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因是双方情愿,不使管他人闲事,只得问明李宁,讲好房饭钱,由他会帐。这才由李宁将英琼唤出,迁往柜房。

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径自昂然直入。

到了房中落坐后,便连酒带菜,要个不停。

那间柜房原是帐房的一个小套间,店家拿来淮置杂物之用,里头肮脏黑暗,光线、空气无不恶劣异常。

起初店家原是存心向和尚搪塞,谁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让。搬进去以后,店家好生过意不去,不住的进房陪话。

李宁竟安之若素,一点不放在心上,见店家进房致歉,只道出门在外,哪里都是一样,没有什么。

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见那和尚虽然吃素都是捡好的吃,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会付帐,一点都不心疼,不禁暗骂他穷吃俄吃,好生替李宁不服气。

他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宁不愿意,便抽空过来报告说道:“这个和尚简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闲帐?就是喜欢斋僧布道,吃亏行善,也要落在明处,不要让人把自己当作大老倌!”

李宁暗笑店小二心眼太小,见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驳他,只说是自己发愿朝山,立誓不与佛门弟子计较,无论他吃多少钱都无关系。反嘱咐店小二:“好好侍候,我会多把酒钱给你!”

店小二虽然心中不服,见李守执意如此,也就无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

英琼见他父亲如此,知道必有所为。遂问道:“爹对那和尚……”

她虽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并未把银钱损失放在心上,但父亲如此行径,颇让她觉得好奇。

李宁却不愿多说,淡然一笑:“佛缘吧!随缘吧!”

英琼还想再问和尚来历,俱被李宁支吾打发,只好止住,心想有机会再说了。

闹了这一阵,天已昏黑。

李宁适才被这和尚一搅,只吃了个半炮,当下又叫了些饭肴,同英琼共同进食这后半顿。

吃喝完毕,业已初更过五店家也拆去市招,上好店门,住店客人自安睡的安睡,各自归房休息。

李宁对着桌上一盏油灯,发呆了一阵。

英琼又要问时。李宁已将身形站起,说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如困时,不妨先自安睡,外面深黑,你且不要任意出去。”

英琼问道:“爹要到上房去,看望那位大和尚?”

李宁嗯了一声道:“有话,咱们回山再说。”

说完,轻轻掩门而出。

换来英琼对着油灯发呆。

李宁出门后,见各屋灯光固派知道这些朝山客人业已早睡,准备明日早起火山烧香,便放轻脚步,走到上房窗下,就着窗缝往里头瞧去。

只见室中油灯剔得很旺,灯台下压着一张纸条,再寻和尚,踪迹不见。

李宁大为惊讶,一看房门倒扣,轻轻推开窗户隔扇,飞身过去,拿起灯台下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凝碧崖”三字。

笔墨未干,知道室中人刚走不久。

李宁赶忙放好字条,即纵身出来,跳上屋顶一看,大街人静,星月在天,四面务消冷沉,深巷犬吠声,零零落落随风送到。

神龙见首,鸿飞已冥,哪里还有一丝征兆可寻。

李宁知道和尚走远,寻人已失之交臂,好生后悔先前自己太大意,没有先问他的名字住址。

无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细寻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隐居之所?

他特地留下,欲引自己前去,也未可知。

猜想起纸条仍在室中,急忙转头进房再寻去。室中景物并本移动,唯独桌上纸条竟不知去向。

李宁惊诧,找遍整室,也未找着。可是方才又没起风,怎可能会被吹出窗口?

莫非和尚未走,只躲在暗处监视自己行踪?

若真如此,和尚果真为自己而来,特地留下地名,好让自己跟踪寻访。

回房时,只见英琼眼巴巴的伏在桌上,灯影下,她正望着一张纸条出神。

忽见父亲回来,英琼醒神即问:“爹爹,看见白眉毛和尚么?”

李宁不及还言,要过纸条看时,正是适才和尚所留,写着‘凝碧崖”三个大字的纸条,登时惊问:“你从何处得来?”

英琼道:“刚才爹爹走出门,不多一会儿,我正在这里想那和尚怪异行动,忽然灯影一晃,我面前已留下这张纸条,我跑到窗下着时。正看见爹爹跳上屋顶,大概去追而去了,也就没追出去。这凝碧崖三字,是什么意思?怎会凭空飞入房内,爹爹可曾晓得?”

李宁道:“大概是我近来一心皈依三宝,感动高人前来指点,这盘等崖想是那得道高人叫我前去的地方,为父从今以后,或者能遇着一些奇缘,摆脱世俗。只是你……”

说到这里,目润心酸,好生难过。

英琼道:“爹爹好,女儿自然也好,您顾虑什么呢?”

李宁只顾轻叹。

英琼道:“爹若有心事,且说出来,让女地替您分担如何?”

