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所商量好的, 老贾走入审讯室内, 把门关上了, 密封隔音的门把一切都隔在了外面。

陆司语一直在观察着林绾绾的细微表情,等老贾坐好,他把审讯室的灯光调暗了一些,开口道:“那我们继续。”

林绾绾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看向了他,她见过了陆司语几次, 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刚才进来把水递给她,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默不作声地, 只说过一两句话,现在陆司语和老贾坐在她的对面,没想到却是这小警察主审。

陆司语的开场还算常规:“我想聊聊你和你室友的关系, 她们都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林绾绾已经被问过几次了,侧了头回答他:“董芳有钱又大方,马艾静漂亮, 郭婳学习刻苦,虽然董芳、马艾静和郭婳有些矛盾,但是她们对我都很好。”

陆司语看着她:“可是我觉得, 她们都没有你聪明。”

林绾绾看着他, 嘴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陆司语继续道:“郭婳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是也仅限于学习而已,在生活方面, 为人处事不够圆滑,董芳大大咧咧的,做事粗心大意,马艾静有点小心眼,难成大器,只有你,在这个宿舍,你的智商也好,情商也好,都是最高的。”说着话他理了理面前的宗卷,把那一张张死亡的照片收了起来。

在这几句话后,林绾绾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变化了,她的眉梢挑起,看了陆司语一眼,竟是显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随后,陆司语没有像刚才几人一样,问重复的问题,而是像是朋友聊天一般,给林绾绾出了一道选择题:“你觉得,学业和朋友,哪个更重要?”

林绾绾一愣,回答他:“学业呃……朋友也很重要。”

陆司语:“你们药猫的事寝室的其他人知道吗?”

他把郭婳药猫的主语改成了“你们”,林绾绾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他对她的恭维里,却并没有察觉反驳,点了点头:“知道,在那之后我告诉了她们,她们说做得很好,只是她们不知道,郭婳那里还有没有用完的药。”

陆司语:“整个下毒的案件,你除了知道毒药的来源,其他的与你无关?”

“和我无关。”林绾绾又把整件事简述了一遍,语速稍稍加快,不过过程中,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颤抖。这一切也和她今天一直被审问的内容一致。

观察室内,几位刑警对视了一眼,如果她撒谎,郭婳的醒来会给她带来很大的压力,但是她现在没有露出破绽,至少他们没有发现破绽。特别是提到了郭婳的时候,她的表情非常自然。

难道说,下毒的事情真的和林绾绾没有一点关系?

陆司语没有急着继续问问题,他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在把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她的眼里,她的那些同学,是无法和她相提并论的,可是为什么,她不害怕郭婳醒来戳穿她呢?思考着问题,他坐直了身体,从口袋里忽然掏出了糖果,那还是他临时从程小冰那边借来的。陆司语包开了一颗,放入了自己的嘴巴里。

在审问室里吃东西明显是不合规矩的,老贾刚想制止他,陆司语却问林绾绾:“你要吃糖吗?”

“嗯,是什么糖?”林绾绾问道,她的一双眼睛如同小动物一般,自从陆司语掏出糖开始,就一直跟着那颗糖移动着目光,仿佛灵魂都被牵引。

“巧克力。”陆司语拿起了一枚糖果捏在两根手指之间。

“谢谢。”林绾绾点了一下头,眼神中有着一丝期待,陆司语就递给她一颗。

巧克力是包在糖纸之中的,女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把糖纸包开。

老贾猜测着,这说不定是陆司语的策略,想要用这一点点的甜头去取悦收买林绾绾,这手法也太天真了吧?他努力压着性子,这才没有打断陆司语的话。可是他一低头看向那些案发现场的照片,想到了巧克力,就有些头皮发麻。

林绾绾却不介意,她把巧克力用右手的手指捏着,张开了嘴巴,一点一点吃了下去,咖啡色的印记在她的嘴巴里化开,淡定自若,吃完之后她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指尖,目光看向陆司语。

陆司语也淡然地望着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你这里,是被你爸爸打的吗?”

林绾绾的额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显然已经过了很久了,她嗯了一声:“我亲爸打的。”

陆司语:“手上的冻疮呢?”

