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非来到了孟眉的家,别墅区里就跟平常一样,跟她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警察,没有救护车,没有围观的人群。小区里仍旧鸟语花香,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妈妈,跳健身操的老人,大家都过着平静又安宁的生活。

只有孟眉家的别墅前面,还留有一丝惊慌的气息。

门前的草坪被多人践踏,留下很多杂乱的脚印。从门前的两道车辙到别墅门口台阶上的这一段路,有着许多水渍。

柯非咽下喉头硬块,上前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这时两个保安坐着小车开到这里,看到她在按门铃,过来说:“你是这家的朋友吗?他们家出事了,你打电话吧。”

柯非拿起手机,却发现她不知道该打给谁。这是孟姐的家,她只有孟姐的电话。她不知道保姆的电话,也从没想过要问朱诗文的电话是几号。她愣在那里了,保安看她不打电话,也不敢走了,问她:“是不是忘了电话几号?”

“不,不。”柯非打给万程,问:“别墅里没人,你有朱总的电话吗?”

万程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急,他说:“孟姐被送到医院太平间了!我报警了!”

柯非一听就明白了,如果认为是自杀,把孟姐送去火化的话,再有疑问也白搭了!

“哪间医院?”她喊道。

柯非出了别墅区叫上出租车直奔医院,她到的时候就在大厅里看到万程脸红脖子粗的拽着警察,“等等,你们不能走!把他抓起来啊!”

警察很无奈的说:“我们会调查的,会调查的,没查清之前不能随便抓人的。”

“不是他杀的还是谁杀的?”万程骂道,“孟姐嫁给他才两个月不到人就自杀了!他上一个老婆也是自杀的!这多明显啊!”

警察道:“我们是讲证据的。”

柯非上前喊住万程,“人呢?”

警察趁机挣开,对万程的反应倒是能理解,说:“节哀顺变吧,我们一定会好好调查的。”

万程眼睁睁看着警察走了,带柯非去太平间说,“孟姐一早就被送过来了,朱诗文那个王八蛋在心电监护室!他说他受不了,说犯心脏病了!他有个P的心脏病!”

但万程和柯非没能再看一眼孟姐,因为他们不是亲属。现在孟姐的亲属只有朱诗文。

“王八蛋!”从太平间出来后,柯非一脚把走廊里的等候椅给踢得往前滑了数米远,护士看到了却不敢说,远远的避开他们两人。

“你回公司。”柯非说,“现在孟姐不在,公司里不能再让人捣乱。你回去替孟姐看着。”

万程抓了抓头发,深呼吸,说:“行,我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

柯非说:“我去见见律师。”

万程知道孟眉有一个熟悉的律师,闻言也不奇怪,说:“好,那你去吧。”

柯非离开医院之前,去看了一眼朱诗文。他躺在ICU里,戴着呼吸机,手上夹着心电监护的夹子。

保姆提着两个大提包过来,远远的看到柯非,马上认出了她,“你是,非非吧?”

柯非转头,保姆的眼圈发红,哽咽道:“你知道了?眉眉她……”保姆是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她在孟眉家干保姆已经有五六年了,两人感情很好,平时孟眉也只让保姆做做饭,打扫卫生另有钟点工。

柯非怔怔的点头,“阿姨,你在照顾他?他……真晕了?”

保姆点头说,“嗯,保安把人抬进屋,他下来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

柯非不想听下去,她还是不认为孟姐会自杀。因为她了解孟姐,以孟姐的性格,发现有病后应该是积极治疗,而她也确实打算好好治病,怎么会转头去跳湖呢?

她怀疑就是朱诗文下的手!可保姆跟他们朝夕相处,却好像不这么想?

柯非辞别保姆后,去了律师所。

律师姓张,四十多岁,十分干练。柯非拿着他的名片进来,张律师得知她的来意,叹气说,“孟眉这个人可惜了。”

柯非说:“我不相信孟姐会自杀。”

张律师说:“做为律师,我不能附合你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他给柯非倒了杯水,两人从办公桌换到了沙发上,他把门关上一半,跟柯非仿佛闲聊般说:“刚才警方才给我打过电话,因为孟眉昨天来找过我,我们还聊了一个多小时。”

柯非不解的看着他。

张律师一手支颊,半掩住口:“孟眉昨天立了一份遗嘱。”

柯非猛得站起来!