李宁道:“回山再说吧!我也拿不定主意,何况那高僧虽在眼前,仍自不肯赐我一见。”

语气更为感叹。

英琼急于替父亲分忧,逼着非要问个详细。

李宁挣扎一阵,终于把自己过来看破世缘,只为平日心愿未了,不能披发入山的心事说了。

他又说道:“适才在街上遇见那位和尚,我听他念怫声音,直震我耳膜,这是由家罡气一种,无故对我施为,决非无因。他不是仙怫,也是剑侠,便有心上前相见,后来又想到你身上,恐怕无法善后。只得罢休,谁想他竟跟踪前来。起初以为事用偶然,及至听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间房,又说许多不近情理的活,使知事更有因。”

“只是为父昔年闯荡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来的晦气,审慎结果,于决定先把他让入上房,再去察看动静,去时看见桌上留了这张字条,人已去远。才知道这位高僧,真是为我前来。

“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邻里寻得这凝碧崖?即便寻着之后,你势必不能同行则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万一竟是旷世仙缘,岂不是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虑些时日再说。”

英琼闻言,说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儿虽较年幼。近来学习内外功,已知门径,我们住处,前临峭壁,后阻万丈深渊,飞鸟不到,人踪沓然。

“爹爹只要留下几许费用,女儿只每年下山两次,购买应用物品,尽可在山上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无人前来扰乱。

“三二年后,女儿把武功练成,在去寻访爹爹下落,再由爹爹介绍一位本领高强师父,然后学成绝世武功,自可救世济人,岂不绝妙?到那时,你我自能再相聚,这不放心,舍不得几句,认何说起?”

李宁见这膝前娇女小小年纪。有此雄心,佩侃而谈,绝不把离别之苦与孤本之痛放在心上,全无丝毫儿女情态。

不禁对她又是疼爱,又是伤心。

便对尴道:“世间上,哪有这样如意算盘,你一人想在那绝境崖中使上三五年,谈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从长计议罢。天下名山何止千百,这凝碧崖还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远是近呢?”

英琼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来点化,世间上,没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儿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决不是什么远隔千里。”

说着,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来渡我父亲,你就索性渡个明白吧!把你住的地方,也请快点说出来,不要叫我们为难,打闷葫芦了。”

李宁见英琼,一片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说,只顾催着她去睡,当下两人分别在铺就的两个铺板上安睡。

英琼仍有一搭没一搭的,研究用什么法子,去寻那凝碧崖。替父亲完成心愿,李宁一肚子心思,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干净,秽气竞界难闻,二人俱都没睡好。

时光易过,一会儿寒鸡报晓,外面人声吵成一片。

李宁还想叫英琼多睡一支,反正回山也没事。

英琼偏偏性急,铺盖又脏,执意起来。

李宁只得开门,唤店家打水洗漱。

这时天已大明。

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来明前起身入山,去抢烧头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末走者,也在打点雇轿动身,显得活中非常热闹。

那店小二听李宁呼唤,便打水进来。

李宁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来报告,是以故意装作不知,欲待小二先说,谁想小二并不发言,只帮着收拾李宁买来欲带进山里的东西。

李宁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永不知今日是香讯,原想多住些日议如今我打算去看热闹,你去把我的帐,连同上房禅师的帐,一齐结来,再去替我在两名挑夫,将这些将送给山中朋友之物,挑进山去,回头多把酒钱赏你。”

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那和尚果然不是骗吃骗住之人。”

李宁闻言,忙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的性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大老倌,糟踏人。我们都不服气,还怕他日后故意再来惹麻烦,谁想他也是好人,只不过爱开玩笑罢了。”

李宁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的叨扯,便冲口问道:“莫非大师父又回来了吗?”

店小二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儿。并未回来,不过他行时,已将他同客官的帐,一齐付清,还赏了小的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住在峨嵋,与他是邻居,他因为客官虽好怫,却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玩笑。

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气也就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寺庙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帐之后,还留下一样东西,叫我等客官起来,再拿来予你……”故装神秘笑容。

李宁闻言惊心肉跳:“禅师留了东西给我?是什么东西?”

“信吧?”店小二媚笑地从口袋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李宁直道好极了,赶忙接过手,拆开一睹,只见里面写着“欲会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自落,手扼游龙,独臂群魔,三十载重逢,乃证真觉。”

疏疏朗郎几行字,笔力犹苍,古逸飘群。

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李宁与英琼对谈心事,定被他听去。

他想和尚既然还肯留信,对于英琼必有法善后,心中不禁大喜。

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互望一眼,心头各有所思。

店小二一旁愣久了,自也想探出什么,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帐,恐怕也有企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

李宁含笑道:“多谢关照,我自会小心。”

当下支开店小二,要他去请挑夫。

小二果然卖力,不到半刻,立即把人找来。

李宁赏他几两银子,乐得他哈腰恭送,直道下次光临,必定舍命招待。

李宁听在耳里,谈笑处之,随即收拾上道。

不久,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座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伟,且见朝山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甚至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直往名山拜去,那份虔诚,叫人惊心。

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得山麓梵唱,钟鱼之声,与朝山信徒空喊佛号交织一片,伴着这座名山的雄伟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

