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是被傅砚接进宫的。

国师的马车高调而又张扬,顾浮上车后还有点懵,听完军报才回过神:“西北边防泄密?这不是才刚换的防吗?”

顾浮说完想到一个人:“不会又是我舅舅吧?”

顾浮要疯,若是叛国之罪,恐怕连安王府都保不住穆青瑶。

傅砚忙碌了半个多月,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还都是顾浮大晚上过来逼他睡的,所以他现在像是回到了认识顾浮之前,睡眠严重不足。

他靠着顾浮:“不全是,你可还记得穆衡在西北娶的那个续弦?”

顾浮反应很快:“她是细作?”

“是细作,也是翼王的人。”傅砚说:“大理寺那边费了不少法子才撬开她的嘴,她母亲是沂河人,父亲是中原人,她从小在沂河部长大,后来沂河部没了,她作为异族舞姬被人辗转送到翼王府中,翼王利用她的复仇心把她安排去西北,让她成了穆衡的妾室,不过她倒是能耐,让穆衡甘愿将她扶正。”

傅砚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紧顾浮,闭上眼道:“她还说了一件事情。

“她说翼王一直都想拉拢穆衡,却始终没能得逞,于是翼王想将穆衡的女儿——就是你表妹,纳入府中,让穆衡不得不成为他的同谋。然而翼王已有正室,西北大将军的女儿不可能为人做妾,休妻再娶又动静太大,所以……”

“所以他要毁了青瑶的名声,再摆出一副不嫌弃的模样,将青瑶抬入翼王府。”顾浮终于知道,穆青瑶被地痞堵路的流言是谁传出去的了,还有吴小娘,她宁可被人看笑话也要让穆青瑶名声不保,并不是因为她蠢,而是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顾浮扶住自己发沉的脑袋:“这份供词,能证明穆衡没有参与谋逆吗?”

“暂时还不能,”傅砚提醒顾浮:“还有穆邵卿。”

顾浮想起了那晚在犀山小河边,同翼王一块的穆邵卿。

穆邵卿那边还没结论,傅砚将话题拉回到战报上——

“除了西北,还有尹国和磊国。”

“尹国质子是翼王安排人放走的,尹国早先还在内乱,尹国质子的母亲是尹国的王后,一直希望质子能回国夺位,好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动摇,但陛下同尹国五王子达成了协议,只要大庸不将尹国质子送回,阻碍五王子登基,五王子就能保证尹国绝不与大庸作对。”

“不曾想翼王抓住机会与尹国王后交易,只要翼王能让尹国质子回国夺位,她就帮翼王在边境引发骚乱。”

“磊国那边本就因玉楼公主一案与我大庸起了嫌隙,眼看着就要和解,也是翼王动了手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换言之,这一切皆是翼王的手笔。

他篡位失败,但他早早就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足够他们焦头烂额。

若是篡位成功,这些事情也会发生,但足够的外部压力会让朝臣们忘记翼王的父亲曾是反贼,之后卫骁收复西北,翼王再解决磊国,他这皇位基本就算坐稳了。

这等心机,顾浮甘拜下风。

只是顾浮不懂:“陛下叫我入宫是什么意思?让我去顶替卫骁?陛下不怕我暴露身份吗?”

傅砚睁开眼,淡淡道:“他需要你占住北境军统帅的位置。就像当初,英王需要陛下占住太子位,免得让宸王或翊王夺去一样。”

顾浮瞬间领会了傅砚话中的意思。

北境这个地方,确实比较特殊,它不像西面临海,水陆分割,也不像东边富庶,因人口稠密地域划分极为细致,各地之间能相互制衡,更不像南边地貌崎岖,用兵贵精不贵多。

北境地形开阔,又有各大部族虎视眈眈,是战火不休的苦寒之地,也因此,北境军人数众多,管辖范围远比其他三境要大,且影响力也不是其他三境的边境军所能比的。

如今西北出了状况,北境军又需要新的统帅来接手,待西北平定,多半会把西北再次纳入北境之中,这意味着北境的范围又扩大了。

这么一块地方,陛下绝不可能将它轻易交出去。

有卫骁和翼王谋逆在先,北境军里哪些人是干净的还需要细细去筛,所以目前最便捷可靠的办法就是让朝廷从中央派人。

可现成的将帅基本都与京城的世家大族挂钩,例如镇南将军府一系,便出自贺州林氏。

陛下吃够了世家大族的苦头,对他们十分防备。

这么一来,曾担任过北境军统帅的顾浮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且顾浮在北境“死”过一回,过去一年,她在北境一带早已被神化,成了类似“白月光”一样的存在,让她去执掌北境,收复西北,最合适不过。

皇帝曾将顾浮急召回京,主要是担心顾浮暴露身份,对北境的安稳以及朝廷用人造成影响,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比起顾浮是女子带来的影响,将北境控制住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但顾浮还是不明白:“那也不必特地叫我入宫。”

只要说北境军前统帅还活着,直接让顾浮去北境就好了,不必专门让她入宫,毕竟犀山一行,有不少官员见过她的容貌。

傅砚从顾浮身上起来,像是怕顾浮不高兴,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这是我的意思。”