女孩的手,不像是一般的女孩的那样光洁,就算是现在已经完全痊愈,还可以看出淡淡的红色,林绾绾回想了一下,“我过去在很冷的时候洗衣服,就留下了。”

陆司语:“你爹妈很心疼吧?”

林绾绾摇了摇头:“没事,早就不痛了。”说完话,她低了头,用手在叠着刚才的那张糖纸,那是最简单的手工,跳舞的女孩。叠好了以后,就是一个侧面站着的女孩,长长的裙子垂到地面。

老贾的目光一直放在林绾绾的身上,看着那叠纸在她的掌下成形,到现在,他们已经把郭婳醒来的消息传递给了林绾绾,可是这个女孩就像是没有听到那个消息一般,依然泰然自若,她的镇定,让他更为相信她的无辜。

陆司语整了一下资料,继续问他:“我看过你的经历,你从小是在你的父亲身边长大,母亲很少出现,随后十岁,父母离婚把你判给了母亲,母亲改嫁,才把你带入了新的家庭。”

林绾绾嗯了一声。

陆司语:“在你的原生家庭中,是父亲对你的影响比较大,还是母亲影响比较大?”

林绾绾犹豫了一下,咬了下嘴唇:“父亲。”

陆司语:“你亲生父亲过去经常打你吗?”

林绾绾低头嗯了一声。

陆司语:“你喜欢你的弟弟吗?”

林绾绾:“毕竟我们有一半的血缘,但是,他小我很多。”

陆司语点点头,似是理解了,他继续问:“你是用什么来选择打工地点的?”

“这个……自然是简单,方便,自己感兴趣的。”林绾绾道。

陆司语继续问:“你曾经在宠物店三个月,老板说你做的不错,薪资也很高,为什么你离开,反而介绍了郭婳过去。”

林绾绾的手指绞动了一下道:“我只是觉得郭婳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大人们关心的只有钱。你的衣服也不便宜。”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问,“我是否可以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听了她的话,老贾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陆司语却全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等我问完了会告诉你,不会占用很长的时间。”

林绾绾这才点了点头。

老贾在一旁有点听不下去了,小声对陆司语道:“你问点和案子有关系的。” 自从那颗巧克力之后,陆司语的问题就开始离题万里。

陆司语却像是没有听懂老贾的建议,继续问她:“你喜欢玩游戏吗?”

“什么游戏?电脑还是手机?我打的不多……”林绾绾显然没有料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

“人的游戏。”陆司语补充解释,“你喜欢吗?”

林绾绾又出现了迟疑,然后点了一下头。

陆司语又问:“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上天台?”

林绾绾:“我那时候心里很乱,我很憋得慌……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站在那里了。”

陆司语:“如果警方没有找到你,你会跳下去吗?”

还不等林绾绾回答,老贾听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道:“陆司语,你要问就问案子相关的!”

陆司语微微停顿了一秒,目光锁在林绾绾的身上,女孩抿了唇,没有说话。

陆司语却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的嘴角微微挑起:“你喜欢小动物吗?”

林绾绾的一双手开始揪着手里的糖纸:“自然是喜欢的,否则我不会去宠物店工作。”

陆司语:“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毒死那些猫?”

“那些猫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林绾绾说到这里忽地反应过来,“而且是郭婳毒死的,不是我。”

陆司语:“所以你的这种喜欢,搭建在不影响你生活的基础上?一旦受到了影响,喜欢就不存在了对吗?”

林绾绾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她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现在几点了?”这是她第二次询问时间。

陆司语:“等下我会告诉你。”他的声音平和而沉静,仿佛不含有过多的感情,看林绾绾没有回答,就又跳向了下一题,仿佛他问的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只是为了印证心里的一些想法:“你毒死过那些猫,见到过猫的尸体,那种感觉和你看到人的尸体时一样吗?”

林绾绾的脸色忽地煞白,胸口起伏。

陆司语的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问她:“你之前说过一次谎,你现在还在说谎吗?”

林绾绾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老贾,“我问时间,不是因为别的,我早上出来的时候,医生叮嘱了我要吃药的。你们已经问了我一天了,我没有说慌,你们去问问郭婳,所有的一切就都明白了,我在这里再说下去,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都抵不上她的一句话。如果她醒了的话,是不是这件事情就可以结束了?你们就可以放我出去?”

