峻僵硬的目光打量着男爵,但是他那两端翘起的八字胡却颤抖不止,内心泛起了波澜。

脸色惨白的弟罗兹男爵十分震惊,他呆呆地盯住了绅士。

转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绅士的背后。她穿着高贵的黑绸衣,一枚大卡媚饰品佩戴在胸前。

这个独特的卡媚品十分抢眼,四周盘绕着一条黄金的蛇,两颗绿宝石在蛇眼上流光溢彩。

保罗禁不住被这个闪闪发光的饰物迷住了,他心想:“太可怕了!”

此时,弟罗兹男爵一直保持沉默,他和黑衣人都用震惊的眼神凝视着对方。过了不久,绅士轻轻耸耸肩,走下了石阶,而那冷艳的女人也尾随他走了下去。

接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又从门口走出来。看到这对父子时,他也很惊讶,他停留了一会儿,才追着绅士与黑衣女郎进入森林中。

雨终于渐渐地小了。

“啊,吓了我一跳!”弟罗兹男爵大大地吐出一口气说。

“他们是谁?”保罗好奇地问。

“你说呢?保罗,那位绅士正是德国皇帝……”

“啊?真的?”保罗瞪大了眼睛。

“绝对没错!本来爸爸也不相信德国皇帝会到这里来,可是,是他没有错。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那独特的八字胡,那蛇一样锐利的眼睛,和那坚毅、骄傲的下巴……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真的是德皇威廉二世。”

“真是他?……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儿?”

“爸爸也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他是来巡视我国边境的警备情况的。

“现在,法德两国关系紧张,德国有再度侵略我们的势头,因为那个德国皇帝好战喜功,是个野心家。”

弟罗兹男爵的口吻满怀不悦,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怀恨,对德皇的怀恨。

“德皇是个追名逐利的大野心家,他想像他的父皇威廉一世一样打败法国,以抢占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手段去侵略我国,扩大德国的疆土,因此,他一直在为侵略战争蓄谋计策。

“这次,他为了侦查我国的军备而来。当然必须乔妆改扮以掩饰身份,但那两撇八字胡是掩盖不住的,所以见到我们,他吃惊极了。”

说到这里,男爵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那他为什么到这个老教堂来呢?”保罗追问。

“那是因为从钟楼上用望远镜远眺,法国的边境地形、法国要塞的位置尽收眼底。一旦战争爆发,只需攻打这些地方就可以了。”

“那么,那个黑衣女郎是谁呢?”保罗突然想起了那个佩戴着恐怖的卡媚饰品的女人。

“爸爸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为了隐藏身份,和德皇假扮出外旅游的夫妻吧。那个着西装的男子,从他伟岸的身材和犀利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是德国军官,他的使命是保护皇帝的安全。另外,这个树林里,也一定有德国宪兵在监视侦察。

“我们在这儿太危险了,德国皇帝被爸爸认出后,他一定会不安。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地,否则,一旦被他们抓住,就要被送至柏林枪毙或是被终身监禁。”

父子俩急忙跨上脚踏车,想要离开教堂。

突然,背后一阵陌生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那是一种夹杂着德国语调,而又流畅顺当的法语。

弟罗兹男爵和保罗都吃了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那位神秘的黑衣女郎站在后面。黄金制作的蛇形饰品被雨淋湿,散放出冷峻的光辉。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们……”黑衣女郎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事?”弟罗兹男爵十分镇定。

“请跟我过来一下……”

黑衣女郎将男爵带至森林边儿的大树下,二人面对面,不知所云,好像很复杂。

面对女郎的询问,弟罗兹男爵要么摇头要么低头不语,似乎女人并不相信,她一再地逼问着。

男爵心中惶恐不安起来。突然!正当他举头望天之际,黑衣女郎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刺进男爵结实的胸膛。

“啊……”

男爵惊骇地狂叫,他双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倒在女人的身侧。

黑衣女郎得意洋洋地看着男爵仆倒在地,这才把匕首收进鞘里。

“爸爸……”保罗嘶哑地叫喊着,从教堂石阶上冲下来,突然脑后吃了一记问棍。

保罗没有发觉西装男人已悄悄跟在他背后,并用一根木棒捶昏了他。

可怜的保罗昏倒了。绵长的雨丝不停地打在他的身上。

森林里因为雨住了而变得迷濛空洞,使得本来了无人迹的丛养更加宁静寂寞。

黑衣女郎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消失了,像被森林吞掉了似的。一会儿,森林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渐地离开森林了。