李宁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穿过,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到了舍身者,将所有东西放下。

等到挑夫走远,父女俩仍照从前办法,把买来东西,一一吊了上去。

回到石洞之中,冬日天短,渐已昏黑。

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后,累了一天,俱觉有些脱力,胡乱世些饮食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清晨即起。

李宁先和女儿商量过冬之计,待诸事安托就绪,他又拿出和尚两张纸条,同店小二的一番话,仔细参详。

不久,李宁便对英琼说道:“这位高僧即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不远,我想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朝,在左近先为探寻,只是此地脉宽扩其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

英琼点头应允:“爹爹自行小心便是。”

于是,由此日开始,李宁果然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几次。又到本山许多有名庙宇探问凝碧崖下落,可惜俱都无人知晓。

英琼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也带着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走,一有野味,立即打将回来,把它用盐淹了,准备过冬。

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资质甚佳,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儿便精。

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止几个月工夫,已然学了不少能耐,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模比猿蹂,疾如飞鸟,每日返山纵跃,越来胆子越大,也走得越远。

李宁除了三五日赴山岩下汲取清泉外,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英琼怕父亲担心,又来拘束自己不得走远,也不对父亲提及出游事。

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设有打听出来。

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

他们所住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地区,冬暖夏凉,加以李宁布置得法,洞中只要烧起一个火盆,便觉温暖如春,不为寒感所逼。

这日李宁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寒凉,身体微觉不适,英琼便劝他暂缓起床。索性休息些日,再去找寻凝碧崖的下落,自己则准备起床,生火熬粥,与她父亲驱赶风寒,睡一不觉发发汗,风寒自去。

她起床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

出洞一着,只见雪花如掌,四面纷飞,兀自下个不停。把周围大小山峰,枯枝、秃岩、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

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还是往下落,纷纷纭纭,着实迷人。

英琼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不禁高兴得挑起来,急忙进洞报喜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

李宁闻言,轻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且已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此。”

幽幽感伤,哪来一丝喜悦之情。

英琼见状。笑容顿敛,说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理!又不是我们不去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

爹爹这大把年纪,怎受得了寒雪侵身?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全其美?”

李宁不忍拂却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不能远行,便点了点头。

英琼这才又轻展笑容:“放心,女儿必定很快把爹爹风寒逼出来。”

当下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掘的野菜,同腊肉煮得香喷喷,再切了一盘致野味,丰富早餐已成。

可惜洞中没家具,英琼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李宁石榻之前,又将火盆中柴火拨旺,才请李宁起来用饭。

只见得李宁自己面朝里头睡着,微微有些呻吟,英琼大吃一惊,忙伸手往他额头摸去,竟然烫手。

原来寒热加重,李宁昔年又自行走江湖,曾挨不少掌伤,虽说痊愈,却也时好时坏,在身体硬朗时,能挺得好好的,然而月余积劳,又受风寒,发热不说,更引得赞疾发作,已然病得不轻。

英琼平日与父亲相依为命,忽见他病重难起,直叫人五内如焚,一时忍之不住,泪水两行滚落。

她急忙抹去,坚强忍下,轻轻靠向父亲耳际,说道:“爹爹您是哪里不舒服?女儿已将粥煮好,您起来喝些热粥,发发汗也许病就好了。”

李宁勉强想挤出笑容,挣扎欲坐起来,岂知不但脑袋晕沉欲坠,胸肺更是闷病难挨,沉咳两声,又自倒往床上,一张脸苍白吓人。

英琼哪曾见过父亲如此颓弱,赶忙扶去,直问爹爹您还好吧?急欲运起内劲疗伤,却发现自己只修行几月,根本派不上用场。

勉强找来不怎么管用的疗伤丹丸,和着热进喂给父亲服用。

热粥下肚,药性化开,李宁稍稍好转,始能挤出笑容,歉说道:“爹拖累你了……”

英琼忙道:“爹爹别说话,多休息,明儿一醒,自能痊愈。”

李宁自是装出乐观笑容。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在时间分秒逝去之间,李宁不但未曾好转,甚至高烧不退,及至下午时分,竟自昏迷不醒,呻吟梦艺之间,直叫着凝碧崖三字。

英琼简直已用尽所有办法,仍自无法让父亲好转。

瞧瞧冰冷四壁,除了父亲,已无他人可相助,想下山求医,外头又是满天大雪封山,如何能行?

无助之下,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怕到极点,不住喊着爹爹,深相他一个不喘气,当真撒手人竟离她而去。

李宁只管昏迷不醒,时间越久,越急得英琼五内俱焚,哪还有心吃饭,赶忙点了一副香烛,随向洞口,祷告上苍默佑。越想起伤心,便躲在洞外去,痛哭一场。

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比凄楚!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她啼血。

这时飞雪还是近下越盛,此洞本在山位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五十丈以下,积雪已达数尺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英琼四顾茫茫,束手无策。

哭得场听声嘶之际,忽然想到什么方法,止住哭声,但想一阵,又觉方法无用,又哭,哭一会见儿,又进去唤爹爹,唤不醒,又出来哭。如此雪地里哭进哭出,不知来回若干趟。

突然一次哭进洞中,惚忽听得父亲在唤自己小名,英琼心中大喜,急纵身形,便到榻前,忙道:“爹爹,女儿在此!”

