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把尸体运回了殡仪馆的林修然已经开始了工作,两具尸体被摆放在两个不锈钢解剖台上等待解剖。整个解剖室无窗,无影灯照明,还特别安置了两台超强力的通风系统。

南城的法医工作走在各市的前面,市局里有一间现代化的解剖室,分为标准化的尸体解剖室,监控会商室以及尸体储存室三部分,那里主要是用于一些疑难尸体的解剖,不过鉴于尸体要在殡仪馆与市局之间运送比较麻烦,所以这种死因较为确定,等待安葬的尸体,会在殡仪馆的解剖室进行处理。

由于死者有两名,为了节约时间,除了林修然外,还有一位市局的年轻法医同他一起解剖。林修然负责董芳的尸体,另一位负责马艾静的。

那法医叫做万棕,外号叫做端午,是个带着眼镜的小法医,今年法医科毕业三年,南城的法医人数不足,他这样的资历早就独立跟案子了。说起来端午这外号还和林修然有些关系,因为棕的音同粽,万棕的小名叫做小粽子,后来他到这里报道的时候,怕大家不好记,提了自己这个小名,说也可以这么叫他。

那几年正是盗墓小说风行,林修然听到他这个小名皱眉道,虽然说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但是别人叫起来还以为我们这鉴定中心诈尸了呢,以后你外号不如叫做端午吧。于是这端午就在市局叫开了,到后来比他的本名叫的还多。

解剖室里安静极了,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两具尸体死亡时间大概在四个小时,尸僵一般在人死亡后十分钟到七个小时内出现,随后逐渐缓解。现在尸体的尸僵正是最僵硬的时候,不太自然地躺在了解剖台上。

端午刚从睡梦中被提溜过来,还有点迷瞪,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外观道:“今天看来没什么太麻烦,应该就是毒杀而死。”

林修然提点他:“别大意,要验过再下结论。”做法医可是千万不能有行活的想法,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简单的案子,就越是容易马虎错过一些细节。端午的胆子挺大,就是有人有点马虎,还好之前的案子简单,没有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两个人开始忙活起来,一边观察一边进行交流,林修然复测了一下尸体的温度:“死亡时间与肛温相符,在十二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按照现在的温度计算,每一个小时,尸体大约降低1℃。相比于董芳,马艾静的肛温略高。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把各种检验的情况填写在表格上,这一步是检查尸表,必须把尸体上的所有痕迹都检查到。两个人围着解剖台游走了一圈,端午道:“体外没有什么外伤,死者瞳孔缩小,粘膜充血,尸斑呈鲜红色,很明显的中毒特征嘛。”

林修然检查完尸体的外观,开始下刀随着刀子切割下去,皮肉被利索地分开,在尸体上划出一个大写的Y字,空气中泛起一股更为浓烈的苦杏仁味,检查从上端开始,逐渐到了消化腺。

“肌肉,血液都是鲜红色。消化道水肿,充血……由于死者呕吐过,胃内物不太多,有巧克力的黑色颗粒。”随着林修然娴熟的动作,胃容物和心血很快提取完成,心血盛满,放入试管之中,等待化验。

那一边端午的进展也十分顺利,很快把尸体开膛破肚,取了内脏出来称重。

时间很快流逝,两个人这一忙活起来就是将近两个小时,端午反倒先完成了,放下了解剖工具道:“这边完成了,基本可以确定是中毒,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这里准备缝合了。”

“等下,我过来看一下。”林修然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来,看向马艾静的尸体。他是这鉴定中心的负责人,是要在所有的检验报告上签字的,也要为这些死者负责。

林修然看了那尸体几秒,表情凝重了起来,深深皱了眉思索,现在林修然有点睡眠不足,万分疲惫,他只要合上双眼,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少女的尸体与被子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不知怎的挥之不去。好像,在冥冥之中暗示他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隔壁大功率冷藏库的影响,这里温度比室外还要低上很多,两具解剖台上的少女尸体内脏被人取出,并排躺在那里,皮肤被白色的无影灯照着,透出瘆人的光。

南城市的殡仪馆位于城北郊区,修建的很是大气,就是地广人稀,更别说在这暗夜之中,除了值班人员,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死人比活人多得多。之前在工作着还不觉得,这一安静,就让胆子很大的端午也有些受不住。他看向严肃地林修然,有点心虚,又仔细对照了一下眼前的尸体,依然看不出端倪,小声问:“这不都是青气化物中毒的典型特点吗?”

