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休息了一晚上,终于感觉好多了,只是还有点头晕。她起身出了房门,发现天才蒙蒙亮,贺小燕已经在厨房里烧火熬粥了。

原本的木香对这个孩子并不坏,只是相比贺承祖和何小莲的大脾气,以及他们动不动作妖的性子,年纪最小的贺小燕格外听话懂事,越是听话懂事的孩子,在家庭之中就越是受苦。

木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十分困难,她在这小地方开了个小卖铺,卖些小零食生活用品什么的,收入不是很好,偶尔还会有一些二流子来找麻烦,家里两个孩子上学,她们花费又多,一年前失去了第二任丈夫的女人不得不拼尽全力去为了生计打拼,难免疏忽很多事。

这个捡回来没多久的小女儿,让木香想起自己小时候,同样是六岁失去家人去了叔叔婶婶家生活,每天天不亮要起来干活,吃的最少,做的最多。别人都说她是丧门星,专门克亲,说得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

贺小燕来了这个家没多久,贺东鹏就意外失踪死亡,木香心里不能说没有心结,她隐隐觉得,贺小燕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才会给这个家带来灾难。

她甚至后悔过,要是当初没有和贺东鹏一起把人捡回来就好了。可是她终究还有良心,不想迁怒这么一个小女孩,于是她对贺小燕的态度就格外复杂。

水银经过一晚上整理,对木香的心态很清楚,但是她对这个人无动于衷。这个女人对继子继女那么好,是真的因为对她们有什么母爱吗?不见得,能对那样的两个小畜生生出母爱,除非圣母再世。

说到底,木香想要的是他人的肯定。她在悲惨的童年生涯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否定和骂声,所以她自卑惶恐,哪怕到了三十岁还是由衷惶恐,为此她一直在为了得到周围声音的认可和赞许努力,想讨好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人。

她和沈秋婉一样,被周围的环境和人打碎了一身骨头。毕竟铁骨铮铮从来不是要求女人,她们只需要温柔似水。

“妈妈,你好点了吗?”贺小燕用抹布包着粥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水银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粥,端回了厨房。这个家又旧又破,只有前面一个卖东西的小铺面装修得还行,厨房比起卧房更加脏乱,贺小燕没开灯,厨房里乌漆墨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饭。

打开灯,水银把粥放在桌上,捞出墙角坛子里的咸菜切了,一起放在桌上。

“吃吧,吃饱了回去睡觉去。”

贺小燕茫然地看着这个表情冷漠的妈妈,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水银没有说第二遍的意思,她径自去打水刷牙洗脸,很快就回来一起坐在桌边喝粥。贺小燕不敢和她说话了,喝了一小碗粥就说饱了,要把碗捡去洗。

水银直接又给她舀了一碗粥。贺小燕扭了扭手指,还是把这碗粥喝完。

水银对这样破乱的屋子没有什么不习惯,除了最开始动作有些生涩,很快就自然起来。她收起碗,把灶里的火烧大,开始在两口锅里烧热水。

贺小燕站在灶边看她,并不敢像她之前说的回去睡觉。

水银也不管她,把两个碗放进盆里,舀了锅里的水,“不想回去睡觉就把碗洗了。”

贺小燕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蹲下去洗那几个碗。

水银烧水洗了一个澡。木香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可她在镜子里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眉宇间写满了沧桑和粗糙,头发干枯,眉毛稀疏,手生老茧,皮肤发黄松弛,有很重的烟袋和黑眼圈。

水银把自己浸在热水里狠狠洗刷了一回,把这一场病的沉郁都洗掉了,镜子里的女人虽然看上去仍然憔悴疲惫,但一双眼睛冷静带着光亮,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就好像她正在焕发生机。

换上最好的衣服,扎好头发,指缝发黑的指甲被剪掉,水银再走出来的时候,贺小燕呆呆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回神,在她的目光下局促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看到她袖子上的黑色污渍和凝成一块的鼻涕水,水银沉默片刻。没有人管的孩子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人爱她,也不会把她照顾到多么细致。而水银和她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小就知道要怎么对自己好。

“还有水,你去洗澡。”水银发现和贺小燕说话,只能用命令的语气,不然她就会像听不懂人话的小鸭子一样站在原地,笨头笨脑的。

贺小燕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自己洗澡,但她看着干干净净的妈妈,也想让自己干净一点。

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个年代也是不会经常洗澡的,大家都没有这么讲究。

看到贺小燕拿着干净的衣服去洗澡,水银眉毛微微一皱。贺小燕的衣服很破,其实木香自己的衣服也一样,她翻了半天才从箱子里翻出一身齐整衣服。

但是看昨天何小莲身上的衣服,洋气好看,料子也不错。

水银找到了属于何小莲的房间,推门。发现门被锁了,推不开。她退后两步,用力一脚踹过去,直接把那木门给踹开了,锁头掉在一边。

门砸在墙面上反弹回来,水银伸手挡了一下走进去,发现何小莲的房间布置的非常好。墙面贴了纸,平整好看,床上的被褥柔软蓬松,床单是小碎花,和木香那床老旧的红花喜被完全不同。

窗前还挂着鹅黄色的窗帘,桌上有个插着花的小花瓶,甚至桌上还放着一台收音机,收音机这个时候可不便宜。

水银大致扫了几眼,打开衣柜,找出了几套最好的衣服,然后她抱着这几套衣服出门敲响了邻居家的门。邻居家的大姐会帮人裁衣服缝衣服,水银拿着这些衣服过去,让她裁成小孩穿的,大姐听了她的话,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这不是你家小莲的衣服吗,你是要改成小燕穿的?”