倾盆大雨不住地浇在父子二人的身上,四周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昏迷的保罗被村民们发现了。他的头部只受了点皮外伤,然而英勇果敢的弟罗兹男爵却当场死去,黑衣女郎的匕首正刺入了他的心脏中。

这场暴风雨中的凶杀案,轰动了整个村子,每一位村民都为此震惊。保罗被带至附近的警局接受询问调查。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但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别胡说八道了!德国皇帝怎么会在边境上呢?真是胡说!”年纪稍长的警政署长摇着头说。

“可怜的孩子,他脑袋受了伤,所以胡说一气,想法怪怪的。”一位刑警用怜惜的眼神看着保罗说。

“父亲遭暗杀这件事对这个孩子打击太大了,所以他才会这样精神恍惚。他眼睛虽然睁着,精神却仍处于噩梦状态。这是一种初期精神病征兆,这孩子必须人医院治疗。”

村里的医生对保罗下了诊断,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凶案发生,调查就势在必行了,就必须找到元凶。

于是警方开始就现场调查,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当然更没发现德国皇帝在边境出现的踪迹。

除了弟罗兹男爵父子,没有第三个人见到过德国皇帝的真面目。

“那个少年说德国皇帝乔妆打扮,但他的八字胡无法掩藏,这纯属他的主观臆断。这件案子也许只是森林里的强盗干的好事。”

警政署长这么猜测后,便下令部下大规模地搜查森林。他动员了所有警察和村民,搜查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

最终,这凶杀案只好移交洛林地区警局探查,可是,彻底地搜查了一遍后,他们仍旧看不出一点真凶的蛛丝马迹。

最终的结局是这件凶案石沉大海一般扑朔迷离,成了一件悬案。

痛丧生父的保罗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异常,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证言,只把他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年幼的保罗为此愤愤不平。

“没错!神秘的黑衣女人是德国皇帝的随从,她杀了爸爸,因为爸爸知道德国皇帝的真面目,所以她才杀人灭口。我一定要找那个女人,为爸爸报仇,我还要找德国皇帝。”

“德国皇帝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他不但杀了爸爸,他还抢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

“德国现在想趁火打劫攻击法国,以夺取更大更广阔的土地。德国皇帝是全法国的仇敌,我要找他报仇,这也是爸爸最大的心愿。”

保罗想起爸爸被谋杀前反复叮嘱的话,不仅想得起来,更把这些话牢记在心里,时时刻刻不停默念着从未忘记过。

保罗心存为父复仇的念头,但他并不知道黑衣女郎的真面目。当然,既然身为皇帝随从,她也应该住在柏林区。

年仅门岁的少年根本无法只身去往柏林,幸亏他的姑妈同意担当他的监护人,管理他父亲遗留的家产,并且负责照顾保罗的起居和教育指导。

在姑妈的悉心教导下,保罗顺利地修完了中学、大学的课程,但用功攻读之余,他不免对为父报仇的事耿耿于怀,对黑衣女郎的仇恨也日益加重。

保罗试着用各种方法去调查黑衣女人的来头,但终究一无所获。在此期间,保罗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大学电机系的学位,并马上去德国留学。一方面,德国发达的机械工业能使他获取充沛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另一方面,保罗也想借机会了解德国的国防力量及国民对法国的反映。不过,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搜寻黑衣女人,找到她的踪迹。

令人失望的是他仍旧无法得到准确的消息。保罗从德国归来后,不断地秘密寻访,同时也委托律师搜集资料,但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了。

那个行动诡秘的女人仍然是个无法破译的谜。

尽管调查活动毫无起色,但意志刚强的保罗并不因此而气馁。

有一天,他仰头瞻仰父亲的遗像时,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幕幕恶梦一般的景象。

“父亲被那女人杀害,是在1898年9月19日,距离现在已经16年了,难怪调查那女人的踪迹困难重重。”

保罗虽这么想,但是内心复仇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他突然想起了父亲当时说过的话:

“爸爸的朋友丹朵比伯爵住在这附近城堡里,我们去拜访他一下吧!”

