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想起今日的目的,沈氏心情有几分沉重。她轻叹一口气,偏了头去看女儿,见其正襟危坐,兀自出神。

沈氏心里蓦地一软,柔声道:“嘉宜,想什么呢?”

“嗯?”韩嘉宜抬头,“没什么。”

她今日内穿大哥赠的衣裳,明明穿在身上并无多少奇怪感觉,偏偏她手脚都不知往何处安放。

沈氏只当她不愿多讲,眸光微黯,也不再多问。

等马车到了西山的崇光寺,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了。母女俩下了马车,却发现崇光寺门口有不少侍从把守。

“咦?”韩嘉宜诧异,“寺庙里今日不能上香吗?”

沈氏轻轻摇一摇头:“怕是有贵人在。”

她在京城数年,知道贵人出行,普通民众大多避让。今日侍卫把守,不见其他香客,多半是有人事先清了场。

沈氏暗暗有些悔意,她应该命人提前打听打听的,谁想到就这么巧。但她们母女今天人都到这儿了,也不能直接打道回府啊。

略一思忖,沈氏命随从上前询问,是哪一位贵客。

过不多时,随从回复:“夫人,是东平公主和驸马来还愿。”

“东平公主?”沈氏皱一皱眉,东平公主她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世子陆晋的缘故,两府也有点来往。

不如去和东平公主打个招呼,沈氏摇了摇头了,她也不愿多事。

正踌躇之际,忽有小沙弥上前询问:“女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是想立个往生牌位。”沈氏答道。

小沙弥双手合十:“里面请。”

“不大妥当吧?今日贵客在此……”沈氏面露迟疑之色。

小沙弥微微一笑:“贵客并未封寺,施主若觉得不妥,不妨从小道走。”他说着虚虚一指,解释道:“之前有不少香客,都是自此地借道去上香的。夫人想立往生牌位,海智师叔就在殿内。”

沈氏点一点头,心想这样也行,不打扰东平公主,也能设立往生牌位。这一趟不算白走。

于是,谢过小沙弥,沈氏与女儿一同入内。

小沙弥给他们详细指明路线后,重又回寺庙门口守着,为新来的香客指路。

沈氏母女则按照他指的方向,去找那位负责往生牌位的海智大师。

崇光寺有些年头了,早年又出过圣迹,香火甚是旺盛。大约是今天有贵客在的缘故,寺庙里香客不多。

青墙白瓦,古松森森,偶尔有鸟鸣虫语,更添清幽之意。

韩嘉宜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倒是个好所在。”

沈氏暼了女儿一眼,小声提醒:“佛门圣地,慎言。”

韩嘉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过,她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啊。

不止她觉得这是好地方,东平公主也是这样认为的。

东平公主成婚多年,一直无儿无女,她几乎都接受了今生今世没有子嗣这件事了,今年三十三岁的她,却忽然被诊出有了身孕。

请了太医再三确诊后,东平公主与驸马异常开心,两人一合计不由地想起了崇光寺,先前他们曾在崇光寺上香,如今真有喜事,可以去崇光寺还愿。

东平公主有孕的好消息被远在书院的郭越知道了。郭越喜不自胜,他立即告假,从书院赶回来,还要陪姑姑一块去寺庙还愿。

东平公主一向疼爱他,当然应允。公主有孕在身,难免比平时更小心一些。随从开道,侍卫陪同。

到了崇光寺以后,香客寥寥无几,倒也清静。忽然就下人来报,说是长宁侯府的夫人小姐也来这边上香,走了小道。

东平公主听闻此事立刻让人去把她们请过来叙话。她别有深意看着一旁的侄儿:“是那位韩姑娘和她母亲。”

郭越心念微动,自告奋勇要去请她们。

东平公主意味深长看了侄子一眼,含笑说道:“带几个人,显出咱们的诚意来。”

侄儿每每听到韩嘉宜的名字,就两眼放光。在东平公主看来,这很明显就是有意了。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侄儿对一个姑娘这般。

郭越带着几个人去找韩嘉宜她们。而韩嘉宜这个时候刚和母亲一起穿过幽静的长廊。

忽然,墙头上跃下来一个黑衣蒙面人拿着刀就朝她砍过来。

韩嘉宜在看清他的打扮时,就暗道一声不好。看见他手中锃亮的刀,她心里怯意更浓。

沈氏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人举刀刺向自己女儿,她惊呼一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将女儿挡在了身后,口中喊道:“嘉宜,快跑!”

韩嘉宜的眼泪在瞬间流了出来。还在睢阳的时候,虽然爹经常说,娘很爱她,可她总觉得这份爱不算太重。

可是当母亲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来护住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低低地喊了一声:“娘……”

她迅速转身,一把抱住母亲,将自己的脊背留给了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落在她肩头。

疼痛如预期而至,却和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是那种钝钝的,闷闷的疼。

她的外衫被砍开了一道口子,没见到有血液流出。

“嘉宜,嘉宜!”

沈氏被女儿紧紧抱着,泪流满面。

这是她女儿,是她唯一的骨血,也是她这世上亏欠最多的人。

她懊恼极了,若是她不提议今天来设立往生牌位,若是方才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可是,她的女儿正用身体给她挡刀。

“嘉宜,松手!”

