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洞府,余瑶站在顾昀析的密室前,沉默了好一会。

原本的小密室俨然成了一层巨大的林木结界,巨树参天,天穹上,暮色笼罩一切,无数星辰流转,温柔的光镶嵌在凉薄的夜色中,现出一种难得的和谐美好。

顾昀析在巨树上建了一座树屋,布置大方简洁,树屋前种了两丛万金难求的仙草,应该是灌溉了什么灵液,旺盛得像是路边肆意生长的杂草。

树屋里,一张床榻悬浮在一汪水流上,水面被月色映得十分温柔,床榻上,最上乘的云锦丝铺了将近十层,叠着高高的一层,床头边放着两颗火珠,火之精华流淌到水里,水便有了淡淡的温度,雾气蒸腾,生生不息。

分明就是一汪温泉。

再对比外边她简陋的小窝,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余瑶酸得连方才的别扭都顾不上了,她的目光钉在那方看上去就很舒适的大床上,她转身,问倚在墙壁上懒散的男人:“你白天晚上修炼,不用蒲团,改用床?”

顾昀析不置可否,微微颔首:“修炼之余,偶有休憩。”

“你可以搬来。”他想了想,蹙眉,又加了句:“但别在修炼时亲我。”

余瑶:“???”

顾昀析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道:“我定力不行。”

“容易走火入魔。”

余瑶反应过来后捂脸,认真地回了他一句:“我觉得,那些书,你不用看了。”

真不用看了。

就这无师自通的劲,比那些流连花丛的浪子也不差了。

拿都拿回来了,还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顾昀析便抱着且瞧瞧的心态翻开了其中一本。

其实就是人间的消遣话本。

讲的都是各府各院的爱恨纠葛,女人们之间无声的博弈和战争,不乏有一些看上去就十分狗血的招数和话语,顾昀析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发现女人的心思好似时时刻刻都在变动。

今日送只凤簪,喜欢得不得了,且珍惜地藏着,哪天突然就不爱了,那根簪子就成了陷害他人,故意留下的信物,但表面上,却还是纹丝不显。

前天还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藏在心尖的人,今日,突然就因为外人几句话,不喜欢了。

深夜,顾昀析斜躺在榻上,乌黑的发丝还透着些湿意,从肩膀缠到手腕,黑与白的对撞,来得尤为惊心动魄,他一页页地翻看手中的话本,像是阅览公文一样。

余瑶抱着软枕进来的时候,他正巧翻完一本。

“冷。”余瑶睡得迷迷糊糊,眼睛勉强睁开半条缝,细长的手臂环着软软的枕头,露出上面勾着金银玉线的图样,像一只糊涂的走错路的小兔。

余瑶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蓬莱的天气虽然说是冷,但她发丝里还藏着两颗南海龙珠,暖流一刻不停地温养她的身体,再不济,也不该被冻醒来。

但是今天吹进洞里的风,比平素冷十倍不说,还没个停歇的时候,冷得她起床加了三次被子,越加,越冷,短短一个时辰,她醒了至少四回。

见鬼了一样。

顾昀析把手里的书往边上一放,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见她二话没说的踏水过来,掀被,上床,闭眼,一气呵成。

缩成小小的一团,倒是很自觉,没有占他的位置。

顾昀析又看了看手边的话本。

他不理解不明白话本里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感,也不理解痛哭流涕祈求变心之人回心转意的戏码,在他看来,这六界万万生灵,唯一个余瑶,能让他三分动容六分隐忍。

凡人复杂的情感,他从未体会过。

因而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东西嘛,还是学了些。

他翻开了第二本。

看第三本时,天已露出亮光。

顾昀析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宫廷话本,但并非讲述传统的帝王后妃间的情爱史,话本开展的背脊,天下乱荡,宦官当道。

主角,正是一名权倾天下的宦官,他一步步爬到至高位,到了后头,手里甚至有了将帝王软禁的资本。

他看上了极受圣宠,容颜绝世的贵妃。

宦官,往往都是自卑而阴冷的,他们是从万鬼从中爬起来的人,即使什么也没做错,也注定处处被人轻视,谩骂,肆意羞辱,这也就造就了他们一旦成为人上人,注定会比一般的人暴戾,残忍,弑杀。

主角的性格就非常偏执,手里沾染的人命,早已说不清多少条。

他孤傲,冷肃,残暴无良,将一个王朝搅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却独独看中了一朵娇花,一朵从未受过疾苦,无法想象他经历过什么苦难,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花。

宦官也将她捧在手心。

年轻的皇帝被他暗中毒害,后宫的妃嫔被他控制起来,朝堂上下,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候,太后出手了。