“对!”保罗喃喃自语。

“我应该找丹朵比伯爵帮忙。伯爵的城堡距爸爸的被杀地不远,他一定听到过这件案子,说不定他能够了解德皇或黑衣女人的行踪。”

保罗将计划告诉了姑妈,预备当天启程出发,乘开往洛林的火车,而后在边境上一个叫沃尔康的小站下车。

从前,边境一带都是沃尔康伯爵的领地,而城堡也属他所有,后来丹朵比伯爵买下了它。

不幸的是伯爵并不住在城堡,看管城堡的老人吉若蒙说:

“伯爵夫人身体长久以来很不好,所以老早以前,差不多20年了吧?他们全家移居法国南部的尼斯海滨,夫人在那儿过世了。后来伯爵将两个孩子寄放在夏曼的姐姐家里,一个人去意大利、瑞士等地方旅行,以此来冲淡丧妻的忧伤。

“伯爵旅游归来,他的姐姐为他在夏曼买房子,和他的孩子住一起。从那后,伯爵就再也没回来。这座城堡向来是由我和妻子看管照顾的。”

保罗遂乘火车去往夏曼地区,数小时后到达。

“哦!原来是弟罗兹男爵的公子,嗯,长得跟你父亲一个样。”

丹朵比伯爵兴奋地握着保罗的双手,他的又大又暖的手掌使保罗想起父亲慈爱的手,一股怅惘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丹朵比伯爵虽然已年过70,但身板硬朗、鹤发童颜、背脊挺拔,俨然一名军人,他又是一位魁梧健壮、性格开朗的绅士。

“当我从报上看到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我深感痛心……凶手现在抓到了吗?”

“还没有……”

“哦,听说已然成了一件无法侦破的悬案了,果然……”

伯爵用怜悯的眼睛关注着保罗,他的浓密的苍白眉毛之下的眼睛涌满了泪花。保罗将那黑衣女郎的事和盘托出,同时也将那女人正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告之伯爵。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报纸上可只字未提。”伯爵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保罗告诉伯爵,他正在寻访那个女人,并问伯爵是否认识她。

伯爵摇摇头,然后皱起繁密的白眉毛,独自思忖。那是一种多么复杂又令人费解的表情!难道他知道黑衣女郎却不吐真相,抑或是为老朋友的悲剧心怀感伤?还是对凶手满怀仇恨?这使得保罗摸不着边际,只是一味凝望着陷入沉思的老人。

一段沉默之后,突然两人都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伯爵从沉思中醒转。

一位美丽的金发少女走进来。她身材修长,眼似秋水,短发俏丽,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少女见到风度翩翩的保罗时,碧蓝的眼睛放射出惊奇的光芒,她仍微笑着向保罗点头致意,彬彬有礼的保罗忙站起身回礼。

“这是我的女儿伊利莎。”

伯爵将少女介绍给保罗,然后两个年轻人便坐下开始寒暄、交谈。虽是初次谋面,却话语投机,仿佛相见恨晚。

坐在扶手椅中的伯爵,笑眯眯地听着伊利莎和保罗的谈话,又陷入沉思之中去。

从那天起,保罗每天都去探望老伯爵。虽然黑衣女人的身份尚未解开,但却有机会与迷人的伊利莎见面与交流,保罗知道他已深深地爱上了温柔美丽的伊利莎了。

伊利莎同样对年轻英俊的保罗颇有好感,不久二人共坠爱河。每当日落黄昏,他们便携手在草坪上散步,欣赏落日余辉的良辰美景,或是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低声交谈。一份纯真的爱产生了。

丹朵比伯爵站在客厅窗口远望这对形影不离的情侣,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抹慈样而欣慰的笑意,他为这对恋人深深地祝福着。

过一段时间之后,保罗终于鼓足勇气向伯爵求亲,伯爵欣然应允,并且对保罗说:

“过去我们家人一直住在沃尔康村的城堡里,我妻子艾美娜身子虚弱。医生认为那里的潮湿气候对她身体不利,因而,我们举家迁至尼斯海滨,直至现在。

“那时候,伊利莎才四岁,她弟弟伯纳还不够两岁。

“移居这里之后,我妻子的身体很快康复了,可是,她第二年不幸辞世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因为艾美娜十分喜欢沃尔康城堡,所以我为她买下了。艾美娜高兴极了,她亲自指挥佣人们布置沃尔康城堡,还把巴黎旧房子里的家具、艺术品都搬过来,加以整理装饰,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装演的。