“这具尸体不太对。”林修然没有很快下结论,而是走到马艾静那具尸体前又查看了一下,然后他掰开了死者的眼皮,和死者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放开了双手,才开口继续道,“是中毒没有错,但是这具尸体明显和我那具有些细微的差距,比如中毒不会引起眼睑和颊边的血点……”

林修然说着话伸手拉了一盏白灯过来,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看清马艾静尸体面部的一些鲜红血点,这些痕迹在她刚死的时候尚不清晰,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明显起来。

端午凑过来观察,那红点分散在面部十分细小,不仔细观察不容易发现,像是脸部的毛细血管全部因为什么原因炸裂开来。这么近看,有点诡异,像是有人在尸体的脸上撒了一把朱砂。

“还有,她涂了指甲,掩盖了手指的紫绀。”林修然又指向了马艾静手指的前端,那里的颜色发紫。他倒了一些化学药剂在药棉上,把马艾静残存的指甲油擦去,少女的指尖发着青紫,指甲的颜色也不正常,紫绀的痕迹更为明显。

“其他的还有……”林修然指着死者的内脏上的一些斑点。

随着一个一个线索出现,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逐渐浮出了水面,林修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悠然一缩,这凶手太过丧心病狂了。

“塔雕氏斑……”这下子端午认了出来,塔雕氏斑是指粘膜下的一些点状出血,是窒息死亡的特征之一,“所以……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林修然打开死者的口腔,观察了一下死者的牙齿,在齿颈处呈现出一种粉红色。这一现象有个浪漫的名字,名叫玫瑰齿。

看到这里,林修然神色凝重地下了定论,“是的,这位受害人,是被被子闷死的。”然后他直起身子补充道:“死者死亡时已经开始毒发,所以尸体部分特征中毒现象,比如尸斑呈现了鲜红色,所以那些窒息死亡的特征被你忽略了。”

因为是闷死又处在毒发末期,并没有机械性窒息的一些特征,比如说舌骨骨折之类,容易和中毒致死混淆。

这是一个细思极恐的结果,两位受害人,几乎同一时间死在一起,死因却是完全不同。或许是毒发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变故,凶手甚至是等不及马艾静毒发毙命。但是她必须让她尽快死去,毒发,窒息,这都是极其痛苦的,难以想象,这个女孩在死前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是我没有看仔细。”端午这时正视了自己的错误,他之所以判断错误,是因为这尸体中毒迹象太过明显了,他一上来就有种主观臆断,觉得一定是中毒致死,就没有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现在被林修然点出,端午才知道自己险些酿成大错,吓出了一身汗,“林主任,这死因,对案子来说,影响大吗?”

林修然看了他一眼:“自然很大,宿舍没有闯入痕迹,这样一来,凶手就被局限在了宿舍内,而这个凶手,也太过残忍了。” 他说着话,望向躺在解剖台上的两具开膛破肚的尸体,两名少女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

在现场时,马艾静的尸体与被子纠缠在一起,他们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因为毒发较为痛苦,所以被害人才抓紧了被子,现在想起来,应该那条被子就是凶器,凶手在她毒发时,怕她喊叫,有人直接跨坐在她的身上,用双手压制住他,被子蒙住了她的头,把她活活闷死在了被子里,这才导致了她一直死死抓着被子,致死不能分离。也正是她临死时的这个动作,帮助林修然确定了她的真正死因,也进一步锁定了凶手,那名杀人犯就在108寝室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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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半,刑警的问询还在继续,送走了白小小,宋文和陆司语眼前的人换成了邓佳。正是这名女生发现了倒在门口毒发的郭婳,现在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似乎还沉浸在那噩梦之中。

邓佳比白小小大上一岁,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摇头说不知道,说对隔壁寝室不熟悉,谈话过半,陆司语出去给她倒了点热水,邓佳这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们土木班一共三十个学生,大部分都是男生,只有她们四个女生,董芳最有钱又大方,马艾静则是长得最好看,被选为系花……”

“那董芳对马艾静怎样,你知道吗?”

