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宜下楼时,才辰时一刻,客栈前堂已经坐得满当当的了。昨夜留宿的客人都在用朝食,食物的气味让几乎做了一夜噩梦的她有些不适。

“韩老弟,这里这里!”

东边角落里有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引得不少人侧目。

韩嘉宜循声望去,一眼看到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她扯一扯嘴角,大步向他走去:“郑三哥。”

这是一张不大的四方桌,除了郑三哥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此时客栈人多,素不相识的人同桌而食并不少见。韩嘉宜只匆匆扫了一眼,隐约瞧见那人脸上有道伤疤,也不多想,直接在郑三哥身旁坐下。

“小二,再来些清粥小菜。”郑三哥高声吩咐店小二,又转向韩嘉宜,笑呵呵道,“咱们的饭钱,都含在昨夜的房费里,不吃白不吃。”

韩嘉宜轻轻“嗯”了一声。

她昨夜没有睡好,一直在做噩梦,甚至还梦到被利箭当胸穿过,醒来时脑袋痛得厉害。这会儿也提不起精神来。

郑三哥吃饭极快,韩嘉宜的清粥小菜还没上,他就几口吃完了饼子,又咕噜咕噜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

胡乱抹了一下嘴,他低声道:“现在咱们离京城还有三十里。我赶车快一点,最迟到午后,就能到啦……给你送到,我就回去。”

说到分别,他不免心生不舍。同行数月,他对韩老弟印象可真不错。能吃苦,不怕累,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到底是年纪小,身量单薄,容貌又过于秀气,显得没什么男子汉气概。不过,或许就是这个缘故,让人不自觉地想帮扶一二。

“辛苦郑三哥了。”韩嘉宜诚心诚意道谢。

郑三哥形貌粗犷,为人仗义,从睢阳到京城这一路,多亏了他照顾。

嘿嘿一笑,郑三哥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颇为豪爽:“你钱都给了,我送你进京是应该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说话间,店小二端着粥饼并几样小菜过来:“客官请慢用。”

韩嘉宜肚子咕咕直叫,却没多少食欲。她刚拿起细长的筷子,就想到梦里朝她飞来的羽箭,胸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她默默叹一口气,缓缓放下了筷子。

唉,做噩梦真是影响心情。

“怎么不吃啊?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你多吃些,才有力气啊,今天还要赶路……”

郑三哥话未说完,就微微变了神色。

一队身穿锦衣卫官服的男子鱼贯而入,原本喧闹的前堂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锦衣卫迅速将客栈包围,掌柜的慌忙迎上去,对着来人当中唯一穿着便服的年轻人道:“官爷,这是……”

那人挥一挥手,冷声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不要多事。”

这声音隐约有些熟悉,韩嘉宜下意识看过去。刚一转头,手就被郑三哥狠狠打了一下。他小声提醒:“别惹锦衣卫。”

郑三哥是个大嗓门,他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因为前堂安静,他的话仍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人人皆知锦衣卫惹不得,然而这般直接说出来的,还真不多。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锦衣卫提着刀满面杀气朝他们走了过来。

韩嘉宜心头突突直跳,一声“我们是良民”还未说出口,就听“唰”的一声响,那两个锦衣卫齐齐抽出了刀,对准韩嘉宜对面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杨洪升,还不束手就擒!”

咦?韩嘉宜大眼圆睁,有些不可思议,怔了一瞬后,喜意后知后觉爬上心头。

不是冲他们来的,甚好甚好。她就说她没这么倒霉。

刀疤男猛地一拍桌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暴喝一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一跃而起,上前与锦衣卫缠斗在一处。

韩嘉宜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她闪避在一旁,伸手掩了双眼,却忍不住透过指缝看去。

锦衣卫训练有素,出手快捷,配合默契,那刀疤男看着身手不错,但以一敌二,很快落败,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又有锦衣卫上前,反剪了他的双手。

“你们这群鹰犬,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刀疤男挣扎着,口中骂骂咧咧,忽的被一声“啊”的惨叫所取代。

“很吵。”

是先前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韩嘉宜心中莫名,一时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堂安安静静,再无人出声。郑三哥冲她比了个手势,韩嘉宜略一思忖,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有人出手卸掉了那个刀疤男的下巴,让其无法出声。

韩嘉宜呼吸一窒,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莫名觉得有些疼。

她在心里说,没事没事,锦衣卫办完差,很快就要走了。

可惜那些锦衣卫并没有立刻离去,制住刀疤男后,有一个锦衣卫向她和郑三哥走了过来。

这人看着二十出头的年岁,圆脸微黑,眉眼爽利,他眼角微挑:“你们是杨洪升的同党?”

“谁?杨洪升?”郑三哥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通敌卖国的杨洪升?”

韩嘉宜也是一怔。他们昨日投宿客栈时,隐约听说前兵部侍郎杨洪升是南夷卧底,朝廷正捉拿他。

难道说方才和他们同桌而食的那个人就是杨洪升?她并没有听错?不过这也太巧了吧。

她心绪复杂,郑三哥已然回过神,他满脸堆笑,神态恭敬:“官爷明鉴,我们是从睢阳来的,去京城探亲,和那个杨洪升不是一伙儿的。我们跟他,素不相识啊。只是因为这边人多,见他没地方坐,才让他蹭了一下桌子而已。呶,这是我的路引,官爷请过目。”

韩嘉宜眼睁睁地看着郑三哥从怀中掏出路引,恭恭敬敬呈给那锦衣卫,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锦衣卫接过路引端详:“郑老三,睢阳人氏,身长八尺,面黑长须……”

“是,是,是。”郑三哥不断点头附和,又用手肘捅了捅韩嘉宜,“韩老弟,你的路引呢?快拿出来啊!”

韩嘉宜困意全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引这东西,她有,不过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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