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那天萍阳下了很久的雨,一直到傍晚。

陈迦南将沙发搬到院子外的屋檐下,盘着腿坐在上头听雨,怀里放着一本贾平凹的《自在独行》,好像是一六年中旬时候出版的书。

她抱着书看雨从屋檐落下,只是看雨。

想起早上告别柏知远回到家,她将礼盒拎给外婆看。

老太太翻开盒子,都是些名贵补血的药材,翻到最下头,外婆将那物件拿出来问她:“你老师怎么把书塞这。”

书是贾平凹的,里面掉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五天后的音乐会门票,她当时打开看到都愣了,钢琴演奏者是李熠华老师的恩师,所以说李熠华老师应该会在近期回国。

陈迦南当时感慨万千,或者说不知所措。

她拿捏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给柏知远打一个电话,可打过去说什么呢,一句谢谢似乎太苍白了。

他是她的伯乐,是恩师。

后来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简单,三两句平常感谢的话,只是这次她称呼他为老师,去了姓氏。

柏知远的回复也很平常,只是说好好准备。

雨势一直不见停,陈迦南翻了几页书。

陈母从房里睡醒走了出来,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

即使是这样炎热的夏天,母亲依旧披着厚衣裳,睡眼还是有些惺忪的样子,近来有些严重嗜睡。

“你外婆呢。”

陈母左右环视了一圈院子,“这么大雨去哪了?”

陈迦南说:“隔壁打麻将。”

陈母轻轻叹了口气,问她在做什么。

陈迦南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说看书听雨浪费大把的好时光。

“你还看书?”

陈母笑。

“别这么看不起人行不行。”

陈迦南拿起书亮了亮封面,“贾平凹的。”

陈母嗔了她一眼:“逼格装的不错。”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慢慢的渗进砖缝里泥土里,和着雨声母亲的声音轻轻柔柔,软软的,像落在棉花上的感觉。

“最近和周然联系了吗?”

陈母问。

听到这个陈迦南抿了抿嘴唇,眼神乱晃。

“真不喜欢?”

陈母轻道。

陈迦南顿了片刻,微微抬眼,母女之间的对视好像有一层隔膜似的互相都看不太清楚,最后还是陈母打破了这一场平静。

“妈只是不想你活得这么累。”

陈母叹息道,“以前的事情妈早忘了,你也得忘,我们都是普通人,做事情脚踏实地,不能太勉强自己明白吗?”

陈迦南很慢的“嗯”了一声。

“你和你爸一个样子。”

陈母说,“犟。”

很少听陈母提起父亲,陈迦南怔了一下。

那个下午母亲难得说那么多话,口吻也是淡淡的,怀念起从前来。

“我们结婚的时候很穷,他每天早上出去深夜才回来,一天做好几份工作,说要给我买套房子,结婚不能苦了我。”

陈母微微笑着,“他年轻时候长得好看,很招姑娘喜欢。”

陈迦南安静的听着,也不搭话。

“后来有了你,他更拼命挣钱了。”

陈母说,“跑长途油漆工木匠什么的都干过,但每次回家都穿的很体面。”

陈母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陈迦南知道,六岁的时候父亲为了救工友被楼顶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没抢救过来,死在120上,裤兜里还揣着给她买的当年很流行的小芭比。

她对父亲的印象太模糊,但那温和的样子很深刻。

陈母抬手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没想到这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雨掉在地上砸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滴滴答答。

“他那时候就说我单纯怕我被人骗。”

陈母歪着头回忆道,“说好一辈子,就他骗了我。”

说着笑了笑,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王八蛋吧?”

陈母笑骂。

陈迦南鼻子酸了酸,点头嗯,王八蛋。

陈母笑笑,没再说话,抬手搭在女儿肩上,两个人一起看雨,很平静。

后来母亲又困意上头,回了房间昏睡。

外婆回来是个七点,新闻联播开了。

老太太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就知道跑出去干什么了。

陈迦南看着外婆进洗手间用毛巾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才进屋去看母亲是否已睡妥帖。

第二天萍阳就晴了,太阳晒下来穿吊带都热。

陈迦南去北京是在三天后的傍晚,毛毛开车送她去了机场。

她在北京距离太远不能顾得上家里,只能托付毛毛多上心。

“你只管去折腾。”