出其不意,攻其软肋。

软肋就是贵妃。

她没干别的,就是给贵妃下了春药。

宦官赶过去的时候,贵妃瘫成了水,她无助地往他身上靠,扯他的衣裳,一边央求,一边不断地淌着眼泪,眼神凄哀,脸上却全是缠绵的情意。

这一幕,对宦官而言,无异于掏心挖肺。

他最终,亲自把同贵妃青梅竹马的小侯爷送了进去。

宦官终究是宦官,他的身子是残缺的,他并不算是个男人。

第二日一早,贵妃来寻他,红着眼睛质问他的时候,宦官也只是闭了闭眼,对她的哭诉无动于衷,最后,他说,你跟西武侯走吧。

走吧,永远别再回长安了。

至此。

全文完。

顾昀析看完,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什么叫,不能算个男人。

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的身体。

他为天道,无情则无欲,无欲则至刚,从出世到现在,将近十二万年,身体的悸动,唯有一次。

余瑶一走,就很快消下去了。

按照人间的说法,他这,连个男人都算不了了?

余瑶睡意惺忪揉开眼,直觉使然,迅速发现了不对,她侧首回望,顾昀析微微闭着眼,长腿一伸,轻轻松松沁入水中,他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皱着眉,不太高兴,又有点茫然的样子。

余瑶从榻上半坐起身,声音里有些含糊不清的气音:“怎么了?”

顾昀析睁开眼睛,朝她看来,也没有说话,但整个人突然就透出一股委屈到不行的感觉。

余瑶的头皮瞬间发麻。

跟在顾昀析身边这么久,她真的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太可怕了。

谁能让顾昀析感到委屈啊。

“等下去找那只蠢鸟。”顾昀析的委屈只有一瞬间,他五指微握,修长而白皙的指节,现出一种爆炸般的力感,“我想问问,那些话本,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这样的反应,明显不是学到了什么。

倒像是被戏耍之后涌出的滔天怒焰。

余瑶摸不着头脑,她的视线转到那三本明显被翻过的话本上,略略看了几页,揉了揉自己有些乱的乌发,道:“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你还看得起了火气。”

“不喜欢看,就不看了。现在找原作也来不及,渺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上来的,凡间人数众人,生死更替快,真要找,跟海底捞针差不多。”

这样的事,顾昀析绝对不会往外蹦一个字。

他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白色的衣袍漂浮在水面上,像是在水中央一朵白色的花,妖冶盛放,勾魂摄魄。

他阖着眼,突然问余瑶:“你知道人间的宦官吗?”

余瑶也是下凡历过劫的人,自然知道这个。

她无声颔首,问:“皇宫里头伺候皇帝和后妃的,怎么问起这个?”

“你……”才吐出一个字,顾昀析就狠狠皱了眉,发现自己居然在自我怀疑。

怀疑自己,不行。

奇耻大辱。

他的头更疼了。

余瑶发现他不舒服,下床,足尖点着水,三两步就走到他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被沉冷的手腕扼住,狠狠浸入水中。

余瑶不怕水,但就是衣裳全部湿了,黏黏答答的,贴在身上,不舒服得很。

“你做什么啊?”余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后背贴上他的胸膛,那冰冷的像是寒铁一样的温度把她冻得一个哆嗦,睡意瞬间不翼而飞,她扑腾着挣扎起来,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贴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又不说话,余瑶忍不住,开始细细打起寒颤来,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顾昀析。”她没有再挣扎,抱着胳膊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顾昀析松开她,阖了双眼,手指微动,“没事。”

余瑶不信,她手臂划拉着,转过身,面对面观察着看似在闭目养神的男人,他肤色极白,两人的乌发在水中交缠,漂浮,像是一捧海藻,又像是黑色的花。

“瑶瑶。”顾昀析语气难得的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暴躁,“我的心,怎么又不跳了呢?”

余瑶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替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太阳穴,她说:“没事,有没有心,不重要。”

他们心知肚明,六道录最后一页,就有浓墨勾勒的字迹,帝子无情无心,无欲无求,生而为道。

顾昀析手指在水中一根根的合拢,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背现出纵横交错的青筋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沉沉,倏尔扯了扯嘴角。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深想,真相就在水面上浮着。

另一半天道之力,在调集所有力量,压制他越来越像人的情感。

这样的力量,锦鲤族是没有方法催动的。

它最终还是坐不住了。

顾昀析突然伸手,捏了捏余瑶的小指,声音沉静醇和,似一口滚入喉的烈酒,“放心。”

“别人能给你的,在我这,只多不少。”

余瑶:果然是看了一晚上话本的男人,这说话的技术,比平素顾昀析式的直言直语不知道高深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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