“艾美娜的心一直被城堡牵引着,她一生之中的甜蜜回忆也都是在那产生的。每当我回到城堡,都不由自主地想起艾美娜,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温柔妩媚的倩影,看到那一切都会令悲痛占据我寂寞的心灵。为了避免见景伤怀,我再也不回去了。

“我本打算在伊利莎结婚时,将沃尔康城堡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希望你们把它当作自己的新家,好好爱护它。”伯爵不禁用手帕拭去溢出的眼泪。

听到伯爵提及这段悲伤往事,保罗深受感动,他相信伯爵夫妇定是一对恩爱夫妻。

婚礼结束后,丹朵比伯爵将一把旧钥匙交给伊利莎,然后温和地说:

“这是城堡最里面那个房间的钥匙,那正是你母亲的卧房,其他的交给吉若蒙老人管。

“过去,我一直锁着你母亲的卧房,不准任何人进去。因为那是她的心血所在,也是最令我难忘怀的地方。我不想让任何人去改变。破坏它的旧貌……不过,从明天起,就将它作为你的卧房吧!”

“爸爸,您太好了,谢谢您!”

伊利莎流着感激的泪水,小心地接过了那把旧钥匙。经过长长的岁月后,伊利莎已然忘却了母亲的容貌,但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温柔娴雅的母亲。

五岁时,母亲离开了人间,留下孤苦无依的她和弟弟伯纳。每想到这儿,伊利莎的心里就如刀绞般痛楚。直到如今,刀岁的她依然怀念起在母亲怀里被抱紧的温馨感觉。

对从小失去母爱的伊利莎而言,最大的心愿是瞻仰母亲的肖像,摸摸她亲手做的女红,略解心中思母之情。

“啊,从明天起,我便可以住母亲的卧房了……”

伊利莎兴奋不已,双手紧紧握住那把旧钥匙。

第二天早晨,伊利莎和丈夫保罗辞别了父亲丹朵比伯爵和弟弟伯纳(正在巴黎读书的他专程为姐姐的婚礼赶回来),恋恋不舍地乘火车,离开了尼斯海畔的家。

傍晚,火车抵达沃尔康,管理员吉若蒙派了马车接他们进城。

沃尔康城堡是个16世纪时建造的华丽建筑,高高耸立的屋顶上竖着针般的尖细小塔,宽敞的院落里草木繁茂、花香鸟语,碧绿平整的草地犹如织毯般柔软,令人流连住足。庭院末端有狭长的阳台,可以用来眺望空远幽深的山谷。

伊利莎独自站于阳台上,顾眷四周,往事如梦涌上心头。她还影影绰绰地记着小时候,她和弟弟伯纳在草地上或浓郁的树荫下游玩的欢乐情景。往事历历,令伊利莎心中感慨万千,晶莹的泪珠儿涌在眼眶里。

心事重重的伊利莎回到客厅,休息了一会儿,想去母亲的房间看看。于是,在吉若蒙的妻子罗莎琳的带领下,她和丈夫前往母亲的卧房。

踏上二楼阶梯时,伊利莎突然用手按在胸口,脸色苍白,呼吸急迫,摇摇欲坠。

“伊利莎,你怎么样?”保罗担忧地问。

“没……没什么,可能是太兴奋了。”

伊利莎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偎依着保罗,上了二楼。走廊对面的房间紧锁着。

“这就是伯爵夫人的房间。”

罗莎琳低声说道。顿时,伊利莎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用手按着门把,轻轻转动着,可是却打不开。

“由于伯爵的严格规定,这个房间的门十多年来一直没有打开过,因此里面的摆设还和夫人在世时一模一样,连椅子也没有移动过,墙壁上至今仍然悬挂着夫人的肖像。”罗莎解释道。

“啊,我终于能看到母亲的肖像画了……”伊利莎不禁大声欢呼。

“是的,那是伯爵特意请巴黎最负盛名的画家为夫人画的,逼真极了!”

