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其余的时间苏珊都在工作。她甚至敲开那个医院护工邻居的门。看外表他一向都是不错的呀。还冷不防给考特妮·塔格特的家人打电话进行了采访。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姑娘。那天夜里,苏珊和母亲吃了一餐纯素果蔬千层面,一直等到十一点半,然后才回去接阿奇。

他在街区的拐角和她碰头,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接头地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趁亨利睡着的时候偷偷从后窗溜出来的,她也没有问。

此时街上没有车,所以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农贸市场。苏珊把车停在莫里森街大桥下面。阿奇掏空衣兜,把两部手机放进汽车的手套箱里,然后把掖在裤子里的衬衣拉出来,手枪别在腰后,用衬衣遮掩住。苏珊清点了催泪瓦斯。农贸市场在夜里漆黑一片。宽阔的街面和水泥装卸平台使这里看上去尤其空旷。

“这边走,”阿奇说。苏珊跟在他后面沿着大街走,转过拐角,来到一座巨大的旧仓库前。波特兰东南部的内部工业区里这种大仓库多的是。但是这座有五层楼高的仓库尤其庞大。

阿奇跳上装卸平台,走到一扇没有标志的消防门前。“我上高中时曾来这儿看过一次演出,”阿奇关上门的时候,苏珊说,“楼上过去有一个老少咸宜的俱乐部。”

“那倒是很吸引人,”阿奇说。

仓库已经不再存放农产品了。里面好像塞满了亚洲风格的家具,到处散发着橙油家具上光蜡和榻榻米的气味。几只日光灯管在头上发出荧荧的光亮,照耀着一堆堆花里胡哨、装饰华丽的橱柜、中式灯具、箱笼、佛像和花盆支架。苏珊没有看见任何监控摄像头。假如他们是偷盗日本蒲团的窃贼的话,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了。

“这边走,”阿奇说。他穿过另一扇门,啪地打开电灯开关。走廊上一连串光溜溜的灯泡忽闪着亮起来。木地板已经弯曲,苏珊跟在阿奇身后沿着走廊走的时候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墙壁上涂满了用油漆喷雾器喷上去的五颜六色的图像以及歪歪扭扭的签名。

“最起码这墙上的涂鸦倒是很有意思,”阿奇说。

苏珊更加仔细地看了看墙壁。一些图像是红色的圆形贴纸,根本不会错的。“这是艺术,”苏珊说。

阿奇没有回答。

“真的,”苏珊坚持道,“看见红色的圆点点没有?那是画廊。”

“这是湿漉漉的走廊,”阿奇说。

“湿地画廊,”苏珊说,“这些旧仓库对地下绘画很有吸引力。”

她感觉阿奇叹了口气。

“这座城市真的需要开始执行防火法规了,”他说。

“你知道造成家庭火灾的罪魁祸首是什么吗?”苏珊说,“是做饭。所以呢,我就不做饭。”

“这儿往下走,”阿奇说,打开另一扇门,同时摁下另一个电灯开关。

门开处,露出一段宽阔的防火楼梯,通向一层水泥楼板和另一扇门。又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室。“你知道我想看到什么吗?”苏珊问,“更多和地面空间相关的犯罪。”

阿奇开始沿楼梯往下走。楼梯间的底部有一只孤零零的节能萤光灯泡,使得整个场面犹如日本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你凭什么认为杰里米会在这里?”苏珊问,“他说不定早就安排好了一个会议。”苏珊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群嗜血成性的搞迷信崇拜的人围坐成一圈,一边喝着劣质咖啡,一边互相讲他们童年的故事。像是AA制,但是有更多的血和喋喋不休。你可以一大早撞到儿童杀手的聚会,到了中午又碰到一群异常快乐杀人犯崇拜的支持者。

