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池颜做完一整套精致的皮肤护理出来,手机屏已经被刷爆了。

她点进去翻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凛看向梁砚成。

床头灯调到了柔和模式,把他整个人拢在淡淡光晕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了眼镜,双手环胸仰靠着背枕假寐。眉间微锁,隐隐透着倦意。

在盯着他看的第二秒,他像得到了精准感知,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蓦然相对,池颜总觉得他心情不好,像暗潮涌动的汪洋大海,看不到底。

她掖平整衣襟,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这么看着?”他咀嚼了她话里的意思,反问:“怎么看着?”

像看犯人一样看着。

池颜在心里作答,嘴上却说:“没什么,反正你这么看我怪怪的。”

她像是听到一声没什么情绪的笑,再看过去时,压根没从对方脸上捕捉到笑过的痕迹。只听他淡淡出声:“心虚什么。”

“……”

本来不虚的,被他一说就虚了。

池颜还想逼逼什么别的,忽然受到一股拉力,整个人脚下不稳很合时宜地跌在了自己睡的那边。身下压着他的一条手臂。

像拖尸体似的,被往后拖了好一段距离,直到脊背撞入某个怀里。

她往外拱了两下,没挣扎动。

“扭什么。”

他的声音落在颈侧,“你最好乖点。”

男人心思委实难猜。

这几天梁砚成工作完准时到家,弄得池颜都不太好意思出去玩儿,现在神经衰弱,时时刻刻都觉得只要他在家,就有道目光如影随形始终跟着她。

冷不防回眼再辨,他自顾自翻看手头文件,压根连眼神都没分给她。

池颜以为自己在犯癔症。

一晃到了周末。

这是自从搬入新居后第一次回老宅吃饭。

池颜早就叫人准备好了要带回去哄梁老爷子的礼物。

梁砚成这个爷爷,脾气顽固思想古板,脸一板看起来怪严肃的。但就是这些老头身上的共性,让她时不时觉得与自己爷爷有些相像。

在老宅住着时,她与梁霄相处得还算不错。

至于亲祖孙俩的相处模式反倒微妙。有时候觉得梁霄是真心疼爱梁砚成的,有时又觉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透着隐晦的厌恶。

她大概猜到其中缘由。

梁砚成的母亲温仪,是早期赫赫有名的绯闻歌星。

温仪确实是个美得像罂-粟一样的女人,但可惜的是从始至终都没得到过梁家的认可。

池颜只见过很久以前留存的影像资料,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梁砚成眉眼生得偏偏与她很是相似。

至于温仪真人,池颜从没见过,更无从判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老宅那只有梁老爷子独自住着,比她们临山别墅还冷清,没什么人气儿。

池颜与梁砚成兵分两路,她从新居过去,梁砚成临时有点事要处理,直接从公司回的老宅。

他们前后脚到老宅,梁砚成早一些。

池颜到的时候,偌大的厅堂只有梁老爷子的保姆王妈在。

王妈朝楼上努了努嘴:“爷孙俩在楼上谈话呢。”

池颜点头:“我和阿砚有段时间没回来了,确实得陪爷爷说说话。”

池颜独自吃了会儿水果,又去前后花园都转了一圈。一圈回来,厨房开始走菜。她反正无聊,就陪王妈盯着红木八仙桌。

人到了梁老爷子这个年纪,就极其注重养身。

一道接一道,以素为主。

池颜站着晃了会儿神,突然听到王妈在说话,啊了一声收起各路飘散的神思。

“……空运刚到的,晚点叫人送到你们那去。你爷爷这个年纪不吃这些。”

池颜:“什么?”

“今早空运到的海蟹。”王妈又重复了一遍,“挺多呢。不过蟹性寒,你也不能多吃,小心闹肚子。”

池颜点了下头:“那回头叫人做刺身,或者蒜蓉清真,阿砚吃。”

王妈摸不着头脑,干巴巴问:“谁?砚成?”

“对啊。”

王妈睁大眼表示惊愕,“他海鲜过敏,他吃不了。”

“……啊?”

池颜愣在当场。

梁砚成还海鲜过敏?她怎么不知道?

再细细一回味,婚前调查履历似的把他整个人的人生历程过了一遍,至于忌口喜好这么有亲密度的问题……她好像还真不知道。

甚至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之前每每宴请客人,她都会细细打听对方喜好,然后吩咐给厨房。但梁砚成,整个梁家都是他的,清楚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人太多了。

压根不需要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太知晓。

只不过……

池颜这会儿记忆力超群,突然想起在池家她给对方夹的海螺——虽然最后被他原封不动剔了肉送回自己餐盘;以及在餐厅点的那一大桌海鲜——那天的他真没怎么动筷。

心里冒出一丝丝愧疚,随之而来的是有个小人在脑海里震声:他是木头吗,怎么就不会说!狗不爱吃还会打个响鼻呢!

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池颜摸了摸鼻子:“那他,还有什么别的不能吃的吗?”