“真的?跟我母亲一模一样吗?……保罗,快为我打开门吧!”伊利莎颤抖着手把钥匙交给保罗。

当保罗将钥匙插入钥匙孔的时候,伊利莎倒抽了一口气,全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啊终于可以见到妈妈了,十年都没见过她,我已经记不得妈妈的容貌了,但我知道她一定漂亮而温柔……啊,快点,我真想赶快见见妈妈……”

伊利莎不断呐喊着,激动兴奋使她用了孩子一样的口吻,忧心地喊着:

“妈妈……妈妈……”

在保罗的转动之下,生锈的钥匙隐隐约约地发出了吱吱扭扭的声音,门终于开了。伊利莎踉踉跄跄地冲入了母亲的卧室。

这房间朝西南,柔和的夕阳从窗口射进来,散发出一股幽幽的光辉。路易十四时代(文艺、美术、工艺相当兴盛发达的时期,如凡尔赛宫就是极为典型的建筑物)式的高贵家具套上了精致典丽的套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尘埃。波希米亚式的古典美术灯悬吊在天花板上,在金黄夕照之下,闪烁着耀人的光芒。

面对庭院的两扇窗之间,挂着一幅大型的油彩画,那是一位年轻女士的全身像,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视着前方,像要洞察人心似的。

“妈妈……妈妈……”

伊利莎扑向前方,倒在肖像下面的一个小型祈祷架上,伯爵曾经早晚跪在这儿祈求神灵保佑他心爱的亡妻。

伊利莎挺直了身子,双手合十,仰望着母亲的肖像画。

淡淡的夕阳从对面窗口射进来,形成的逆光使伊利莎无法清晰地看到母亲的容貌。她用戚楚的目光凝视着画上的母亲,从白皙的脸颊上流下了思念生母的热泪。

保罗轻轻地走到妻子的背后,仰头观望伯爵夫人的画像。

“啊……”

保罗大惊失色,他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画像上的伯爵夫人正是那个神秘异常的黑衣女人,甚至她的服装、打扮都与当初弟罗兹伯爵遇刺时一模一样。还有,她胸前同样佩戴着一个黄金制的蛇形卡媚饰物。

张惶失措的保罗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却绊到了伊利莎的脚,他差一点跌倒在地。

伊利莎吃了一惊,回过头,她看到丈夫站在身边。16年来一直没见过母亲容颜的她此时此刻面对亡灵,悲从中来,泪眼婆娑,她并未注意到保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正是那个黑衣女郎,那个刺杀父亲的神秘女人。她的面庞,她的衣服,还有那个蛇形饰品……平常的女性是根本不会戴这么诡秘恐怖的饰物的,难道那是个护身符吗?还是个传递消息的暗号和标识?

“是的,没错!那个黑衣女人就是陪伴德国皇帝左右的女间谍,而那饰品无疑是用来与她的同伙沟通信息的标志……”

保罗想着想着,心中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伊利莎的母亲是德国皇帝派遣来的女杀手,她是杀害父亲的元凶,这太可怕了!”

一连串意外的打击使保罗支撑不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像根游丝,犹如站在云端似的,飘忽摇摆不定。他跌跌撞撞地扑在路易十四式的豪华桌子上,用手扶住额角,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好像一名被打倒的士兵。

伊利莎完全沉浸在母亲的画像当中,丝毫没有发现保罗怪异的举动,她独自凝视肖像画,忍不住泪流满面。

保罗望着爱妻,心里思忖:

“想不到伊利莎的母亲就是黑衣女郎,而我的爱妻却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之女。这真是机缘巧合!画中的美貌女士真是那黑衣女子吗?难道是我看错了?”

为了使自己确信,保罗再次举目观望肖像,但无论怎样变换位置或距离,结果都一样,她正是那个黑衣女人!保罗眼前突然一黑,他掉入了绝望的泥潭中。

保罗虽是个年轻人,然而却十分冷静、理智。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心里想:

“伊利莎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我不能仇恨她、责怪她……”

他轻轻地拉起伊利莎的手,沉默不语地将她带到楼下。

接着,夫妻二人共进晚餐,度过了一个浪漫宁静的夜晚。

在吉若蒙和罗莎琳尚未将卧房收拾干净之前,保罗和伊利莎只好坐在客厅里聊天。他们聊的内容都与伊利莎的母亲有关,伊利莎对母亲的记忆十分淡了,但性情温柔的她,对母亲一直非常敬重和怀念。