说到了这里,林绾绾弓下身,趴在了桌子上,有些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我好累啊。”

看着痛苦的女孩,老贾顿时有些慌乱:“你忍忍哈,我去看看那些药。”

观察室里,傅临江这才想起来,早上医生的确有开了一些药物,翻了一下看了药物的说明道:“宋队,服药时间过了,是我疏忽了。”他之前全力都放在案子上,这件事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老贾走到这边,看了看那堆药,带了怒意,一把拿了药和水,走入审讯室里。

朱晓看向了宋文,征求他的意见:“宋队,这……还审吗?”

宋文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道:“今天不审了。”这戏再演下去,就要穿帮了,他看不太懂陆司语的审问方式,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问到最后林绾绾出现的慌乱,可是他也不能确定,那种不耐烦和紧张是因为长期没有服药引起的,还是问题触及到了她的敏感处。宋文想了想道:“把他们叫出来,换夜班的执勤警察把她带去休息,我们去小会议室开会。”

宋文到了小会议室里,打开了灯,外面已经一片漆黑,警局里安静极了,就剩了他们这一角还在办公。

陆司语先拿着宗卷走了进来,老贾跟在他的后面,一进入就有些不快道:“陆司语,你刚才过分了哈。”

陆司语就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低了头,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翻开了笔记本,一副准备记录的样子。

老贾看他不答复,哼了一声道:“林绾绾不怕和郭婳对口供,而你刚才的那些问题,不是无聊的和案子没有关系,就是在反复揭开她的伤疤,还有的,根本就是在污蔑!”

宋文没理老贾,看向了傅临江和朱晓问:“对于林绾绾,你们怎么看?”

朱晓道:“我觉得林绾绾没有问题。这才是个二十岁的女孩,你看刚才她开始回答案情时的反应,根本没有任何的破绽。她的面部表情坦然,心理素质极佳。在我们的连番问询下,还一直这么说,我现在也觉得这事应该不是她做的。”

老贾也在一旁哼了一声:“我们还说用郭婳试探他,可我看她是真心期盼郭婳醒来,洗刷她的冤屈。”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司语忽然开口纠正道:“她不是期盼,她是不介意……”

宋文看向他,对这个观点感觉比较新奇:“怎么说?”

陆司语全没介意自己站在了大部分人的对立面,对宋文道:“我怀疑林绾绾是控制型人格。”

听了这话,老贾被气笑了:“控制型人格?你说她是控制型人格?一个软的不能再软的小女孩。她能够控制得了谁?有钱的董芳?漂亮的马艾静?还是学霸的郭婳?还是能控制你?控制我?你刚才问的那些是什么狗屁问题?还不让她吃药,差点出事你知道吗?”

“控制型人格也不一定是强硬的,她是在通过询问时间来打乱节奏,确认主动权……”陆司语还想解释几句,却被朱晓打断,“不是,陆司语,你说我们要用郭婳的死诈她,我们按照你说的做了,可是对审问的回答,她一点漏洞也没有。我们做警察的不是学心理的,说出的话可是要讲证据。”

他们对后期林绾绾的反应只当作是被拖延药物的应激反应,全然不把那些当作破绽。

陆司语习惯性地舔了下嘴唇继续他的推理道:“如果她不是无辜的,那么她的不介意,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她聪明到看透了是我们设置的陷阱,要么就是她能够肯定,就算是郭婳醒来,也不会说出对她不利的证词。”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也可能两者兼具。”

老贾这次是彻底听不下去了:“嗨,你这小子抬杠是吧?她要是凶手,那受害人还能帮她说慌?你这是什么天方夜谭?刚才让所有人陪你演戏,什么试探,你就试探出这个结果了是吗?

傅临江看老贾说得越来越不像话,皱了眉,叫了一声:“老贾!”