“我觉得事情不会是那样,”阿奇说。

“我们该不该制订一个计划?”苏珊说,“比如编个什么说辞?”他们总不能就那么走进去,连个说辞都没有吧。“我们是不是连环杀手的热情支持者,在寻找格蕾琴·洛厄尔粉丝俱乐部的聚会呢?我们是不是一对恩爱夫妻,汽油用完了,然后走进去找个地方住宿呢?”苏珊看了看阿奇,又低头看看自己。“没关系。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是一对夫妻的,”她考虑到了更多的选择,“我知道!我们就当大楼巡视员吧。”

楼梯最下面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出现在面前。苏珊和阿奇都怔住了。萤光灯泡使女孩的皮肤发出明亮的光,又模模糊糊的,像是电视上的静态图像。她穿着黑色渔网丝袜,毛边短裤,一件黑色的大圆领女背心,背心的外面罩着一件用带子勒紧的哥特式黑色紧身胸衣,脚上穿一双系紧了鞋带的尖头高跟皮靴,那副打扮,宛然是从泰坦尼克号沉船上打捞出来的一样。与这套行头不协调的是,女孩头顶上架了一副古董似的防风眼镜。

是个离家出走的人,苏珊暗想。

阿奇在她前面四步远。苏珊看不见他的脸。苏珊倒是希望他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说。“你好,”苏珊对女孩说,“我和丈夫把汽油用完了。”

女孩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一直注视着阿奇。她双颊绯红。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内八字,或者只是那双皮靴的缘故吧。突然,女孩细声细气地说出五个字——“阿奇·谢里登”——接下来是一声纤细的尖叫。像只小猫在做噩梦一样。

“就是我,”阿奇说。

女孩在眉毛上穿了眉环,她举起手,把一只眉环扭了一下。“你来了呀,”她说,“我意思是说,哇,太棒了。”

阿奇往下又走了一级台阶,走得很慢,仿佛在向一只受伤的动物走去。“我在找杰里米,”他说。

女孩点了点头,但是苏珊弄不清楚她是在对阿奇说的话做出反应呢,还是只顾激动得瑟瑟发抖了。

“你认识杰里米吗?”苏珊问。

女孩皱了皱眉,满腹狐疑地瞪了苏珊一眼。“我可不敢确定他们是否允许你带个客人来,”她对阿奇说。

苏珊直感到悲哀。她连让人带着参加一个连环杀手粉丝俱乐部聚会的资格都没有。

阿奇朝女孩又走了一步,完全是那种没有威胁性的自信。“我敢肯定这很好,”他说。

女孩双颊上的绯红又加深了一层。“我猜想是的,”女孩说,耸了耸肩。苏珊注意到,她的两个肩膀是那么的瘦削。她有多大?十六岁?“这边来,”女孩说,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把门打开,这一动作使她看上去年龄更小了。“大家都在等着呢。”

阿奇走下最后三级台阶,和女孩面对面站着。她个头很小,在阿奇面前似乎更小了。她的紧身胸衣,摇摆不定的靴子,防风眼镜,那副模样看着就像是一只笨拙的小虫。苏珊在他们身后重重地踩着楼梯板,两只胳膊抱在胸前。

“他们都等着呢,”女孩又说了一遍。

“杰里米也在等?”阿奇问。

“我们都爱杰里米,”女孩说。她笑了笑,两眼突然发出幽光。“就像我们都爱你一样,阿奇。”要不是整个环境令人毛骨悚然,苏珊会笑出声来的。她试图从阿奇脸上寻找某种迹象,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把装满催泪瓦斯的手提包攥得更紧了。

女孩大声吸溜鼻子,用前臂擦了擦鼻子。“你不知道哇,”她说,“我们都是你最忠实的粉丝。”她歉意地指了指水泥地板上的污渍,穿过楼梯台阶最下面的那扇门,走进光线昏暗的地下室走廊。“当心血,”她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有点儿滑。”

“血?”苏珊说。

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哦,上帝,我在开玩笑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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