“对,这是小莲不要的,她想买新衣服。”水银露出个疲倦而无奈的笑容。

大姐立马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行,我手快,很快就给你改好了。”

贺小燕很快穿上了新的衣服,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她见过姐姐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但没想过自己也能穿上这些。

她犹豫着对水银说:“妈妈,这些衣服我不要了,姐姐会生气的。”

水银正在整理屋里值钱的东西,闻言头也不抬,“让你穿就穿,以后你没有姐姐也没有哥哥。”

“要是你想要那一对哥哥姐姐,就没有妈妈。”

虽然水银语气平淡,但贺小燕还是被她吓到了,立马换上了新衣服。新衣服一上身就发现,她还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女孩,眼睛圆圆的,眼角有点下垂,看着人的时候像只小狗。

“妈妈,我帮你。”她看到水银在搬东西,连忙跑过去帮忙。

水银也没管她,她已经找出了家里所有的钱,连何小莲贺承祖的房间都搜了一遍,然后装好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出去一趟,你关好门,谁都不能放进来,何小莲贺承祖也不行,听到了吗。”

贺小燕连连点头。

水银把那些东西全都推了出去,找了个回收店卖了,得了一笔不小的钱,一台缝纫机在半路上被人看中卖出去,得的钱比她预料中还多一点。

她回去之后,洗了一把脸,带上收拾好的东西,换上木香仅有的一双皮鞋,带着贺小燕出门。

“妈妈,我们要去哪?买东西吗?”贺小燕问。

水银牵着她往前走,“去沪市。”

沪市是哪里,贺小燕并不清楚,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生活了一年多的院子,院门关着但是没锁,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回去。她回过头,抓紧了水银的手。

路上有人看到她们,笑着问她们去哪里,水银一律苦笑着说:“去看看承祖,学校老师说他和一些人跑出学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就这么一路带着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往城里去,路上搭了个老乡的车,到了城里又坐客车,辗转到半夜,才到了市里,他们这里最近的一个火车站就在市里。

贺小燕从来没来过市里,她有些害怕这陌生的地方,只能紧紧抓着水银的手,生怕被她丢下。

到了这里,已经没人认识她们了,水银脸上客套的笑容早已消失,显得有些冷酷漠然。她在火车站窗口买票的时候,脑子里的系统又开始警告。

【当前任务是劝贺承祖回去上学,不要走上岔路,宿主不能继续偏离任务】

【宿主不能离开剧情发展地!不能离开目前主要人物剧情所在地!】

水银将钱递进窗口,拿了票。

她没有理会系统的警告,就像她还在当沈秋婉的时候,一意孤行乘船离开。只是那回她没能逃离,这一次却不一定。

火车是在半夜,简陋的候车室里人不多,水银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罐头饼干和奶,这都是在那个小卖铺里拿的,她除了这些路上吃的食物,也没动那小卖铺里其他的东西,实在是懒得去管那烂摊子。

分了罐头和饼干给贺小燕,水银自己也大口吃起来。中午没吃饭,她已经觉得非常饿。贺小燕捧了那罐头看她吃了一会儿,也准备动手吃,只是她拉不开罐头盖子,也不知道喊人帮忙,就不出声看着水银,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得。

水银这才注意到这一点,接过罐头咔嚓一声拉开。

贺小燕满脸羞愧地接过罐头。

水银很清楚她在想什么,过分“懂事”的孩子,时常会因为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或者没达到父母要求而感到羞愧,这像是一种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经常在幼年形成,会伴随着人一生,而且很难挣脱。

贺小燕和贺承祖何小莲两人,就像是两个极端。

她没对贺小燕说什么,只是又拉开了一个罐头给她,“都吃完。”

贺小燕偷眼看她,见她盯着旁边的甬道没有看自己,脸上不由露出放松的神情。吃着嘴里甜甜的罐头,贺小燕感觉非常幸福,哥哥姐姐时常想吃什么就会去铺面里拿,但她是不敢的,妈妈自己以前也不会吃,她更不敢吃,每回都悄悄咽口水。

今天她能吃两个罐头,贺小燕忽然不太害怕这段不知道目的地的行程了。

半夜,贺小燕被摇醒,她看到旁边的妈妈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车。”

她也连忙起来,帮忙拿了个放吃的小袋子,紧紧跟着妈妈一起往甬道走。还有一些乘客和她们一样也在向同一个方向走,贺小燕忽然感觉身旁的妈妈停了下来,她扶着墙,浑身颤抖,面色煞白。

贺小燕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喊:“妈妈?你是不是哪里疼?”

水银按了按脑袋,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中站直身子,带着贺小燕咬牙往前走。

【宿主既然愿意照顾贺小燕,为什么不愿意照顾另外两个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他们都会是孝顺你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只顾自己的女人太自私了】

[他们更适合被社会教育]

[还有,不要再跟我扯这些,不管你说什么屁话,我只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认可还是不认可,骂还是夸,都跟我没关系。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根本没有约束我惩罚我的权利,就是个黏在我鞋底想让我摔跤的垃圾]

水银带着贺小燕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火车很快往前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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