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附属第一医院的VIP特需病房里, 这场谈话还在继续。

似是察觉到了陆司语有些不适, 宋文不动声色地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从手掌之中透出的丝丝暖意, 让陆司语清醒了一分。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的清明,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那些疼痛暂时压下去了。

宋城还在继续说着:“……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对于许长缨的牺牲,我感觉我负有很大的责任, 之前我是太轻敌了, 邪恶并不是在这个城市消失了, 而是早就换了生存的方式,而且现在的情形更加的严峻……”

吴青轻叹了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本子:“黑暗从不会自己消失, 不过,现在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他望着眼前的宋文,还有陆司语, 除了这些孩子,他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的学生,他们一个一个在青春年华选择了从警, 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年轻之时, 也许他们并不知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邪恶,但是每个人都心怀着热忱,愿意为了正义赴汤蹈火。

南城的黑暗是在蔓延,但是光明也有传承。

宋城沉思了片刻, 抬起头来道:“宋支队长。”

宋文之前听得入神,不知道自己的爹为什么忽然点到了他,而且用的是这么官方的叫法,急忙应了一声。

“我觉得,我过去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错误的,事情至此,你和陆司语都卷了进来,我想把之前许长缨下面的部分人力转到你的下面,省局方面也会给予新的支援,再次重组专案组,但是这次的专案组将会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是建立在南城整个刑侦队的基础上,以省局精英为主力,又能够调动市局的更多的资源。你们一定要更加注意安全和防范,要给一线警员配枪和更为即时的通讯定位设备,避免单独行动,保证警员人身安全。”

曾经,宋城把这种隔离当作对于儿子的保护,但是显然,宋文并不这么想,而且陆司语本来就是处在案件的核心之处。

与其堵着他们,把他们隔绝在这个案子之外,不如大家一起全力以赴。

听到这几句话,陆司语愣住了,这等于是把519一案,完全交到了宋文的手里,而且还给了他很大的权限和支持。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宋城。

宋城说到了这里,转头询问顾局:“顾局,你觉得呢?”

顾局听了上级领导的指派道:“那个……宋文还年轻,也刚升任支队长,不过,他一直是我们南城市局最为优秀的年轻警官,眼下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如果宋局觉得可以,那我这里一定全力配合。”

顾局不担心宋文的能力,但是他知道这一场战役将会多么的艰难,又是多么的危险。

宋文的神色也严肃起来:“顾局不用太担心了,回头等陆司语出院,我们会全力以赴。”

吴青点头道:“我看,就这么办吧,司语你身体好些以后,一定要努力帮助宋文。我这边有一些资料,虽然是非正式途径获取的,但是也有一定的价值,回头,你们若是有需要,可以把我这里所知的情况告诉你们。”

陆司语应了一声:“谢谢吴老师。”

能够有老师和宋局的相助,能够有省局的全力支持,有调动整个南城市局刑侦队的权限。他们的胜算不知道比单打独斗要大了多少倍。

“谢谢宋局,谢谢吴老师,这个案子,我接下了。”宋文点头郑重道,“我一定会尽力查出个结果,给所有人交代。”

宋城看向自己的儿子,心里有点五味杂陈,好像一夜之间,儿子就长大了。他过去总是否定他,质疑他,责怪他,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他比自己想象得要优秀多了。

自己当年做不到的事情,宋文未必做不到。

他破不了的案子,宋文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宋城的眼眶有点热了,这样的失态让他不太习惯,急忙低头起身道:“那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不打扰陆司语休息了,等回头你们归队,市局的内部也查清楚以后,再正式任命,全力调查。”

宋文起身把领导们往出送,走到门口时,他觉得应该稍微关怀问候一下自己的父亲:“爸,你们这几天住在哪边?”

宋城哼了一声,“我带着团队呢,和你吴叔住在市局旁边的那家旅馆了。”想了想又道,“你给你妈去个电话吧,她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之前惦记你。”

宋文答应了一声,回头就看见听了这段对话的顾局在一旁几乎石化。

爸?吴叔?这……这……宋文?宋城?

老头的脑子里不停翻滚着这些词汇,听到了最后才算是理清了中间的关系,一口气差点没倒腾上来,拉住宋文道:“你爸爸不是叫做宋涛吗?”