没想到这一声却让老贾更来劲了:“副队我知道你挺喜欢这小白脸的,可是你也听到了,刚才他进去都问了什么,问题杂乱无章和本案毫无关联。他会不会审问啊他?他才当了几天的警察?他一共见过几个犯人。到了现在还是咬着林绾绾不放,如果造成了冤假错案他负责吗?如果林绾绾因为没按时吃药出现了生命危险他负责吗?”

老贾一直觉得自己是多年的老刑警,就算是职位不高,也应该受新人敬重,可是陆司语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他今天借着这个事情,把心里的怨气发泄了出来。可自从他开始大声说话,陆司语就忽然沉默,让他的怨气更盛。

看着这边都要打起来了,朱晓急忙拉架,“别别,老贾,别生气。小陆也是想破案。大家目的都是一样的。”

老贾看向低头不语的陆司语,“你有没有考虑过林绾绾受到过怎样的心理创伤?一个好好的姑娘都快被你们逼得跳楼了,你就是在折磨林绾绾,然后让我们所有人跟着加班对吧。”

从案发开始,所有人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了,老贾这一通话,把对陆司语的戾气,对林绾绾的同情,发泄在了这里,其他的人也一时沉默,所有人都觉得身上压了担子。

宋文依然没有放弃对林绾绾的怀疑,可是在刚才对案情的试探中,林绾绾的确毫无破绽。现在,其他人大部分都已经倒了戈,宋文不好明显偏向陆司语,而且他也想听听陆司语的分析和辩解,这才一直没有说话。

可是自从老贾开始逼问他,陆司语异常沉默,他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用笔在本子上划着一条一条笔直的线。那线条画得像是比着尺子一样直,全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低垂着眉目,表情没有变化,把所有人当了空气,仿佛刚才挑起的事端与他无关一般。

事情到了这里,再也不能不管,宋文坐直了身体:“老贾,我们作为执法人员,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公平公正,林绾绾目前还是嫌疑人,你不自觉地把她代入了受害人,产生了同情,那这案子还怎么查?”

老贾没想到宋文这么说,小声嘀咕道:“怎么连你也偏向他?”

宋文耳朵尖,明显听到了,继续道:“这不是偏向谁的问题,刚才朱晓说得对,觉得有罪和无罪都没用,我们要寻找证据。目前为止,这两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画像也不清晰。”

宋文说着话脑海中浮现了刚才林绾绾吃巧克力的画面,这一案中,几个人都是被巧克力夺去了性命,她自己也差点身死,换做了其他人,恐怕都会对这种糖果避之不及,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碰。但是刚才……她却吃得那么淡然。

宋文继续道:“老贾和朱晓,既然你们觉得是郭婳做的,那么去调查郭婳,去医院找郭婳妈妈,甚至开车去镇子上看她的父亲,汇总空白的犯罪线,还原作案过程,拿出郭婳具体是凶手的证据。”

然后宋文转头看向陆司语,那人还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明天我和陆司语去趟林绾绾家里,朱晓给我们定早上八点的火车票,还有,傅临江带着物证组再去回一下学校。不要放过每个角落,每个线索。”

距离三天期限,还有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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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个案子开始,南城的天就是一直灰蒙蒙的,天空中有着乌云,根本看不到太阳。可是这雨就是差点什么,怎么也落不下来。这样的天气,搞的到处都是湿闷闷的,伸手摸去,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含了水,连呼吸都觉得有点憋得慌。

陆司语开了一天的除湿和新风,可是到了家里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多少,晚上十二点,等他在床上第N次翻了身之后,终于有一会入了睡,梦里一片纷乱,他也不知道具体梦到了什么,然后他就被电话吵醒了。

陆司语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他的心跳有片刻失速,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小狼,漆黑里,狗从屋子的角落支起了耳朵,给了他一声回应。

陆司语这才感觉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拿起手机一看,是宋文打来的,时间是半夜三点半,他接了电话,“喂……”

对面的宋文无比清醒,任务下达的简明扼要:“收拾东西,下楼,我在你楼下等你。”

“怎么了?又出事了还是……”陆司语迷迷糊糊地问。

“不是,这个案子时间太紧,我想了想明天早上过去的话来不及,刚刚改签了车票,换成了四点一刻的票,我们现在过去可以节约三个小时,明天中午可以赶回来……”