“对她挺不好的,我看到过一次,董芳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马艾静是马屁精,小跟班,捡她不要的东西,可是我觉得,马艾静应该是听到心里去了,她有点记恨着。”

“董芳欺负郭婳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邓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胆怯地说:“白小小和郭婳熟悉一些,我和她关系一般。”

宋文听懂了,就算是知道,她们这些普通的女生也不敢管,看到了只能当作没看到。他们又问了邓佳几个问题,基本说得和白小小的描述大同小异。

外面天色已经快亮了,阳光透过拉得不太好的窗帘倾洒了进来,乌云散去,那场雨最后还是没有下下来。

宋文和陆司语对望了一眼,准备做结束,他例行问道:“我们想了解的问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邓佳咬了一下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半个月前,很晚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半,我把东西落在了自习室,晚上去取,我远远看到马艾静和个中年男人一起从外面进来,那人,好像是他们土木系的一位教授……”

“当时你看清了吗?”宋文加问了一句,依照邓佳的描述,当时很晚,又远,很容易看错。

“应该是马艾静……”邓佳回忆了一下说,“我认得她的伞,她有一把样子很别致的花伞,印的是梵高的向日葵,在雨夜特别的显眼。”

宋文点点头:“谢谢你提供线索,这些事情稍后我们都会查清的。”他把邓佳送出去。

傅临江那边的问询也已经结束,几位刑警到一起汇总着资料。

宋文简单把他们这里的结果说了一下,抬头问傅临江,“你们那里如何?有结果吗?”

“我们问了她们的班主任,也问了几位教课的老师,都是一问三不知。她们班主任开始情绪很激动,说肯定不是郭婳,也不是林绾绾,她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都是好孩子。我问她郭婳曾经被欺负,她是否知情的时候,她又改口说自己不知道不了解。”傅临江叹了口气,“才是个二十六岁研究生刚毕业的女老师,本身也没比学生大多少。”

宋文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在那边上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几岁的差距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方是走上社会的成年人,另一方则还是校园里的孩子。

大学里的班级如果把学生比作羊群,老师就像是牧羊犬,他们只管有哪些羊掉了队,但对羊群里的打闹从来都迟钝而漠不关心。

宋文转头问陆司语,“查到这里,你怎么想?”

陆司语没提防又被点了,想了想开口:“毒药的确切来源,以及下毒的人还是没有头绪。人物关系看似简单,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傅临江插话:“是啊,土木系的学生,又不是化学系的,怎么能够拿到这种管制剧毒材料?她们是不是认识化学系的学生,就能够从实验室里拿出毒物?”

宋文道:“大学里都有各种药品管制方法,如果想从中拿出毒物很难不留痕迹,回头你们调取下监控,再问一下这里的老师吧。” 以前国内的几件类似案例中,有出现过从化学实验室中取出毒物的情况,也在那些案件之后,各地高校的实验室都加强了管控。

话正聊到这里,宋文的手机响了,他看到是林修然的来电,抬手按了接听,“喂,老林?情况怎样?”

宋文接听了两分钟以后,扭头对其他人道,“尸检的部分结果出来了,董芳是毒发致死没错,而马艾静是被闷死的。毒物中的主要成分是青气化钠,另外在他们体内还发现了少量的麻醉剂。”

陆司语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他的眉心忽地舒展了开来,似乎一直困扰他的疑团终于得到了印证,然后他低头道:“那么这嫌疑人,就在郭婳和林绾绾之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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