黑衣蒙面人再次举起了刀,刀尖直指韩嘉宜后心。

沈氏惊呼一声,挣脱了女儿的束缚。

黑衣蒙面人一把推开她,手上动作不停,准确刺进韩嘉宜心口。

危急关头,韩嘉宜竟然出奇的冷静。刺客推开了娘,要杀的只有她韩嘉宜一人。

她思绪急转,身体顺势歪向一旁。

与此同时,郭越及其随从已经赶了过来。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

“来人啊,救命!”沈氏喊的凄然,看见有人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黑衣人看见来人,身形微微一顿,又看一眼已经“得手”了的韩嘉宜,提刀便欲跃墙逃走。

郭越神情冷然:“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随从齐齐追了上去。

郭越这才急急忙忙去看沈氏怀里的韩嘉宜:“嘉宜妹妹,妹妹……”

沈氏此时无心去计较他对女儿的称呼,抓着他袖子:“王爷,你快救救她!”

女儿此时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沈氏心里怕极了。她失而复得的、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贝,千万不能有闪失。

“夫人,我看一下。”郭越定了定神,伸手去给她把脉。

韩嘉宜猛然睁开了眼,偏头去看母亲:“娘,我没事。”这才又将视线转向郭越:“王爷。”

“你……我……”郭越大喜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沈氏也是又惊又喜:“嘉宜,你,你没受伤吗?”

“没。”韩嘉宜心说,可能有内伤,不然肩头后心不会这么疼。

“怎么会?”沈氏惊喜之余,又感到难以置信。她明明亲眼看到那黑衣人的刀结结实实落在嘉宜身上的。

韩嘉宜知道母亲的疑惑,小声解释:“大哥前几日送了我一件宝贝,今天第一次穿,看来还挺有用。”

她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肩头和后心更疼了。

郭越下意识问:“什么宝贝?”

沈氏则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脊背:“真没事吗?咱们回去,咱们去请太医给看看。”

郭越神色严肃:“伯母可知道这刺客因何而来?刺客还没抓到,也不知道缘由,你们在明,敌在暗,就这样回去,也太危险了。”

韩嘉宜点头:“王爷说的是。”

脱离险境后,害怕后知后觉地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夹杂着疼痛,让她的身体不自觉轻颤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

会不会上次在马车里,也是冲着她来的?

莫非真有人盯着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可前几天和二哥一起出门,不是好端端的吗?

很快,她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前几天没事,是因为她掩了身份。

她正胡思乱想,郭越派去追拿刺客的随从回来了:“王爷,没追上,给他逃了。”

郭越面带怒色,却只摆了摆手,表示知晓。他对沈氏说道:“我今日出行带了不少侍卫,我让人护送伯母和妹妹回去。”

经方才一事,沈氏现在也没心情再想往生牌位的事情,她闻言点头:“好,多谢王爷了。”

沈氏知道平安郡王和陆显关系亲厚,又是陆晋的表兄弟,而且又出了刚才这档子事,她也没心情多客套,果断接受其好意,也承他的情。

郭越拨了一些侍卫护送她们母女一行离开,他则又带些人去正殿自己姑姑东平公主那里。

见他去了许久,也没将沈氏母女请来。东平公主诧异:“不是让你去请人吗?没找到,还是已经走了?”

郭越上前,小声说了方才的事情。姑姑有孕,他不想吓坏姑姑,就稍微改变了一下重点,强调了一番韩嘉宜如何在危急关头挺身护母。

东平公主听后,怔了一会儿:“刺客拿到了吗?有没有查出来是谁派的?”

郭越轻轻摇了摇头,说起自己派人护送他们母女回去。

东平公主轻声道:“是该让人保护他们,也该好好查一查。”

郭越点头:“嗯,查案子的事交给锦衣卫。”

东平公主猜想,多半是沈氏母女倒霉,遇上了贼人。不然谁会闲着没事去杀她们?

她轻轻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想,不过能在危急关头去维护母亲,可见是极孝顺的。不知道她的孩子将来会是怎样。

她感叹出声:“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不由自主地,她对韩嘉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崇光寺里不安全,东平公主没有久留,早早回去了。

而沈氏母女马车疾驰,也很快回了长宁侯府。

还好这一路上没出其他事。

请太医,找护院,沈氏片刻不离待在女儿身边,生怕再有其他意外。

韩嘉宜今日临出门前穿着的衣裳,让她避免了流血,但身体还是被刀砍了两下,格外疼痛。

不过好在性命无忧,太医说,好好养养,很快就能康复。

沈氏这才放下心来。

而韩嘉宜并不安心,她还不知道是谁要杀她。一想到有人隐在暗处,想取她性命,她不由得冷汗涔涔,心生惧意。

陆晋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自郭越那里得知发生在崇光寺的事情。他直接去了韩嘉宜的院子,丫鬟带着他进了外间。

韩嘉宜听说大哥来了,匆忙起身,整理好衣裳,也去外间。

一看见大哥熟悉的身影,她眼眶就有些发热,既委屈,又后怕,还有点庆幸和感激:“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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