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道雷龙轰下来,山石摇动,海水像是被煮沸了一样,跃起上百层,整个轮渡海像是一个大蒸锅,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咕噜咕噜冒着泡,还有一层朦胧的白汽,将整个蓬莱岛罩在其中。

而万千雷霆之中,两道璀璨的金光直耸入云,硬生生破开越来越厚的雨帘,劈开铺满天穹的暗色云层,金光与雷电的暗紫交融,汇聚成一幅惊心动魄的轴卷。

直到雷光散尽,天穹恢复平静,金光也没有褪去。

余瑶等人急掠到海面上,对着那道刺眼的金光,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蒲叶皱眉,长指点了点被雷声炸的发疼的额角,问:“汾坷人呢?”

余瑶点了点那束渐渐消下来的亮光,道:“再等等吧,马上就有结果了。”

财神虽然生死不明,但雷劫散去,天地同悲的异象没有出现,无一不在言明,他们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事情仍有转机。

到了他们这个程度,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有一口气在,后面总能恢复过来。

因此,他们都还能沉得住气,耐着性子等待金光消散。

暴雨和狂风停歇。

轮渡海浓深似墨,海浪狂掀,尤延脸色难看,嫌吵,五指一伸,往下重重一压,滔天的巨浪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不得不屏息凝声,乖顺地退了回去。

余瑶也很紧张。

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地拉着身边人的袖子,力道不大,就是个下意识的行为,仿佛手里捏着那一角衣料,心就能落到实处似的。

蒲叶站在她身边。

两人都有点紧张,目光紧盯着金光聚集处,眼也不错。

顾昀析看了两眼,微微眯起了眼。

他慢悠悠走上去,懒洋洋对蒲叶说了句:“往旁边靠一靠。”

蒲叶这才回过神来,一看,险些被气笑。

偌大的轮渡海,站哪不行,非得挤过来,让他让一让。

这人的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

顾昀析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蒲叶摸了摸脊梁骨,一百个不情愿的挪了位置。

男人的存在感太强,余瑶一下子注意到身边换了人,她抬起眼,声音有点儿闷:“你说汾坷,他到底……”

顾昀析低眸,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她的黑发,声音低沉:“没事。”

他这句没事,就像是一枚定心丸,余瑶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又问:“财神和小兔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她没看错,这种金光,是六道录种所记载的过的融合神光。

六道录是绝密,除了帝子,无人有权观看。

余瑶因本体受损,修炼不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顾昀析逼着狠补这些古籍古典,只要她愿意看,鲲鹏洞中的东西随她翻阅,看得多了,懂的东西,也就多了。

其他几个都没有看过六道录,听余瑶这么一问,也都聚了过来。

顾昀析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依旧是散漫的满不在意的样子,语调沁着些微的凉意,他道:“说说看,你的分析。”

余瑶怔了一会,然后摇头,低语道:“融合神光,按理来说,得是同出一源的力量,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次身回归本体,彻底融合,神性圆满之时,方会出现融合神光。”

尤延大概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意思,他动了动嘴唇,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意思?小兔妖是汾坷的次身?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话呢?”

蒲叶皱了皱眉,心情正不好,瞥了他一眼,道:“听不懂就憋着,别说话,理明白了再说。”

说完,他看向余瑶,声音温和下来:“瑶瑶,你接着说,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余瑶垂下眼睫,慢慢吐出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盯着那久未消散的金色光晕,缓声道:“这叫融合神光,在六道录中曾有记载。”

六道录三个字一出来,蒲叶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六道录这种东西,只有耳闻,他们皆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知道,里头所言所记,全为真言。像融合神光这种东西,他们并未听说过,但六道录上说有,那就一定有。

余瑶说完,也有些迟疑,这是她头一回真正见到融合神光,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情况,她不确定。

这个猜想毕竟太荒谬。

小兔妖就是财神,这可能吗?

