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抱石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躲躲闪闪地进了沈家饺子馆,拉开门掀起门帘子,一股暖气儿立时包裹了他全身。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儿,饭馆前厅只剩了一个帮工在扫地。

看见老爷子进来,小帮工立刻把扫帚放在一边,肃手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鞠躬行了个礼,嘴里响亮地喊了一声:“师爷好!”

“嘘!”沈老头立刻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姿势。

小帮工放在一边的扫帚把“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沈抱石把盒子摆在柜台上,转身踮起脚伸着脖子顺着传菜口看向后厨,殊不知小帮工正一脸震惊地看他这副做贼的样子。

师爷他老人家不一直都是一副高人范儿么?现在这样是撞邪了?

“小陈,大朝呢?”看了半天,只瞅见后厨有小猫两三只,就是没有目标人物,沈老头儿转身问小帮工。

“海珍楼订了五十斤冻饺子,沈哥送饺子去了。”小帮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怎么是他去?成子呢?”听见大孙子不在,沈老头儿立刻就有闲心来过问饭馆的人事管理问题。

“成子请假了,今天他奶奶七十大寿,海珍楼的老板一直想找沈哥,沈哥干脆就自己去了。”

“海珍楼?又想让大朝去掌勺?”沈抱石哼了一声,低下头开始拆自己手里的纸盒子。

“师爷?您这是……?”

“我找了人一会儿来弄电话线,以后咱们馆子里也能往外打电话,你们打电话都要记下来时间,客人打电话五毛钱一分钟,这个电话是能计时的,知道吗?”

“哦哦!”小帮工看了一眼装了电话的盒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抱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憨憨地问到:“师爷,您找沈哥有事儿么?”

沈抱石又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我那是找么?我那是躲!

小帮工被瞪了一眼,摸摸自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师爷,咱的电话能打腐国去么?”

“打打打!打什么打!我这是给店里创收知道么!知道什么叫创收么?!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沈抱石生怕别人发现自己是为了给孙女打电话才买的电话机,小帮工这么一问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脚上。

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小帮工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有了电话沈哥就不用眼巴巴等信了,真好,嘿嘿。”

沈抱石连瞪都懒得瞪了,沈何朝是个闷子,收的徒弟都是傻子,就一个聪明的……是个混的!每次来信就一句话是给她亲爷爷——老头儿,我挺好的,你注意身体啊。

给你哥哥写几百几千字,给我就一句话!这下我装了电话,我看你是不是就给我一句话!哼!

“别跟大朝说我来了,电话就说是邮电局送的,听到没有?”

小帮工抱着扫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爷:“师爷,邮电局还送电话啊?”

哼!一代名厨沈抱石拂袖而去。

刚走出门又转了回来:“这几天有信么?”

小帮工保持着扫地的姿势笑着说:“没呀,师爷你怎么和沈哥一样天天问啊?”

谁跟那个不省心的孙子一样!哼!

一代名厨沈抱石再一次拂袖而去。

************

到了腐国快两个月,沈何夕接到了第一个来自国内的电话。

“喂?喂?能听见么?丫头,我是沈抱石,我是你爷爷!你能听见么?”距离听筒还有半米远,沈何夕也能听到来自地球另一端的声音。

“老头子,我能听见。”她拿着话筒,语气平淡,脸上已经有了灿烂的笑容。

“就跟你说一声家里有电话了!放在店里还能多赚几个钱,你等等我找找号啊……行了行了,给你给你。”老人絮絮叨叨了几句,想要把电话放下去找记了电话号码的纸,这时,电话被一直守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正在腹诽老头儿几天不见变成了话痨,耳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拿在手里,没有声音,想也知道正有一个高大的家伙守在电话前,用期待的眼神瞪着话筒。

“哥哥。”沈何夕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我在腐国挺好的,我见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他们都对我不错。腐国这边的人吃的是牛肉,炸鸡,喝的是葡萄酒,味道不怎么样。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位非常好的老太太。”

沈何夕抬头看了眼正在给玫瑰浇水的泰勒夫人,没想到对方也看着她,对方对她点了点头。

少女又低下头,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儿,舒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说腐国的衣食住行,说腐国的同胞留学生,说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尽管对面是沉默,她也一个人支撑着这场“交谈”。