王妈摇头:“没啦,就不能吃海货。小时候长一屁股红疹子呢,可吓人了。”

“……”

一屁股红疹子什么的,听起来好笑比吓人多一点。

池颜憋着笑,看菜走得差不多了,难得热情地毛遂自荐:“我去叫爷爷和阿砚吃饭。”

书房在三楼楼梯口。

池颜走到一半就听到从门缝底下隐隐往外窜的老头中气十足的斥责。

有时候凶起来,还真不知道他是对这个孙子爱之深责之切还是因为他母亲一直不喜。搞得爷孙俩关系也时好时坏的。

此时里边氛围显然不好,甚至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剑拔弩张。

池颜吸了口气,刚想敲门。

陆陆续续听到里面蹦出几个令人格外在意的词来。

大池?梁氏?并购?

每一声都与遒劲的拍案声混在了一起。

“这事早就商议出了结果,没必要再谈!”

她一时之间没理解什么意思,只是条件反射收回了搭在门把上的手。

里边安静片刻,随即响起脚步声。

池颜下意识往后连退几步,一直退到楼梯转角处。书房大门应声而开,梁砚成先一步从里面出来。

他倚在门口,脸色有些沉,眸光被镜片挡住大半,不知在想什么。

池颜快走几步,从转角处出来,一脸诧异:“聊完了?正好该开饭了。”

梁砚成抿了下嘴唇,最后只点点头:“好,我去叫爷爷。”

池颜没给他更多反应的机会,转身就下了楼。

只凭听到的几个字,她暂时还没理出头绪。细想最近在大池和梁氏的所闻所见,压根没人提过什么并购。

……不对。

提过。

那天关诉随口提了一嘴,说是隐约听叔叔和梁砚成也提过什么并购。

在关诉那听过一次,在梁老爷子口中又听到一次。

难不成是梁氏和大池并购?真正意义上的强强联合?

池颜慢慢消化着听到的信息,晚餐用得心不在焉。好几次梁老爷子与她说话,她反应好几秒才回答上来。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异常,池颜察觉到身侧那人把手搭在自己腰间轻轻拍了下,声音随之覆在了耳边。

“在想什么?”

她吓一激灵,或许是心理作用,此时看他总觉得他那双眼里在酝酿什么。

池颜意兴阑珊放下汤匙:“牙疼。”

他蹙眉:“牙疼?”

“疼的不想说话。”

再回神,她手边的香槟被换成了温白开。

“那就别喝冷的。”

他的声音和被换下去的那杯酒一样生冷。

池颜看着身侧一如既往情绪淡漠的男人,不知怎么,脊背紧张得绷了起来。

她心里装着事,更没有心情与往常那样应对旁人。饭后不久就说牙疼的厉害,要早些回去。

梁砚成大概在饭前就谈完了正事,没多留,与她同一部车回新居那边。

车厢比外边静谧许多,没有阅读灯点缀,只剩星空顶细碎的微光。

池颜半阖眼眸靠着椅背,一下放松了神经投入思考。

刚才在脑海里零零散散的思维逐渐拼接成图。

她仿佛明白了。

如果梁氏与大池两家公司真要完成并购,对外人来说是资产重组、强强联合。但于内部,就是一场重新清算资产的斗争。

梁砚成如今是梁氏的大股东,池文征在大池说一不二。两人只要站在一起,梁砚成能借机剔除老毒瘤,这是他一直想做的。

而池文征……

原本属于他的股份自然还是属于他。原本属于池颜父母、爷爷、以及她自己的那部分,在大池或许还会有人替她申辩,但资产经过清算后,这部分数额不菲的资产会在并购中被分割为真正属于池文征的。

甚至有一部分,可能作为利益报酬流向梁砚成。

对池文征来说,就算有所割舍也完全不亏。他把原本就不属于他的部分分割出去一小块,换回的是绝大多数在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

而她池颜,什么都没得到。

联想到池文征频频与梁砚成接触,避开旁人私谈。

明明车内打着暖气,池颜还觉得指尖发冷。

天天与她同榻而卧,她以为还能凑合过日子的老公竟然时时刻刻在与旁人谋划自己家的资产。

也难怪他对她那些小股份表现得不屑一顾。

他野心勃勃,想要的可比这更多。

池颜思绪纷乱,万千情绪同时涌了上来,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委屈。

委屈这种情绪于她来说很陌生,以至于她没有什么招架力,一下子红了眼角。

指甲反复揉掐指腹,她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同时极力想让自己在最短暂的时间想出对策。如若发展到并购势在必行,再做阻止就等同于螳臂当车了。

要怎样才能让两个关系稳固的姻亲集团放弃强强联合的想法、放弃并购?

姻亲集团……

池颜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顿觉柳暗花明。

离婚啊,她要和梁砚成离婚!联姻都不稳固了,看你们还怎么并?以什么名义并?

大不了,她离了婚不要梁太太的身份,再从长计议怎么拿回股份的事。

池颜思及至此,嘴与脑子同样快得做了决断。

她倏地睁开眼,打破车厢一室安静。

“梁砚成,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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