这今年,顾局不是没有怀疑过宋文可能是宋城儿子的这种可能性。头几天,宋城不断地问宋文的情况他也觉得奇怪。

但是之前,宋文早就给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这么多年,宋局没有对宋文表现过过多的关怀。宋文呢,也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从实习警员做过来的,谁知道这时候忽然给他来了个父子认亲……

宋文看藏不过去了,这才轻咳一声:“顾局,那个,我家情况有点复杂,我爸妈离过婚,那是养父,这是亲爹,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顾局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整个几年都被宋文蒙在了鼓里,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回头我找你算账!”

等送三个人出门,不到电梯口,宋城就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能找上来,就自己能下去。”

“那好,回头有情况的话,电话联系。”宋文也不放心陆司语,急忙回了病房。随着时间的推移,麻药的药效会逐渐过去,今天晚上,才会是最难熬的。

.

晚上九点半,南城之中的一处豪华小区,顾知白把手指按在指纹锁上,锁上传来滴的一响,他推门迈步进入了一处居所。

这是一间现代化的别墅,比一般的住宅层高高了很多,整个房间开放而舒适,装修豪华,此时屋子里是暗着的,可以看到对面楼宇上的各种灯光。

屋里豪华的真皮沙发上已经安静地坐了一个人,看到他进门就侧过头来问道:“你来了?”

“为什么不开灯?”顾知白说着话走了过来,带着一丝怒意,往日的尊重此时都已不见:“你之前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会杀他。”

“是啊。”男人这才侧身,用手指按亮了身边的灯,那盏小小的橙黄色灯光如同是黑暗之中的一点萤火,照亮了他的侧脸,“所以我选了一个最重的病人,给了他一把只有尖头开了刃的钝刀。”

顾知白的脸色缓和了一分,他心里也清楚,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想要陆司语去死的话,那他是不会留下活口的。随后他又想到,被一把这样的刀子所伤,虽不致命,但是会有多痛?

男人又道:“这只是一个警告,你总不能因为顾及那一点点的亲情,把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毁掉。既然你下不去手,那我就代你,惩罚下这个多事的弟弟。”

顾知白摇了摇头,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那是你太不了解他了。”

他的手支住了下颚,陷入了回忆,“我还记得,小时候,司司学习走路的时候。很多的孩子摔了几次就不肯离开母亲的怀抱。可是他,明明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孱弱,每一次摔倒,他都会很快爬起来,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倔强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能够做得熟练。你这样做,只会激发他的斗志,适得其反。”

在他的记忆里,陆司语就像是一根百折不挠的草,学习的时候也是这样,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经历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苦楚,还是站了起来。

你以为你可以赢过他了,那只是一种错觉,他是那么聪明,那么敏锐,那么执着,他总是沉默着,然后会在你不经意间,默默反超过去。

“他怎样做,都无所谓了,但是事情到了现在,我们总得做些什么了。”男人说着话,用手拿起了一枚黑色棋子,看向了放在一旁的棋盘,那已是一盘残局,黑白子缠斗着,战局焦灼,难以下子。

顾知白明白了过来,眼前的人与其说是在警告陆司语,不如说是在警告他。

男人在用陆司语的生命,对他进行威胁。

那是他的弱点,那是他的顾虑,如果他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或者是退缩的话……

这一次是一把钝刀,下一次,可能就会是一把利剑。

不管初衷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被黑暗所侵蚀。

他们在做的事,法理都不会容下。

可笑的是,越是他们这样的坏人,就越是希望对方对于自己忠诚。他们互相试探,谁也不希望,成为被背叛的那一个人。

顾知白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盘棋局上,事到如今,又该如何破局呢?

.