她听见了呼气的声音,略有一点粗重,似乎带了泪意,沈何夕的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再揉了一下鼻子,她咽下喉中的哽咽说道:“最近家里都好么?好就深呼吸两下,我能听见。”

电话那边乖乖地传来深深的呼吸声,一下,两下……

靠着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隔着整个大陆,这对兄妹交流了起来。

刚刚还嫌弃老头子的沈何夕一个人整整说了五分钟,直到电话那边再次传来老人的声音:“你哥哥让你多吃多喝多睡觉,缺钱了跟家里打电话……我说你没事儿也不能寄张照片回来?邮费我出了……”

“老爷子,你的身体还好么?”

“好。”

“饭馆还好么?”

“好。”

“你要注意身体啊!”

“行了!你这丫头问的话跟信里写的一模一样,不能说点别的啊!”沈老头的语气里有点小哀怨,沈何夕表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嗯。”

“丫头啊?”

“嗯?”

“身体还好么?”

“好。”

“学习还好么?”

“好……”

“你要注意身体啊!”

“……”把我问过的问题再拿来问我,老头子,我还真是你亲孙女!亲的!

一个电话就这么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地打了十几分钟,最后老爷子以浪费电话费的名义挂掉了电话。

明明是因为某个妹控哥哥一直在沉默地、坚持不懈地抢着话筒而已。

扣上电话,沈何夕看见泰勒夫人递给自己的手帕,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真的不是不想念。

那一天的晚餐,是沈何夕自己给自己煮的一碗面条。

面是水和盐调和着面粉和出来的,软面儿饺子硬面儿面,盐能让面团变得更加有弹性,煮熟后口感更爽滑。

她要做的是手擀面,面的劲道就在一个擀字上。

面团被她徒手压成饼状再被擀面杖压成薄片,从长到方,从方到圆,带着厚手套的手用恰到好处的摁压赋予了面团力量,这种力量会回馈给人们更让人难以割舍的口感。

整块面团终于变成了巨大的薄饼,一毫米左右的厚度有利于面条入味,也能保留面里最原始的麦香。

修长的手指提着薄饼的一端,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抖,整张面饼就层层叠叠地落在了料理台上,一层来,一层去,叠摞在一起中间是似有似无的细碎面粉。

一刀一刀,把面饼切成七八毫米宽的面条,一刀起,一刀落,刀刀不绝,直到最后一下切完。

沈何夕抬起一只手掠过整整齐齐码着的面条,白皙的手指似有似无地一勾一拉,原本叠放的面条就舒展开来变成了细长轻薄口感淳朴的手擀面。

茄子、番茄、土豆、猪前肘肉都切成小丁。

葱姜爆锅,倒进肉丁翻炒,点一点酱油调色,等到肉变色均匀有了香气再放进土豆和茄子,土豆变色茄子吸油之后再放进番茄。

番茄是水果,是蔬菜,也是调味品,特有的酸甜味道能让整个菜肴的口感更有层次。在这种混着肉香的翻炒中,番茄让土豆更加香糯,让茄子更加绵密,爆锅了番茄汁的肉丁也在微酸中析出了油分升华了口感。

加了水之后再次烧开的锅子里,香味开始弥散。

另一边,在水里翻滚了一次又一次的略带小麦原色的面条被捞了出来。

盆里凉水里放进了热腾腾的面,面条在里面瞬间舒展开,这种处理方法,被称作过冷河。

过了冷水的面口感绝佳也不会粘连,是东方面条处理手法中极简单又高明的一招,君不见东洋小国还有一道“传统美食”名为流水素面,吃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毫无调剂的“冷河面”。

热热的卤子浇在了面上,白里带微黄的面,金色的土豆,红色的汤汁,酱色的茄子,绿色的香菜,一缕儿香气轻悠悠地就进了人的鼻子里,不觉得的如何美味,只觉得,家在这里,随面而走,一面相牵。

面盛好之后,沈何夕才发现自己做了足足四人份的打卤手擀面。

摘掉手套,她头疼地看着锅,不知道该找谁来分享这次的“意外事故”。

“叮咚~”

打开门,门外站了一个嬉皮士和一个金发美男,他们每人都抱着一大袋子食材。

“美丽的小姐,我们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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