小兔妖嫁过人,生过子,嫁的还是财神命中宿敌,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存在。

光是想想,余瑶都觉得不可思议。

无法想象。

她看向顾昀析。

“等他出来,你们自己问他。”顾昀析闭着眼睛,仍旧是那副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懒散模样,清隽的面容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显得有些妖异。

又过了一阵子。

金光消散。

蒲叶和尤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余瑶等人反应慢一拍,紧跟其后,顾昀析依旧气定神闲,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怎么感兴趣。

轮渡海海面,突然刮起了狂风。

余瑶等人看着那久违许多年的容貌,像是怕打碎什么,又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反正,谁也没有出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都傻了啊?”最后,还是汾坷自己扯了扯嘴角,他咳了一声,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咳得撕心裂肺,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一样。

蒲叶眼皮跳得厉害,他走上去,把他搀住,心情复杂地道:“这么多年没看见,老家伙容貌依旧啊。”

汾坷保持着孩童的形态,已有万年,这次,才真正变回了本身的容貌,清和俊逸,潇洒依旧。

财神正咳着,虽然最后因缘巧合的,雷劫没有收走他的命,反而成全了他,但雷劫的威力,毋庸置疑,他就是有再强的生命力,这时候也是重伤的状态。

余瑶顾不得问其他,把两颗莲珠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抖着手掌吞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财神算是稍微恢复了些元气。

蓬莱仙殿,财神歪在细绒银丝锦上,余瑶等人或站或坐,但大多数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一肚子的疑问。

顾昀析那,懒得费口舌,一副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模样。

剩下的,也就财神自己能为他们解惑。

尤延问出了第一句话。

他说:“你那个小兔妖呢?”

提起这个,汾坷真觉得无颜见人。

他顿了顿,尽量面不改色道:“你们不是都猜到了吗?”

“那是我的次身。”

饶是已有猜测,但听他亲口承认,那种震惊依旧丝毫不少,且越积越多,颇有将人彻底淹没的架势。

余瑶抬了抬下巴,问:“怎么会?既是次身,又怎会是女子之身,且……还嫁给了始皇。”

财神无颜面对她疑惑的目光,伸手捂了捂脸,声音从指尖流泻出来,还是万年前清润有加的语调:“我当年分离主次身,本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牵制始皇,当年的她在人间为皇,且很有一番功绩,我之次身感知到她的气息,就无意识的跟了上去,化作无害的小兔妖,伺机潜伏,静候时机封印。”

“嫁给她,为她……生子,这都是意外。”

余瑶越听越乱:“你早就知道这些事?”

财神摇头:“这次主次身彻底融合,我才有了全部的记忆,两相结合得出的结论,但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没了我的神力压制,始皇最多一百年,将会脱困而出,这次的博弈,阴差阳错,是我输了。”

说完,财神就瘫在了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不光输了,丢人还丢大了。

这辈子,最荒谬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这下好了,这个事,还不知道会被这几个扯着,笑到什么时候。

蒲叶这会理出了个大概,他像是有点想笑,又觉得荒谬,问:“你,次身,嫁给了生死仇家?”

“然而,始皇的记忆比你次身的记忆恢复得更早,他认出了你的次身身份,所以下令将你腰斩。而其实在这之前,你的真身和次身其实已有接触,属于融合的初始阶段,所以你的主身会觉得对次身产生了感情,这个时候,你的次身,因为天性使然,和你的天敌去纠缠了。”

“她被腰斩之后,你怒不可遏,逆天改命,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哪怕你没记忆,也要救她。”

“因为下意识里明白,没了她,你就再也无法圆满。”蒲叶说完,端了碗热茶抿了两口,幽幽问一旁装死的汾坷:“我的分析,是对的吗?”

余瑶越品,越不对劲,她眉尖蹙起,迟疑地开口:“可六道录上说,始皇她……是女的啊。”

“嚯!”蒲叶点了点眉心,胀得疼:“脑子不够的,还真理不清你做的这些蠢事。”

汾坷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他艰难地出声,道:“这个事,确实,我挺蠢的,但就是这个事,你们听听就好了,别往外说。”

当了这么多年的神君,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嫁人这个词,会套在自己身上,更加想不到,嫁的还是自己的天敌,生来注定不死不休的存在。

这太虐了。

虐得他一想起来,就完全接受不能够。

尤延听到这,忍不住笑了两声:“所以我们一直以为,你喜欢兔妖,都是错的,其实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汾坷闭了闭眼:“也可以这么说。”

“照这个说法,这次沾了雷劫的光,才让你们主次身正式融合?”

汾坷:“我总觉得好像还没到主次身融合的时候,当时那个情况,我都已经将小兔妖推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回来了。”

他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想见的人,问余瑶:“顾昀析呢?”

余瑶看了看他的脸色,如实说:“他在洞里睡觉,说被雷声吵了一天,头疼,不舒服,怕看到某个人,脾气上来,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捅出来。”

汾坷想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接:“那你让他好好歇息,等哪天,心情好了,人舒服了,我再前去拜访,带些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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