谁想李宁仍是不醒。

英琼再唤几声。始知自己是神经作用,那声音根本不是爹爹所唤,越加伤心到了极点再也顾不得父亲是否听得见哭声,抱伏父亲胸口,一面哭一面喊,伤心已极。

或而英琼哭声过大,或而父女连心,在英琼不断摇身泣唤之际,李宁从幽茫中,稍稍醒神过来。

忽见女儿如此伤心,心头更是难受,勉强退起一丝丝气息,强自转身过来,说道:“英儿别哭……我只不过受了点风寒,身躯难过,不想动弹而已,一会儿就要好的……你不要害怕……”

英琼忽见父亲说话,心头一目。急忙止住辈泣,急问着:“爹醒了?好多了没?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粥?”

李宁点了点头。

英琼再看粥时,灶中火灭,粥已冰凉,急得她重新升火。忙个不停。

她虽想望著白粥热开,立即取用,又怕父亲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不停来回照应。

偏偏天冷山高,火势不易燃大,白粥较难煮开,急得她好不心焦。

好不容易盼到粥热,赶忙取来,并将父亲扶起,靠在石壁,一口口喂食过去,仍自不断问着:“爹爹您觉得如何?病好转没?”摸着父亲额头,仍自烫手得很。

李宁表示快好了,挺得住。然而几口白粥入口,便自难咽下,摇摇头,复又往床上倒去。

英琼一阵心酸。几乎又落下泪水,强忍悲戚,替父亲把被盖好,但不够,又将自己棉被,以及所有足可御寒衣物,全都取来盖在父亲身上,希望能逼出汗水,便自好转。

这时天已晚了,洞外雪光返照,清白见影。洞内却已昏黑,英琼猛想起自己尚未进食,本自伤心,吞吃不下,又想自己病倒,病人更是无人照料,只得她强喝了两口白粥。

又感触适才经验,将粥锅移靠大盆旁边,再去煮些开水,以便可以随时取用。

她想恶夜漫长,柴薪可能不够,遂到后洞,搬来大捆,添些灶盆,使火势不断,自己则和衣坐在石榻前。一边顶着火盆,一边注意父亲动静,想到伤心处,泪水而不止。

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风拨木,如同波涛怒吼,奔腾澎湃。

英琼守着哀病老父,格外闻声胆裂。

还好这石洞较深,外层出口俱用石块堆砌封锁得甚为坚实,仅留一块活动大石,用作出入门户,里层山洞早在周淳在时,已布置三四寸厚的羊皮混粗布风挡,得以挡去冷风侵袭,否则在这风雪高山上,如何受得严寒?

英琼在不解带,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清晨,李宁似已然出一身透汗,悠悠转醒。

英琼见状,忙问:“爹爹,病体可曾痊愈?”

李宁胸口仍自闷痛,却不忍让女儿担心,便道:“好多了……你无须担忧。”

英琼心头稍安,便把粥菜端来,李宁勉强稍微用了一些。

英琼但见父亲气息仍弱,又自挂心起来。

李宁知道女儿一夜未眠,两眼红肿注血丝,好生疼惜,便说:“受点风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况且出汗后,人已渐好,你且去补睡吧!”

英琼还是将信将疑,只顾支吾不会。

后来李宁装作生气,连劝带哄,英琼甚伯父亲因生气而恶化病情,勉强从命,却也只肯伏在李宁床边睡觉,以便就近照料。李宁见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

英琼哪能睡得安稳?

才一合眼,便好似父亲在唤人,急忙纵起问时,却又不是。

李宁见爱女这种孝心,暗自感伤,也已不得自己赶快好转,于是勉强想个法子,要英琼煮来大锅热水,准备以身浸在里头,逼出更多汗水。

英琼自觉此法甚好,赶忙准备煮水。

李宁则等水热,脱下衣衫,没了过去。

然而他似乎不只得了风寒,如似得了疟疾,每以为蒸出汗水,便可痊愈,岂知蒸得发热后,又自陷入昏迷,吓得英琼把他捞抱回席,盖紧棉被,却又汗流不止,她想掀被,然而天寒地冻,怎生能撤?

一时陷入绝境,泪水再次涌流,伤心深处,跪向外天,只能乞求老天垂怜,让父亲怪病能及时好转。

就这样,李宁时好时坏,不济三五日,把英琼累得几乎病倒,她几次要下山求医,一来父亲执意不许,深怕受困冰天雪地,二来这一走,父亲无人照应。

英琼进退为难,心如刀割。

直到第六天,天已放晴。

英琼猛然想起古人有割股疗亲,鲜血治病之事。不禁想以自身鲜血,亦或割块肉,试着替父亲治理怪病。

于是趁父亲昏迷不醒之时,拿了一把刮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后站起来。

忽听一声雕鸣,只见左面山崖上,站着一只几乎人身高大黑雕,瞧它金随红图。银爪尖利,通体纳黑,更无一根杂毛,映在瑞白雪山,雄健非常。

黑雕灵眼瞧着英琼,叭叭叫了两声,不住刻毛流翎,顾盼生姿。

若在往日,英琼早将暗器射出,岂肯轻易饶它如此示威?