顾浮愣住。

傅砚说:“你们还在犀山的时候,我给陛下写了封信,我问他,要是让你去北境收拾烂摊子,能不能让你光明正大地带着兵出城。”

傅砚在顾浮面前说得软乎乎的,还“能不能”,可在信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正事上对皇帝表达出近乎强硬的态度。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傅砚抓住顾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可我在意,哪怕不能让后世的人都记得,但至少现在的人会知道,拥有这番功绩的人不是死后无迹可寻,连祖籍都含混不清的忠顺侯,是你顾浮。”

而且傅砚想得很周到:“你放心,消息短时间内不会传到北境去,也不会影响你接手北境。”

傅砚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顾浮的眼睛,漂亮的眉眼低垂着,淡漠中隐隐透出些许委屈,顾浮知道,傅砚是在替她委屈。

顾浮抬起另一只手,环着傅砚的脖颈把人拉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问:“谁说我不在意这个?”

傅砚抬眼,对上顾浮含笑的双眸,她说:“原先觉得太麻烦,没有必要,可你愿意为我去争,我很开心。”

勾起的唇角近在咫尺,傅砚凑上去,吻住了顾浮的唇,顾浮温柔地回应他,深刻而又细致,仿佛要将其融到骨子里。

入到宫中,接引的太监将她们引去紫宸殿,殿内文臣武将齐聚,顾浮入内时,正听到兵部尚书在和林翰海争吵。

听内容,应该是在军需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顾浮的出现让众人感到意外,而顾浮到来后,将北境战事压下不提的皇帝终于说起了北境。

有官员提到林翰海的儿子林毅就在北境军,认为可以先委以重任,具体事宜待夺回西北三城再议。

林翰海不觉得林毅能担此重任,遂看向顾浮。

众人奇怪,也都跟着看了过去,就听见顾浮说:“北境军排外,历来的北境军统领俱都是从北境军内部提拔的,少将军背靠镇南将军府,恐怕无法让北境军彻底顺服。“

顾浮用上了自己在北境说话时的语气,乍一听去雌雄莫辨。

众人惊疑不定,有人想叱问她一个女子,为何要在这里插嘴议论朝政,然而顾浮一眼望去,不加遮掩的气场叫那人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般,生生将话语给吞了回去。

另有一人看出端倪,也不与顾浮辩驳,而是提出了另外的人选:“赤尧军统领郭兼,本就是从北境而来,计诡且尚谋,不失为最佳人选。”

顾浮听得嘴角直抽,痞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郭兼文官出身,让他随军一个月都能要了他的命,你让他领着赤尧军,在皇城内外走走还行,你让他去北境带兵打仗?放过他吧大人。”

顾浮的又一次反驳让人再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虽然没人敢在御前骂她,但还是有官员说了:“顾二姑娘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只是切记,莫要纸上谈兵,惹人笑话。”

这话说完就有人笑了,仿佛提前预支了后面即将会有的喜悦。

顾浮淡定道:“最坏的可能,卫骁拒不交出兵符,带领北境军放弃防线,挥军南下,到时候无论是北境还是京城,都将危矣。”

“他敢!!”有文臣大怒。

“卫骁若是不敢,就不会与翼王同谋。”顾浮道:“我也奉劝诸位大人,莫要将北境看得和京城一般,那里多得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在你们看来重如性命的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还不如吃饱肚子重要。”

“顾二姑娘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心中已有接手北境军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有人看不惯顾浮一个女子,竟站在殿内侃侃而谈,遂出言为难。

顾浮一脸认真:“若忠顺侯还活着,她是最好的人选。”

像是为了呼应前面有人说的那句“惹人笑话”,顾浮话音才落,便有人笑出了声。

顾浮任由他们笑,只在他们笑完后问:“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众人摇着头,面目含笑满是不屑,更有人说:“姑娘说的有道理,就是不知姑娘准备如何招魂,将忠顺侯从阎王殿召回来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不仅是笑顾浮异想天开,也是在发泄听到军报后的惊恐,与顾浮多次驳斥他们的恼怒。

镇南将军默默挪动脚步,远离了他们。

年迈的辅国公也是没有参与嘲笑顾浮的人之一,他走到人前,对皇帝道:“时间紧急,还望圣上早做决断。”

可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问辅国公:“国公觉得,忠顺侯如何?”

众人皆是一愣,辅国公回过神,道:“若忠顺侯还活着,自然是最佳人选。”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没再唤顾浮为“顾二”,而是直呼顾浮名讳:“顾浮。”

众人又是一愣,他们或许都不知道顾家二姑娘的闺名,但却知道忠顺侯的名字。

然后他们就听见,穿着一身男装的顾家二姑娘走到辅国公身旁,行礼道:“臣在。”

皇帝:“朕命你领北境军统帅一职,即日出发前往北境,捉拿逆贼卫骁,除尽翼王党羽,驰援西北。”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紫宸殿内,旨意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但被赋予重任的对象,让众人目瞪口呆。

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天的顾浮没有丝毫迟疑,说出口的话语掷地有声——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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