毛毛向她保证,“我和外婆玩的美着呢。”

陈迦南笑,转身走了进去。

落地北京在夜里九点,她从机场出来呼吸都不顺畅了,这边比萍阳还热的让人窝火。

她打了车回学校去,洗了个澡躺下才浑身舒坦,接着给外婆打电话报平安,这才睡下。

那两天她时刻关注邮件,并未曾有回复。

音乐会在七月上旬,也就是两天之后。

陈迦南本意是想问候下柏知远是否也前往,却在校网上看到他因公赴俄,便没再打扰。

她那天穿着白色裙子,头发束在脑后。

柏知远给她的票座位很好,在很中间的地方,她到的也很早,场子里还没几个人。

那次真的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只是很简单的去听一场音乐会,却意料之中的遇见了林意风。

林老师坐在她前边,她当时有被惊到。

可还是被认了出来,当时她正偏过头往外走,林老师叫住了她,声音是欣喜地,陈迦南回过头不好意思的笑。

“一个人来的?”

林老师问。

陈迦南点头。

“以前你说不喜欢这种怎么拉都拉不来,现在倒是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不再喜欢弹琴了。”

林老师看着她说,“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了,跟我去个饭局混个脸熟。”

她是不太愿意扯上这些关系的。

“还是算了吧林老师。”

她说。

“难得凑个局,或许对你以后有帮助知道吗。”

林老师叹气道,“还是看不起老师,翅膀硬了不给我面子了?”

她不好再婉拒,跟着去了。

那真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星级酒店,一顿饭下来够她在香江买一套房。

桌子上的人大都中年,多是林老师的校友,一起听音乐会来的。

有人指着她对林老师笑:“好福气。”

大抵看着都是挺温和慈祥的人,陈迦南陪着喝了几口酒,头有些晕。

林老师没什么酒量,喝了一点去了趟洗手间。

陈迦南坐在那儿,觉得有人的手摸上来。

她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抬头看去,是刚才说林老师好福气的那个老头,好像还是个银行副行长,笑的一脸正经的样子。

眼看整个人都要贴过来,她蹭的站了起来。

行长扑了个空,皱着眉头看她,刚要说话包厢的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桌上一席人看过去立刻笑着招呼,蓬荜生辉这些词都出来了。

陈迦南歪着脑袋看去,沈适笑的谦和。

他从进来就没看她一眼,径自和一桌叔伯打招呼。

陈迦南冷吸了一口气退后到一处,觉得刚那个副行长又贴了过来。

还玩笑道:“老林有陈小姐这么个学生哪辈子修的。”

话音刚落林老师进来了,看见沈适笑了笑说这么快就过来了。

陈迦南顿时有些明白,可能他们之间不过是借机又凑一个饭局谈生意罢了。

那位副行长忽然笑起来,嚷嚷着喝酒。

陈迦南趁着还算清醒找理由想走,况且今晚本就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微低头和林老师说了两句,正要走被那副行长拦住了。

“这才刚开局就走?”

那话里有些不放人的意思,“着什么急嘛。”

陈迦南客气的笑笑。

“暑期学校有宵禁的。”

她很快找到合适的借口道,“我就不打扰各位前辈了。”

沈适自始至终都在喝酒,未曾正视。

林老师此刻已然会意,笑着挥挥手道早点回去。

陈迦南顿时松了一口气,拿过包就往外走,直到推门出来,后背才耷拉下来。

她应该抓住刚才的机会,可她忽然反感。

陈迦南实际上走的并不快,一个是晕的有些厉害,一个是她在赌,赌他可能会回头,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来北京一样即使那时候和他之间希望渺茫,即使步步惊心。

只是没有想到风暴会来的这么快。

她刚走到走廊拐角,觉得身后有一股风吹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嘴巴已经被捂住,整个人被拦腰抱了起来扔进电梯。

陈迦南惊魂未定,沈适已经压了下来。

她原以为可能会到学校,或者明天,也可能后天他才会想起出这口气,也有些意外他会这样沉不住气,不像他的脾气,明明刚才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的。

他这回来势汹汹,陈迦南毫无缚鸡之力。

沈适将她抵在角落里,手掌覆在后背用力揉捏。

陈迦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嘴巴被他的舌头搅得天翻地覆。

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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