陆司语这才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电话那头,宋文还在催他:“快下楼,去火车站,要不等下来不及了。”

“你不会开了警车来的吧?”陆司语走到窗前,忽地有点不祥的预感,他用两根手指撩开了遮光的窗帘,果然看到院子里不远处停了辆警车,夜色下闪着红蓝交错的光。

“不开警车我开什么?我可没有凯迪拉克。”然后宋文威胁道,“快点,要不我放警铃了。”

陆司语微微皱眉看了看,宋文进门肯定是惊动了小区的保安,有几个保安员在不远处张望着,看着热闹,似乎是觉得这景象太过稀奇,盯着警车比盯着贼还积极。他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夜有警车等候就够拉风了,若是警铃大响地把他拉走,只怕这小区以后就住不得了。

陆司语翻了翻衣柜穿了件休闲的轻薄连帽衫,匆匆洗脸刷牙后下了楼。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拿出几粒止疼片吞下,最后把药瓶放在了茶几上。

宋文快等到不耐烦,终于看到陆司语从门口出来,他背着个包,头发都没有梳好,有点炸毛,整个身体都写满了一个困字。

陆司语拉开了副驾的位置坐了上去,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安全带!”宋文一边提醒他一边发动了车,然后看了看一脸不快的小下属,“陆司语,你是不是对我打扰了你今天睡觉有意见啊。”

陆司语这才侧身去扣安全带,咬牙道:“宋队,我不是对你今天打扰我睡觉有意见,我对你每天打扰我们睡觉有意见。”

宋文略有歉意地安慰他道:“等下到车上让你睡个够。”

陆司语侧了头看向车窗外,不吭声了。

大马路上一片空旷,车里安静得厉害,宋文为了缓解尴尬,找了个话题道:“唉,昨天的事,老贾对事不对人,你别在意,队里因为案子争执几句也是常有的事。”

陆司语刚来的时间不长,却得罪了队里最老的刑警,他怕他心里委屈,陆司语却大度道:“我不介意,他虽然看起来不太找调,其实是个好人。”说着话眨眨眼睛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傻。”

老贾虽然看上去不像个警察,嘴巴上又没有遮拦,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个有正义感的警察,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有时候越是好人就越是容易被人操控,成为傀儡或者棋子。

宋文叹了口气:“唉,他们都觉得是郭婳做的了,我们却还在怀疑林绾绾……”

陆司语往角落缩了缩,警车的椅子坐着太难受了,简直就是为了犯人设计的。他小声地说:“我想睡觉……”

那声音可怜兮兮的,满是弱小可怜还无辜,宋文看了看表,“你抓紧了时间,还可以眯会儿。”

陆司语的上下眼皮打着架,好不容易才要睡着,又被宋文晃悠醒:“嘿,嘿,起来,到地方了,下车,你先去进站。”

陆司语这才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停在了进站口处,感觉自己就和梦游一般,回头问宋文:“你呢?“

宋文道:“我去停车场停车,你去了就先进去,别等我。进站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了,这时间太紧张了。”

陆司语这才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开门下了车,宋文有点担心他,看陆司语这架势仿佛站着就能睡着了,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

宋文这一趟有点临时起意,他改签的票时间本来就紧张,路上又去接了陆司语,车子驶入火车站的地下车库,耽搁了一会。停车的时候又找了个车位,等他坐了电梯上来,发现候车厅里几乎是满的,也只有车站这地方,一天到晚,永远都不缺人。

“借过!借过!”宋文一路跑着,来到了检票口,抬头一看,那检票的绿字瞬间蹦成了红色,距离发车只剩五分钟,眼看闸门滴滴就要关闭,宋文心里一起急,握着身份证,两手一支撑那验票机,跨栏而过,在工作人员的惊讶中直接蹿入门中。

那守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急着喊,“唉唉……危险……”

宋文对她一挥手道:“警察办案,行个方便。”

那小姑娘还想说什么,结果宋文就这么一阵风般跑了进去,拦都拦不住。

宋文一路百米冲刺般找到了站台,跑下去正好车子快要进站,看着赶上了车,他也就不着急了,停了脚步往前走着,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六车厢,他们买的票是八车厢。

正走着,远处的工作人员忽然挥手叫道:“那位穿黑衣服的旅客,请退到安全黄线后!”