然而此时父亲病情垂危待救,她根本无此闲心。只看了那黑雕一眼,仍照预定方式下手。

她先卷起左手青袖,露出与雪争辉皓腕,右手取下嘴中所衡利刀,猛一横心,就要朝左臂割去。

忽觉耳旁生风,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一副利爪抓去。

英琼不禁嗔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畜牲,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骂完,跑回洞中,取出几样暗器,以及一口长剑,准备收拾黑雕以出气。

那金眼雕轻轻将英琼利刀抢到爪中,随便一掷,便落往万丈深渊。一个旋身,已飞回适才山崖角上,仍旧剔毛梳翎,好似并不把敌人放在心上。

英琼惟恐那雕飞走,不好下手,暗自游行,追了过去。

那金眼雕早已看到英琼偷袭举止,不但不逃,反而睁着两只金光刺眼,直盯过来,那头斜斜偏不甩,大有藐视神态。不禁恼得英琼性起,一个箭步,纵近十余丈,左手连珠弩,右手金钱缥,同时朝那雕身射去。

英琼这几样暗器,平日得心应手,练得百发百中,无论多灵巧的飞禽走兽,遇见它,从无幸免。

谁想那黑雕见暗器到来,并不飞腾,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将那支金钱镖抓在爪中。

同时张开铁啄,朝着那三支连珠弩,奇快无比的,竟能一嘴啄及三支强弩,耍来毫不费劲。

它又朝英琼呱呱叫了两声,好议非常得意般。

那崖角离地,原不到十余丈高许,平伸探出峭壁,甚是尖险,崖石便是万丈深渊,下临无地。

英琼连日衣不解带曾十分劳累伤心,神经受了剜乱,心慌意乱。

这崖角本是往日练习轻身所在,此时却因那雕特意寻衅,惹得她性起,竟自忘了危险,就把昔日在乌鸦嘴头学来的六合剑法中“穿云拿月”的身法施开来,志在取那黑雕性命。

那黑雕但见英琼朝自己扑来,倏地两翼展开,朝上窜起,英琼刺了一个空,身落崖角,尚未站稳,黑雕竟自挥舞大翅,斜飞捣来。

英琼见那黑雕冲势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剑。正待朝那黑雕刺去。

岂知黑雕不但灵异,且劲道凶猛,竟然迫开英琼手中利剑。

英琼本不立身不稳,此时受此劲道扫及,长剑一偏,身形更斜,重心顿失,竟自栽往万丈深渊。

她惊惶尖叫,想抓,却无处可抓。

身形直泄而下,只见得两旁山壁积雪白茫茫如瀑布般泄得好长,眼睛一时僚乱昏花,心念却知这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难保,然而她功夫不济,又无任何凸枝、草丛可攀抓,又怎能挽回性命?

自己死了倒也罢了,然而石洞中老父生病不起,谁将照顾?不禁心如刀割。

正在伤心害怕之际,猛觉背上隐隐作痛,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下坠速度减慢,不似刚才投石奔流般,让人惊心动魄,急忙回头一看,正是那只黑眼雕,不知什么时候飞将下来,将自己束腰丝带抓住。始免于坠渊毙命。

然而她又想及昔日父亲说过,凡是大鸟禽生物,都是以利爪抓着猎物之后,飞向空中,再摔往山石之上,借以砸死,再下来啄食。于是猜想那雕不怀好意。

可惜自己利剑业已坠入深渊,且又身悬半空中,根本使不得劲,又怕一个挣扎,惹黑雕利嘴挪已啄来,只得暂时听天命,且等它将自己带出深渊到了地面再作计较。

她用手摸往身上,且喜适才还剩有两只金镖,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线生机,便悄悄把它取在手中,准备一出深渊,便就近给那黑雕一镖,或能侥幸脱险。

谁想那黑雕并不往上飞起。反而一劲直往下降,两翼兜风,平稳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琼不知道那黑雕把她带往江下有何目的,好生着急。

然而急到极处,忽然豁了出去,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此身悬空中,根本无法可施,且看黑雕想把自己如何?

一有机会,再放它几镖便是,于是胆大地张目瞧去,想一窥这深渊奇景。

且在下降百丈之后,雪迹已无,渐渐觉得身上温暖起来。

只见一片片一朵朵白云,由脚下住头上飞去。有时整个人穿入云层内,被那云气包围,什么也看不见,豁然穿出,袖口、衣襟白烟咻飞,倒有腾云驾雾之感觉。

也不知坠下多深多久,云层穿透一个又一个,只觉眼中黑黑白白变幻不定,英琼坠得心紧,自往下礁去,到底还有多深,却仍白云遮断,一片晕白。

正待倚穿云层之际,猝然底下映来一块凸出崖面尖石,上面奇石尖刺如刀,这一砸上去,那还不粉身碎骨?