入夜以后的第一附属医院,探望时间已过,整个医院开始变得更加安静起来,特别是VIP的特需病区,日均两千的床位费堪比五星级宾馆,并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特需病房的陪床条件也要比其他的病房好上很多,那张沙发床打开以后,就是一张标准的单人床。

送走了顾局他们,宋文和护士站特别叮嘱过,又出去了一趟,一个是要把两个人之前的行李送回去,再一个就是要从家里拿过来一些衣物和常备的用品。

陆司语抽空睡了一会,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醒来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伤口处疼痛不断,但是可以感觉到,那些血肉是在生长着。

宋文忙完了回来,就去拿了毛巾,用热水浸透,帮陆司语擦了身体。

手术时,护士和医生虽然也会擦去血迹,但是明显要粗糙多了,指缝里还有身上的一些地方,那些血迹还在,宋文帮他撩开衣服,绕开了伤口,温热的毛巾从腰侧,绵延而下。

宋文擦得很小心,也很仔细,一直把那些血迹都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换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为自己家娇贵的猫梳理好了毛。

全都弄好,宋文扶着陆司语躺下,自己坐在了床边,看着他。

因为受伤,陆司语的脸色比往日还要白上几分,那是一种缺乏了血色的冷白色,衬得眉目漆黑如画,此时他的下颌微微紧绷着,显然是在忍耐着疼痛。

陆司语的身上暖和轻松了很多,感觉到宋文在望着自己,眨动了一下眼睛,侧头问他:“在看什么?”这一转头,颈间的红痣随之一动,病号服下露出了半截线条清晰,平直的锁骨。

宋文伸出手捋了下他前额的头发道:“我心疼你。”

只要想到他又受了伤,就会心疼到心底发紧,难以呼吸。

他想要照顾他,保护他,想要让他安全,想要给他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到了快睡觉的时候,陆司语的麻药劲儿完全过去了,连翻身都有点困难。

看宋文在那里准备打开沙发床,陆司语忽然开口道:“我睡不着,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宋文听了这话,马上坐到了陆司语的床边:“我怕影响你休息……”

陆司语没说话,用手拉了旁边的护栏,给他让了一点位置。宋文就上了床,侧身从后面抱住了他,在他的耳边道:“让我抱一下。”

宋文的背紧贴着陆司语的身体,他的手合拢在他的身前,小小不触碰他的伤口。然后从后面凑过来,轻轻蹭着他的后颈和耳朵处。

宋文早就发现陆司语的耳朵特别敏感,有时候害羞,脸还没有红,耳朵尖就上了颜色,那颜色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就像是兔子的耳朵。

陆司语被宋文这么一蹭,弄得又痒又热,“宋文,你干什么呢?”

宋文故意冲着他的耳朵吹着气,“司语……司司……”

陆司语的耳朵越发红了,往领子里面躲去,身子都开始发软:“不要……”

宋文不愿意放过他,轻笑问:“不要什么?”

“……不要……”陆司语声音发了颤,咬住了嘴唇,过去没有发现宋文这么坏,趁着他不能挣扎,哪里敏感手就往里放。

看着往日里冷若冰霜的人在自己的怀里软成一团,宋文很有成就感,可是他又怕真弄疼他,不敢玩得过火,最后蹭了蹭他的后颈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干,等你出院了,再折腾你。”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宋文也不再闹他,陆司语本来是闭着眼睛的,躺了一会,一直觉得宋文的呼吸就在自己的后颈处,弄得他心烦意乱。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道:“宋文,帮我翻个身……”

“啊?”宋文睁开眼愣了一下,还是乖乖而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帮陆司语把身体翻了过来。

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侧躺着,陆司语抬起头看向宋文,眼前的人鼻梁高挺,清俊疏朗,怎么看也让他看不厌,他伸出了手抱住了宋文,然后腿也压了过来。

宋文看他动作这么大,下了一跳:“唉,你小心点伤口……”

陆司语不说话,用手和腿把宋文的手脚都压住了,然后他整个人蜷了起来,找了个较为舒服的位置,像是一只窝在主人怀里准备睡觉的猫。

宋文怕碰到他的伤口,身体不敢动。

终于把宋文牢牢困住了,再不能动手动脚,陆司语感觉自己像是抱了一个大个儿的抱枕,听着宋文的心跳,闭目满意道:“好了,睡吧。”

伤口一直痛着,陆司语这一觉却是睡得安稳极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宋文也好,老师也好,顾局也好,宋城也好,有了这些人站在他的身后,他就觉得好像有了厚重的盾牌,挡在了身前。

那些迷雾,都已经逐渐散去,而那些对手,也终将浮现在他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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