宋文抬起头,就看到陆司语站在离他不远的站台上,这一班车是长途慢车,只是路过,深夜里,站台上人不多。陆司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带着兜帽,愣愣地看着轨道之下。他的目光无比专注,身体微微前倾,眼眸一动不动,像是在看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不远处,火车终于进站,宋文只觉得身后响起了一阵轰鸣,随之身侧带过一阵风。

在火车灯光的映照下,不远处的陆司语整个人显得单薄极了。那瞬间,宋文的心忽地一揪,陆司语那架势,好像要纵身一跃跳下站台,来不及细想,宋文叫了陆司语一声,往前就跑。

陆司语似乎是听到有人叫他,有点迷茫地抬起头看了那灯光一眼,夜色中,银白色的灯光照亮了站台,风吹起了头发,他的脸色苍白着,一双好看眼睛微红着,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整个人却是冰冷而平静……

宋文先于减速的火车冲到陆司语面前,伸手一拉他,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拽。

陆司语被他带离了黄线,拉着转了半个圈,然后直接被宋文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忽然贴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宋文的心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呼啸的火车自两人的身后嗡地一声驶过,然后逐渐减速,停了下来。

“宋队,怎么了?”陆司语这时才像是醒了,看了看抱着他的宋文,还有点懵,此时他倒是一脸无辜,仿佛刚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站在站台边想要跳铁轨的人不是他。

“你知不知道危险怎么写的?站的那么近,你刚才都被大喇叭点名了你没听到吗?”宋文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他,他被刚才陆司语的举动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才有工作人员赶了过来问:“唉,没事吧?”

宋文这才把陆司语放开:“没事。”

那拿着喇叭的工作人员瞅着这两个人,一个冲了站,一个看上去要跳轨,要不是现在大半夜人手不够,真想把他们扣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刚才站的那位置,一个不留神栽下去命就没了,太危险了!”

“对不起。”陆司语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诚恳抱歉道:“可能我太困走神了,没注意。”

宋文也急忙亮了警官证:“我们是警察,急着去办案,所以匆忙了点,多谢提醒,以后一定注意。”

看着他们低头认错的样子,那工作人员气都气不起来:“算了,算了,你们做警察的也不容易,大半夜的还要出差,没出事就好,你们快上车吧,这站就停两分钟。”

宋文道了声谢,伸手推着陆司语往车上走,感觉自己就和带了个不省心的孩子一般。

这辆车是现存的少数长途车之一,全程要开一天以上,贯通了南北,开到这一站,这车已经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三个小时以后他们才能到林绾绾的老家——秦城。

一上车,陆司语就皱紧眉头捂了嘴,车上热乎乎的,比外面还要闷,整个车厢脏乱差,旅客们睡得东倒西歪。车厢里满是呼出来的废气,铺面而来的就是一种人味。要不是因为车缓缓开了,陆司语差点逃下车去。

宋文知道他嫌弃,拍了拍他道:“等会就好了。”

陆司语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闭了眼睛,喉结滚动,拼命往下咽着唾沫:“这味道闻着想吐……”

宋文找了座位放了行李,对他道:“那你去厕所?用我陪你吗?”

陆司语冲他摆摆手,以示拒绝,自己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没过一分钟,陆司语就回来了,脸色比去的时候还要难看。

宋文问他,“吐完了?”

陆司语捂着嘴,脸色惨白摇摇头:“厕所太脏了吐不下去,有塑料袋吗。”

“我看你还有功夫嫌弃,就还能忍忍,这车上空气质量虽然不好,但是习惯了就适应了。”宋文说着话,随手递给他一个袋子,他原本以为陆司语只是想要个袋子备着,没想到陆司语抖开袋子把脸埋进去就直接吐了。

宋文真没想到,这个人娇气到了这种程度,一时有点手忙脚乱,看陆司语吐得撕心裂肺,又不知道怎么帮他好,到最后拍了拍他背,“唉,你没事吧……”

陆司语感觉吐得整个胃都翻了过来,直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才接过宋文递过来的水杯漱了漱口把塑料袋扎上,眼泪汪汪地缓过来一口气,整张脸又是白了一圈。

看他拎着袋子要起身,宋文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地把袋子接过来:“我帮你扔了吧,回头你别去厕所那里又吐了。”

这么折腾了一翻,好不容易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宋文洗过手回到座位,刚准备眯上一会,就看到陆司语捂着胃趴在了桌子上,他的额角上带着冷汗,脸色白到几近透明,显得眼眉黑的如画,宋文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胃疼?”