眼看落身甚急,就要撞上凸岩,不禁目闭心寒,刚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黑雕忽然速度增高,一个转侧,调头一百八十度,收住双翼。撞向崖壁,忽见凸岩六边出现一个丈余宽圆洞,神雕立即钻了进去,景致乍黑还亮,又进入另一与白云深渊之不同洞天。

英琼满以为必死无疑,及至不见动静,身子仍被那黑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睁开双目往下瞧,竟然高深渊地面不及五十丈,隐隐微闻木鱼撞击声。

她心念一闪,莫非这万丈深渊底部,竟有修道人隐居于此,不禁好生诧异。

此时那黑雕飞行速度越发降慢。

英琼留神往四外看时,只见石壁上青青绿绿,红红紫紫,布满了奇花异卉,清香省郁,直透鼻端。

渊底也逐渐宽广,简直是别有洞天。如此奇花盛开.草木扶疏,完全是暮春景象,哪里是寒风凛冽的隆冬天气?不由高兴起来。

然而她身子一转切,猛想自己尚在的雕铁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脱离危险,这深潭离上面,不知几千几百丈,如何上去?

况且老父尚在病中,无人侍奉,不知如何悬念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那黑雕飞得离地越近,便看见上边小山碧青起伏之间,有一株高有十数丈古楠树,枝干粗朴,枝叶繁茂。

忽见一个小沙弥,从那树旁走了出来,高声喊道:“佛奴请得佳客来了吗?”

那雕闻言,呱呱轻叫两声,仍然抓住英琼,在空中盘旋不去。

英琼离地渐近,早掏出金钱缥,准备伺机行事。

那黑雕似早料到有此一招,突然有若流星,旋飞起来,那冲势逆转过急,任那英琼得天独厚,终究是血肉之驱,彼此一转,但闻耳际啸风不止,刹然间已是闹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那小沙弥在下面不断高声喊嚷,黑雕仍不停止。

猝见它一声长鸣,收住双翼,弩箭脱弦般朝地面直泻下来,迫得小沙弥赶忙跳躲,骂了一句好家伙,黑雕冲至地面不及三四尺,猛把铁爪一松,放下英琼。重又冲霄而起。

这时英琼神智已昏,晕沉在地,只觉心头怦怦乱跳,浑身酸麻,已无力动转。

停了一会儿,听及耳旁传来说话声。睁开灵目看时,只见眼前站定一个小沙弥,年龄和自己差不多。

那小沙弥笑脸迎来,灵服清亮,笑窝深深,别有一股清新可爱气息。

他道:“佛奴无礼,擅越惊了。”

英琼勉强支持,站起身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脱险?那大黑雕是你养的么?”

那小沙弥合家笑道:“女擅越来此,乃是前因,佛奴戴你来,乃是后果,不过佛奴莽撞,又恐女擅越用暗器伤它,累得女擅越受此惊恐,少时自会责罚于它,家师现在云巢相候,女擅越随我进见,便知分晓。”

这时英琼业已着清这个所在。端的是仙灵窟宅,洞天福地。

只见四面俱是灵秀峰峦,半天一道飞瀑直泄而下,汇成一道清洗,境蜒绕宽阔福地。

那小山拓绿旁那株大楠树,横枝低桠,绿荫如盖。

树后山崖上面,菠萝披拂,奇花异卉互相争艳,绿苔痕中,隐隐现出凝碧两个方丈大字。

英琼虽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间决少凶险,便随那小沙弥,直往巨树行去。

及至树前,始见十数丈高大楠树,枝桠茂盛,有若巨型狼牙棒,那枝枝粗如大腿根桠上,结搭一层层木梯,散架而上,宛若平地起高楼。直耸而上,足足十数层之高,及至最高顶当中,结了一个茅篷,该是小沙弥所说的云巢。

英琼心想这人在这大树顶上修行,倒是别具心思。

但只小沙弥已登梯而上,自己也就跟着,离那山崖似乎近多,终也瞧清山崖刻着那凝碧两个大字。

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字条,不禁脱口问道:“此地莫不是‘凝碧崖’么?”

那小沙弥笑道:“正是凝碧崖,家师因恐令尊难以寻找,而出意外,特遣怫奴接引,不想竟自把女擅越请来,也是仙缘一段,女擅越见了家师再说吧!”

英琼闻言,又悲又喜,喜的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凝碧崖竟然在自家深渊下,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猝然间又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担心而加重病情。

然而来都来了,只好先去拜见那和尚,再作计议。

她一面想,一间往上攀登,忽听一声怫号宣来,竟自传至树根底部。

小沙弥一愣,不禁干笑说道:“师父已改树心修行,咱退回地面便是。”

说完,要英琼跟着调头。

英琼莫名不解,转头往下瞧去,果然见及一位老僧,定睛看时,正是峨嵋县城内所遇那白眉毛的高僧。

不禁欣喜,登时翻下七八丈高样梯,落于地面,跪倒地面,眼含痛泪,说道:“难女英琼。父病垂危,现在远隔万丈深渊,无法上去,盼禅师大发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齐上去,援教弟子父亲要紧!”

