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局里,我问张一龙的情况。

“他一直不说话,”同事这样告诉我,“但看起来很抗拒。”

我点点头,走了进去。

张一龙半低着头静静地坐着,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张一龙抬起了头,成熟刚毅的脸上充满了压抑的忍耐,但当他看到我时,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露出了微笑。

“郭,哦。”刚一开口,张一龙似乎就意识到此刻如此称呼不妥。

“我负责这个案子。”我坐了下来,公事公办地说,“现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他们。”张一龙冲我旁边的同事一扬脸,“人死在厂里,就把我逮起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相信我,郭队长,我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去杀人。”

“你和死者路建伟在前几天发生的争执是怎么回事?”

“争执?”张一龙似乎有些奇怪,“我是训了路建伟一顿,但没有吵架。已经过去几天了,他把那个女孩子带到厂里的宿舍——”

张一龙咽了口唾沫:“那里面还住有不少男孩儿,都是十七八,野得要命,那个女孩儿又是一副看着很不检点的样子,你说,要是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我可承担不了,派出所就在我们厂斜对面。我怎么能不训他。”

“你怎么说的。”

“我先告诉他,这女孩儿不合适他。路建伟不听,后来我就说,你要是坚持和那个女孩儿恋爱,就离开这里,要是想留下,就离开那女孩儿。我让他立刻做选择。路建伟跟我磨了一会儿,同意把那个女孩儿送走了。”

“就这些吗?”

“就这些。”

“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吗?”

“我谈不上认识,但是知道。”

“她叫什么,住在哪儿?”

“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在好几个酒吧都见过这个女孩儿,晃来晃去的,感觉也是早早不读书的。”

“哪几个酒吧?”

“K、野猫、滚石、呼吸等等好几个。”

“厂里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和在哪儿出没吗?”

“估计厂里和路建伟玩的好的都知道,你可以去问蔡立威,他肯定特别清楚。”

我笑了笑:“好吧。”

张一龙多少有些迷惑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儿?她和这事有关系吗?我让厂里加强了守卫,那女孩儿应该进不了厂子呀!”

我把路建伟爸爸对他的指控讲了一遍。

张一龙“砰”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气地喊道:

“胡说!我根本都不算认识那个女孩儿,什么吃醋,他疯了!”

“也许是——”我慢条斯理地回答,“毕竟,他唯一的儿子死了。”

“哼!”

张一龙极端轻蔑地发出一声鼻音:

“真可笑,他算什么父亲,这会儿装样子来了,路建伟给我说过,他爸爸一早就下岗了,这么多年都没好好工作过,他们家全凭他妈的一点儿工资,还有爷爷奶奶的资助过日子。他爸爸还酗酒,哼!你知道吗?郭叔——哦——队长,当我去他家告诉他们,让路建伟到我厂里工作时,他居然已经喝过一遍酒了!那可是早上九点!可他还摆着架子对我说:‘那好吧,我把建伟交给你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哼!他把路建伟交给我了?笑话!路建伟原来干什么?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十五六岁,抽着烟卷,每天不是泡网吧就是泡酒吧,野马似的混日子,已经开始偷鸡摸狗和打架了,这是他管教的结果吗?还说这种话!装什么样?我最看不上这种人了!”

看着张一龙极端厌恶的表情,我轻轻问:“你很讨厌他?”

“是,”张一龙用少见的咬牙切齿的口吻说,“我最看不上活得不像个男人不像个爹的家伙,要是没能耐养,干吗把孩子生出来!”

我们的眼光电石火光地碰了一下,随即就移开了,我想我们都想起来那个和他一样英俊的,却已经死了四五年的孪生弟弟张一虎。

沉默有顷,张一龙恢复了镇定。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太激动了。”

“没什么,只是你面对他的时候,也流露出来了吧。”

“大概吧。”张一龙耸耸肩膀,显得不在乎。

我看看张一龙,换了个话题:“按规定,现在已经够二十四小时了,没有证据我们应该放你回去,但我希望你在这里再多待一天,可以吗?”

张一龙不解地看看我,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可以,既然你这么说,郭队长。”

接下来,我默默地想了一会儿。

最后,我决定再次找到死者路建伟的父母。

还未出门,走进来一个看来教养很好、似乎颇有身份的中年男人,他旁边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后面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我认识,中午在张一龙厂子里还谈了一会儿,他似乎对案子很关心。

“有事吗?”我问。

“姑父,这就是负责案子的警官。”男孩儿冲着那个男人指着我说。

“您好!”那个男人十分礼貌地伸出手。

“您好!”我赶紧也伸出手,“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有很多事。”

“不好意思,打搅您了,我是个律师,”那男人口气很温和,但眼神却很咄咄逼人,“我想问问张一龙的情况,如果你们没有证据,是不是应该把他放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眼光转向那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满不在乎地一扬脸:“你们不能冤枉龙哥,那个‘蔡老鼠’满嘴胡扯,建伟他爸爸又发了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是呀。”那个女人也开口了,“一龙那孩子很好,你们不要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自己儿子——”她指指那个男孩儿,“也在那里,我去了解过很多次,很规矩的。”

我终于弄清楚这几个人的关系了。

我刚要解释,路建伟父母突然走了进来。

“啊——啊——啊——”路建伟爸爸立刻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声音,“看来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都听到了,怎么?想交易是吗?”

看着死者父亲涨得紫红的脸,似乎比上午还要疯狂的凶暴眼神儿,我冷冷地说:

“如果你听到了,就该明白,这里面没有交易。”

他的老婆,死者的妈妈,突然抽泣了一下。

但这似乎突然强烈刺激了死者父亲,他突然暴怒地转过身,咆哮着吼道:“哭什么哭,哭有用吗?不用嚎!我不会白当爹的,我一定会让凶手偿命的!”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眼睛一顿一顿地看遍我们每一个人,并以异常阴沉的口吻慢慢补充完他的决心:“只要我还有口气在!”

“我的责任也是把凶手绳之以法。”我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我正好找你们有事,请坐。”

接着,我对那三个人说:“对不起,我很忙,顺便告诉你,延长拘留张一龙也没有违反规定,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们先离开吧。”

房间里弥漫着的火药气使那个律师保持了十分理智的风度,他阻止了自己侄子即将发出的反对声音,用眼光强迫他的亲属陪他一起离开了。

不知道是听到我说“延长拘留张一龙”,或是看到我对那三个人态度淡漠的缘故,总之,路建伟爸爸对我似乎稍微满意了些。

“什么时候枪毙张一龙?”死者爸爸大大咧咧地问。

“那是法院决定的,而法院决定则是在我们证据确凿地提供证明,证明张一龙是凶手之后。”

“现在还不明显?我儿子死了!”死者又吼了起来。

“你儿子死了,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人的原因。”我也提高了声调。

“你想包庇他?”死者爸爸立刻冲我瞪起了眼睛。

“我只想抓住真凶。”

“你胡说!那小子就是凶手!”死者爸爸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需要证据!”我也不得不提高了嗓门。

接着,我们相互瞪了一会儿。

然后,死者爸爸神经质地冷笑起来,看起来更加吓人,话里有话地说:“无所谓,你可以包庇他,我不在乎,法律不给我公道我也不在乎。”

“我告诉你,我确实不打算公平处理这件事。”

看着死者爸爸眼睛里露出“我早就知道”的又得意又愤怒的眼神儿。我继续说:

“因为我打算为你们申请特例,也就是说,让你们享受特别的待遇,免得你对我的人品反复猜疑。”

死者爸爸凶暴的眼神又添了些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死者爸爸,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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