宋文一年到头,病都很少生,基本不知道药店怎么走,跟别说随身带着了,这火车上要是闹起肠胃炎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着陆司语,宋文忽地想起来,小学时他养了几只荷兰猪,其中有一只母的忽然有一天要生了,偏偏家里大人却都不在,那时候他面对着那只虚弱的荷兰猪,就如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他身上那种不受动物喜欢的体质那时候就有,他想要帮助它,那荷兰猪就吱吱叫着往前爬,想要躲他,挣扎着流了一窝的血,还好那小东西的生命力顽强,最后自己下了一窝崽儿,可这件事简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此时望向陆司语,宋文的眼里有着担忧,还有深深的恐惧……看起来,陆司语可是比那个荷兰猪可金贵多了,也好看多了。

陆司语完全不知此时在宋文的眼中,他娇弱得像是只待产的荷兰猪,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主要……有点饿……”他胃浅,又有胃病,之前服的药是止疼的,就是怕半路上犯胃病,没想到吃多了刺激性强烈,现在吐了反而好受多了。

他现在身体里有点钝钝的痛,不难忍耐,就是胃里有点空得难受。陆司语在心里祈祷,希望吃的药多少吸收了一些,不要影响白天的正事。

宋文看他的指尖蜷了蜷,把衣服拽得更紧,有点心疼:“那怎么办?你带饭了吗?要不垫补点?”

陆司语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睫,一双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继续给他出难题:“吃不下冷的。”

“那我……给你找乘务员买点吃的?”宋文说着话整整衣服,“我去餐车看看。”

现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宋文穿越了几节车厢,再往前走就是卧铺了,他问了乘务员才知道,这个点餐车也不提供吃的,他不甘心无功而返,好不容易找到个值班的乘务员,买了一盒方便面回去。宋文还生怕陆司语嫌弃,没敢买辣的,也没敢买酸菜的,买了一盒汤鲜味美的豚骨拉面。

等宋文去接了开水泡了,端到了座位前的桌子上,掐了三分钟的点,摇了摇陆司语道:“起来,吃几口泡面垫补一下吧。”这么一番折腾,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万分周到了。

陆司语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伸手去抓方便面的桶身,他的手素白,修长又骨节分明。

“唉,倒的开水,烫!小祖宗,你小心点。”宋文拦了他一下,掰开了叉子递给他,“还是我来吧。”

陆司语眨眨眼睛,把那叉子用牙齿咬了,叼在嘴里,宋文帮他把方便面上面的盖子撕去,这才推给了他。

陆司语用叉子挑起了一根面,放在嘴巴里,皱了眉头:“好腻啊……有点油……”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宋文斜眼看着陆司语一根一根地吃方便面。

陆司语吃了少半盒,喝了两口汤暖了暖胃就说不舒服不想吃了,把那方便面推开。宋文忍不住担忧问:“你能撑到明天早上吗?这趟车七点多到呢。”

陆司语想了想:“你能帮我买点糖吗?”他虽然现在不饿了,但是还得防着万一低血糖。

宋文叹口气又是起身,走向车厢的另一端,他忽地想起一首朴树的歌,“我曾经跨越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这一路穿过各种熟睡的人群,跨过各种岔开的腿,还要留神不要踩了人的脚。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呸,是领导。十分钟以后,宋文终于回来,递给了陆司语三根棒棒糖。

“怎么是……”陆司语对棒棒糖有点惊讶,但是还是接了过来。

“这车开了一路,其他的都没了,将就一下吧。”宋文劝他。

“没事,挺好的,我喜欢吃,就是有一段没吃过了。”陆司语说着话把糖纸包开,用手指转了一圈,看着晶莹剔透的糖体。过了片刻,才把糖整个含在了嘴巴里。他一只手拉着棒棒糖的棍,一口一口舔着,吃得一本满足。