说完,泪随声下,十分哀痛。

那高僧道:“不急不急,你父本是怫门中人,与老僧有缘,只是阴错阳差,把你给带来了。”

英琼急道:“那请禅师急速把小女运去,换我爹爹来此治伤。”

那高僧笑道:“那也得佛奴回来才行。”

英琼急道:“佛奴是谁?”

那高僧道:“就是抓你到此的畜牲金眼雕啊。”

英琼道:“神师可唤得它?它去哪里?”

那高僧笑道:“不急不急,老僧自有安排。”

英琼道:“是不是我曾伤怫奴,它已生气……”

那高僧道:“佛奴若生气,怎还救了你?佛奴乃替你保护你爹去了,你父与我有缘。老僧遂想度他入空门,才会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念是否坚定,后来见他果然一心皈依。

真诚不二,今日才命佛仅前去接引,它随我多年。业已深通灵性,见你因父生病,意欲割肉,至孝感人,特地将你刺刀抓去。

“你以为它有心戏弄,便用暗器伤它,它野性未驯,想同你开开玩笑,它那两翼风力,何止千斤?一个不小心,竟自把你打入深渊,这才把你带到此地,同老僧见面。

“适才之事,我已听阿童报告,一切尽知,你父之病,原是寒热之毒,加上往着旧伤复发所致,并无大碍,这里有丹药,你带些回去,与汝父服用,便可痊愈,病愈之后,我仍派怫奴前去接引到此,归入正果便了。”

英琼但闻父亲病情将可治愈,不禁感激连连,磕头不已。

此时小沙弥已走回地面,恭敬说道:“可要唤佛奴下来?”

那高僧道:“给她灵药,再唤吧!”

小沙弥会意,转身走入数人合抱粗大的中空树心。

此千年古枫树心早已腐空,直通顶空,难怪方才老僧能不知不觉从上头云巢降落地面,倒让英琼莫名不解。

小沙弥找向一角瓶瓶罐罐,取出一白色玉瓶,随即退出。

然而英琼却另有感觉,这老僧能驯飞雕,又能居此深渊,必是一流仙怫,父亲眼光果然不差。自己何不顺情拜他为师?

于是又自叩求道:“弟子与家父,原是相依为命,家父承大师援引,得归正果,实是万生之幸。只是家父随大师出家,抛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纪又小,如何是了?还望大师,索性大发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归正果吧!”

那高僧笑道:“你说的话,谈何容易,佛门广大,难度无缘之人,况且我这里从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禀赋均厚,自有你的仙缘,我所留福语,日后均有应验,缠绕老增,对你无益,快快起来,打点回去吧。”

英琼见这位高僧,严辞拒绝,心头又惦记着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来,又问:“不知禅师名讳?”

那高僧道:“老僧名号白眉和尚,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季常春,十分幽静,现为老僧静养之所,你这次回去。远隔万丈,还得借怫奴背你上去,它随我多年,颇有功力,你休要害怕。”

那小沙弥闻言,立即啸出声音,其声情越,直穿天际。

一会儿工夫,便见碧霄中,隐隐出现一个黑点,渐渐现出原身,飞下地来,正是那只金雕,它口街一只金钱镖,三支弩箭,两只铁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剑,俱是英琼适才失去之物。

那金眼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对英琼呱呱叫了两声。

这时英琼仔细看那黑雕站在身旁,竟比自己还高。两目金光流转,周身黑光闪亮,神骏非凡,见它那般灵异,能把失镖找回,更自惊奇不止。

那金眼雕走向白眉和尚,轻轻低鸣几声,将头点了几下。

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这位孝女前来,如何叫她受许多惊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赎前行,以免你异日大劫当头,她袖手不管。”

那金眼雕闻言,点了点头,便慢慢行向英琼,轻轻鸣叫,似在道歉,随即伏身欲载人飞行。

白眉和尚接过沙弥手中玉瓶,交手英琼道:“此乃我采此间灵草炼成,三粒治你父病,日下留在你身边,日后自有妙用,以奖你之孝心,现在各派剑侠正在物色门人,你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来寻你,急速去吧!”

英琼正要答言叩谢,一转瞬间,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了,只得朝着树心及茅蓬膜拜一阵。

那小沙弥取过一根草索,击在金眼雕颈上,叫英琼把兵刃暗器带好,准备坐雕飞行。

他想到什么,轻轻笑起,说道:“它的灾难就是遇到齐金蝉,日后你得多多防他便是。”

英琼喃喃念了齐金蝉名字,却未想及他即是在乌鸦嘴江口,裸体现身的小鬼。

她问道:“灵雕为何怕他?”