保罗看到潸然泪下的爱妻,心中不免一阵怜爱,一边为她拭去泪珠,一边暗下决心不再对妻子提及黑衣女人。

这天夜里,保罗失眠了。

“我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如果伊利莎的母亲与黑衣女人正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伯爵为什么还要交给伊利莎钥匙呢?既然伯爵知道那房间挂着夫人的画像,在我们来这里前,他定会藏起那幅画像。也许画中的女士根本不是那个黑衣女人……”

想到这里,保罗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平静。

“不,等一等……当我第一次与伯爵谈及那黑衣女人时,他紧皱着眉头,沉思不语,那是一种十分复杂而令人难忘的表情。

“当时我没注意这些事情枝节,可是现在一想,的确奇怪得很。难道他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元凶正是他妻子?那样更奇怪了,他该收起画像不让我发现才合情理呀!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妻子是德国间谍……可是他的表情那样复杂又作何解释呢?

“是不是听完我的叙述,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正是杀人凶手?然后他又发现我与伊利莎相爱,所以才让我和他女儿结婚,以此为妻子赎罪吧。

“伯爵一直让画像悬挂在那间卧房里,不将它收起来,只是为了表明他知道了妻子的罪行,祈求我宽恕她……不!这猜测也不对。

“唉,事情真是乱极了,那个黑衣女人越来越神秘了。丹朵比伯爵是我最尊重的长辈,他也是与父亲并肩战斗过的好朋友,他们都是爱国的老战士,伯爵又是妻子伊利莎的父亲。

“不过,他妻子艾美娜就不一样了。如果她正如伊利莎所说的那样是一位慈爱温柔的母亲的话,我也会敬爱她。可是,假若她是黑衣女人的话,那我会一辈子恨她,我还要像那个黑衣女人刺杀我父亲那样,一刀刺穿她画像的胸膛……”

保罗整夜里都在床上辗转难眠,双手捧着脑袋,过度的忧虑和思索使他头疼欲裂。

第二天一早,保罗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到院里散步。

他漫步到城堡后面的一条小径上时,打赤膊的老人吉若蒙正在用大斧头砍伐大树。

“姑爷,早上好啊!”

吉若蒙一面竖起大斧头,一面向保罗问好。

“早上好!这么早你就工作起来啦?”保罗慢慢走至老人身旁。

“是呀,我正准备过冬用的柴火呢……”

吉若蒙老人用健壮的胳膊抹去额角上的汗水,笑微微地说着。他是一个体格强壮的老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年逾70的老者。

“冬季里,这儿的天气冷极了,而且听说今年冬天还会提前到来呢。

“我很担心,您和小姐是否适应这里的气候,所以和我妻子罗莎琳商量决定从现在起就备柴过冬,免得让你们冻坏了。

“伯爵夫人从前在这儿住的时候,就因为天太冷而坏了身体,不过本来她就很虚弱……”

“这么说,夫人很少外出活动喽?”保罗强装镇定地问。

“是这样的,不过,伯爵为夫人买了一座城堡。刚从巴黎搬去时,夫人很高兴,因为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雅,夫人常带两个孩子去草地上玩耍,要不就和伯爵去郊外散步……那时候,夫人的精神很充沛,身子也健康。

“人秋后不久,天气变冷了,夫人就经常发烧、咳嗽,在晚上还会发高烧。伯爵忧心忡忡,医生说病菌已经侵染了夫人的肺部,如若在城堡过冬,病情会更加恶化。于是,夫人劝伯爵在南部的尼斯海边买了房子,过了没多久,他们全家便搬过去了……”

“是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吗?当然,可能您已经忘了,太久了……”

“不,绝对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因为伯爵一家搬走的第二年,夫人就去世了。我还曾对妻子说过:伯爵搬家的那一天,就是我们和夫人永别的日子。每年在那一天,我们都会从森林里采摘花草供祭夫人亡灵16年了,我和妻子一直在这样做……

“他们一家搬到新家是在1898年10月28日那天。”

“10月28日?父亲遇难是在9月19日,那时候,夫人应该还住在城堡里,那么,艾美娜夫人更有可能是黑衣女人,她身上的嫌疑更重了……”

保罗这么想着,心中更加相信黑衣女人与伯爵夫人根本就是一个人。他纳闷极了,拖着沉重疲惫的步子返回城堡去。

进入客厅时,发现面色惨白的伊利莎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归来,她焦虑紧张,膝头摊开着一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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