宋文看他吃着棒棒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饿了……他被陆司语来回遛了好几圈,之前在站台上也跑了很久,这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拿起一旁那盒陆司语吃了几口的方便面就开始吃。然后他就看到陆司语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又不嫌弃。”宋文说着用小叉子搅合了一下。

“你刚才应该吃了再去买糖。或者你再买一盒呗,这会都冷了。”陆司语咬着糖,精神了一些,他习惯性舔舔嘴唇,嘴唇也是甜甜的。

宋文看着他舔着嘴唇,吃着棒棒糖,忽地一愣。

看他愣住了,陆司语不明其意,眼神里带了点疑惑。

宋文这才低了头,哼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去的?”

等宋文的方便面吃完,陆司语的那根棒棒糖也吃完了,美人靠着窗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

宋文道:“反正我们短途,三个小时,我上了闹铃了,你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陆司语小声道:“下次我们还是开车去吧,领导,我不用报销油钱,也不用你修车,真的。”

宋文习惯性地把袖子撸到了手肘,“下次吧,回程也买好了。”

火车摇摇晃晃地,车灯不太明亮,让人昏昏欲睡,陆司语靠在座子上,大概是因为车厢里闷到让人缺氧。宋文说的是个真理,习惯了就好了。不知什么时候,陆司语竟然就睡着了。

看着陆司语睡了,宋文却是睡不着了,低着头看着手机,身边的人睡着睡着,换了个姿势,头枕到了宋文的肩膀上。宋文一侧头,看着睡得香甜的陆司语。

火车里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陆司语的脸上还贴着那创可贴,他的眉眼标志到了极点,兜帽的领口下,透出一小段锁骨,喉节处的那颗红痣,甚至让人觉得有种冷艳感。也许是呆得时间长了,方便面的味道也已经散去,宋文已经闻出不这车厢里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丝丝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不似香水的味道甜腻,透着一股清爽,让人联想到刚刚下过雨后泥土的味道,然后他意识到,那味道源自于陆司语。

火车轻微地晃动着,暗夜中有灯光从窗口快速划过,宋文无心看手机了,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没过半分钟,又忍不住再去看了一眼,陆司语伸出舌尖,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过了半分钟,宋文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一次,和陆司语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半开着,像是一滩深水一般。

“……那个……”宋文瞬间有点慌,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陆司语却是毫不介意般,仿佛只是梦游了片刻,合上眼睛又睡了。

宋文又低下头去看向手机,这一次睡意全无,直到手臂都被靠麻了,宋文才转头又看向肩膀上的人。

陆司语在睡梦之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身子轻轻动了动,宋文便借着换了个姿势。

天色渐渐明朗了起来,到了早上快七点,火车又到站了,这次是个大站,呼啦啦下去了一群人,然后又上来了一群人,身上夹杂着冷气。

坐在对面的一家三口中,有个四、五岁的小朋友,这时候被上车的人吵醒了,哇地大哭了起来,这一下惊醒了半个车厢,孩子的母亲醒过来,急忙哄着孩子。

“宋队你不会一直没睡吧?”陆司语也被吵醒了,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他刚才的两个小时睡得还挺好,甚至比在家里床上睡得还要踏实些。

“没事,我不困。”宋文说着,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随着人流,有个文弱的姑娘上了车,那女孩一个人出门,却拎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她坐在宋文他们的隔壁,一时拿着箱子有点为难。

宋文起身主动道:“我来吧。”说着话他把那大箱子托举起来,放在了行李架的空位上。

姑娘对乐于助人的宋文略有歉意,“谢谢你,这箱子沉吧?”

宋文道:“还好,我正好坐久了,运动运动。”两人说着话,宋文有点惊讶地发现那小孩止住了哭声,一回头,发现那孩子正吃着他昨晚买的一根棒棒糖,借着早上的初阳,一旁的陆司语收了往日的冷若冰霜,眉眼带着微笑,正在逗那个小孩。

宋文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陆司语笑,那人笑起来似乎是冰雪初融一般,显得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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