那小沙弥欲笑又忍,还是笑了,说道:“他要把它黑毛变白毛,你说这是不是浩劫?”

“怎么换?”英琼自也觉得想笑。

小沙弥道:“我也在想!你走吧!以后之事,谁知道。”

他深怕师父责罪,立即催促英琼坐上雕背,嘱咐雕儿几句,让在一旁。

英琼此时心情,不比来时,一则知道神雕功力,二则知道父亲就要痊愈,还可归入正果,自是喜气洋洋。方坐雕背,早把齐金蝉之事抛在一边,一心只想快速飞行,赶回洞中,替父亲治病。

当下谢别小沙弥,一手抓住草索,一手紧扣雕羽。

那神雕但觉人已坐妥,登时展翅破空而起,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树小如指,人小如蚁,飞行工夫,端的是奇快无比。

纵有千仞之后,那神雕忽然回头,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停止不进。

英琼急忙抬头往上下看去,只见头上一座龙头探出般山崖,将上行之路挡去,左侧壁则现一个丈余方圆山洞。

这才发现原来此万丈深渊另在洞天,并非自家隐居那头之深渊,不禁暗暗称许遗物之神奇。

她知道那神雕要从这山洞穿过,忙将双手往前一扑,紧紧扣着神雕雄浑肩臂,身躯极力伏低,那神雕这才旋飞倒转,一个回马枪般,猛缩双翅,直往洞中奔去。

咻然一黑又亮,已过另一洞天,神雕登时往上再冲。

英琼知道危险已过,为敢张目四瞧。

适才下来时,是绝不见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见天,白茫茫一晴尽被云层遮满。

那神雕好似轻车熟路一般,穿了一个云层,又是一个云层,到了危险地方,便回头朝着英琼叫两声,好让她早作防备。

如此毫无惊险飞行,简直与历云驾雾一般快捷,把一个英琼耍得爱不释手,不住腾出玉手来,去抚弄它背上的铁羽钢翎。

如此飞行半刻钟,英琼渐渐又得寒意上身,崖壁凹处也发现了积雪,心知距离上面不远。

果然一会儿工夫,神雕已冲飞上山崖,直到洞边降下。

这时日已衔山,英琼心念老父,又不忍那神雕飞去,便向它说道:“金眼师兄,你接引我去见大师,使我父亲得救,真是感恩匪浅,请你先不要走,随我去见见我爹爹吧!”

那神雕果然深通人意,轻轻点头。

英琼不禁大喜,先解下它颈上草索。然后把封洞石块移开较宽,神雕得以进来,随她到了李宁榻前。

李宁仍自发烧昏迷,根本不知女儿出去半日,经此奇缘大险。

英琼叫声爹爹,放下兵忍暗器。已抚向父亲,激情处,泪水又盈满眶,李宁未能答应。

英琼则忍悲感,安慰地笑中带泪说道:“您等等,女儿这就替您治病。”

她急忙拿起灯火,瞧灶前锅火,业已火熄水凉。赶忙生火,将水弄热。

又怕那神雕不耐而走去,一面烧火,一面求告。

且喜那神雕灵性通人,进洞以后,安安静静伏蹲一处,目光不断注视英琼,并未现出心烦神色。

英琼瞧它如此对自己,真是在从中来,但想及父亲,又混杂忧心,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儿工夫,将水煮开,忙把稀饭热在火上。

舀了一锅水,走向榻前,把父亲扶个半醒,将白眉和尚赠的灵丹,慢慢灌了下去,随又将父亲放平,自己则用坐神雕旁,不断抚着它身子,却目不转睛里着榻上病父。

不大会儿工夫,药性已化开,只见李宁头上开始冒汗,呼吸渐渐匀称,这和热病喘息状况完全不同。

英琼暗喜,赶忙倚前替父亲试汗,只见得白巾拭处,汗水竟现沉淤秽血被溶解般,泛起淡淡红斑,那该是化去父亲的胸口内创淤血之结果。

英琼暗暗窃喜,终于对症下药了。

约过半刻钟,李宁开始呻吟,突然间。似若噩梦般惊醒,直喊着:“英儿,可有什么东西拿来我吃?我饿极了!”

英琼闻言更是大喜,灵丹果然妙用无穷,登时应道:“来啦来啦!”

三两步跳到灶前,将粥取来。

那神雕突然活泼起来,跟着英琼跳进跳出。

李宁刚刚清醒,直觉好似数日未进食般饥饿,始意识地喊向女儿拿食物来。

声音甫落,自也转头过来,猛见一个黑影晃动,定睛一看,灯光影里,竟是一个尖嘴金睛怪物,追随在女儿身后。

他一急,冷汗暴出,急叫英儿快躲,忘了自己身在病中,右手一探,抓着床头宝剑,却只剩剑匣,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抓左手中,一个箭步抢扑过来,照着英琼背后怪物便打。

只听“叭碰”一声,原来用力太猛,那个怪物并未打着,却硬生生把前面一张石椅劈为两半,剑匣也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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