张律师让她坐下,“孟眉也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柯非茫然四顾,眼泪涌出来。

张律师把纸巾盒拿给她,说:“我跟孟眉有四年的交情了,我一直很佩服她,你知道吗?她有很好的法律意识,知道预防。很多人都认为遗嘱这东西没必要,结果突然去世,遗留下的问题却很多,亲戚朋友反目成仇的也不少。但像孟眉,她现在立下遗嘱,预防的可能是十几年后的事,并不是说她立下遗嘱就盼着它能立刻派上用场。”

柯非现在的脑子不太清醒,但还是领会了张律师的意思。

“那,警察那边……”她问。

“我跟他们说了,立遗嘱并不意味着人想自杀。”不过警方是否采纳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要求尸检吗?”柯非问,“我怀疑孟姐不是自杀。”

“你不是亲属。”张律师遗憾的看着她。

柯非只觉得天地茫茫,竟然没有办法能帮孟姐沉冤昭雪。

张律师抽出一张面纸塞到她手里,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哭了。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张律师说,“朱诗文两任妻子都自杀,警方肯定会怀疑的,也会调查的。”

但事情并不像张律师说的那样,警方经过调查,认定了孟眉确系自杀。就这么结案了。

朱诗文还在医院,虽然他的脸看起来很憔悴,可柯非仍然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保姆似乎也发现了孟眉的两个朋友都不喜欢朱诗文,不再主动跟柯非说话,因为现在付她薪水的是朱诗文。

张律师在朱诗文的病床前宣读了遗嘱,孟眉的遗嘱非常简单,别墅留给了朱诗文,但广源却给了万程,朱诗文公司的30%的股份仍归朱诗文所有。在两人结婚时,朱诗文转让了广源40%的股份,孟眉等于拥有了广源的全部。现在这个归万程了。

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万程整个人都呆滞了。

张律师说:“孟女士还有一句话留给你:好好干!”

万程捂住嘴:“姐……”哭了起来。

银行存款则用来办丧事,这个由张律师去做,他说:“墓地已经买好了,墓碑也已经交给人去刻了。”孟眉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想爽一把,她留下的遗嘱是所有的银行存款都用来办丧事,所以张律师买了一个山头给她当墓地,整个市里这样的墓地只有五十座,价高者得。孟眉活着的时候不算市里最有钱的前五十名,死后一下子做到了。

剩下的私人财产,珠宝、名表等全都留给了柯非;两辆汽车给了保姆。

保姆愣了,说:“眉眉还记得呢……”她以前跟孟眉说过,她有个离了婚的儿子,在结婚时向她要一辆车,她没有钱买就不回家了,跟孟眉说过,等赚到一辆车了就回家给儿子,孟眉担心她回去跟儿子也过不好,就让她一直留下来。

念完遗嘱,张律师说:“这个如果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照遗嘱执行吧?”

病房里一片安静。柯非垂着头不说话,万程看朱诗文,他想知道朱诗文就对这个遗嘱没有意见?

朱诗文面色木然。

万程故意走到病床前,说:“朱总,我会好好把广源办下去的。”

朱诗文抬眼看他,目光冰冷,他淡淡道,“嗯。”

张律师告辞了,柯非和万程都跟着一起出来,保姆也撵出来,把钥匙给柯非:“眉眉的东西都在她的屋里,你去拿吧。”

张律师说,“我陪你一起去。”

再次来到这座别墅,似乎连草坪上的草都没了精神。打开门,吹出来一股阴冷的风。

孟眉和朱诗文使用不同的卧室,柯非走进去,看到床前的椅上还搭着一件薄呢外套。张律师站在门口没进来,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吧,到时跟我的车走。”

柯非没有去拿梳妆台上的珠宝或名表,她看到了摆在床对面的柜子上的娃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娃娃的脸色惨白,目光阴森恐怖,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

她把玻璃柜打开,把娃娃抱出来。娃娃沉沉的,冰冰凉凉的。

张律师看她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也能理解她对孟眉的感情,叹了口气说:“我在外面等你。”

柯非抱着娃娃坐在床沿,摸着它滑溜溜的长发,它的头发让她一摸就变乱了,理也理不好,孟姐以前给它梳得整整齐齐的。

孟姐真的很喜欢它吧。

柯非紧紧抱住娃娃,第一次不害怕娃娃的眼睛,相反,她死死盯住娃娃的眼睛,恍惚间,她觉得娃娃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我想给孟姐报仇,你能做到吧?”她轻声说。

“我知道你没有身体,需要附到别人身上。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她盯着娃娃。

“帮我报仇。”她握住娃娃的手。

张律师在别墅外晒了十分钟太阳,进来看柯非还是抱着娃娃坐着不动,苦笑道:“这个日本娃娃……”

“我只要它。”柯非说。

“你等等。”张律师翻出遗嘱,“这个娃娃也归你。看,列出来的第一行就是它。”他把遗嘱给柯非看。

结果柯非抱着这个娃娃就要走,张律师赶紧拦住她,“等等,我可没时间再陪你来一次,你知不知道我一小时是多少钱?”

柯非说:“我不要别的。”

“收下吧,这是孟眉的心意。她的东西,她也是想替它们找个会珍惜的主人。”张律师不再劝她,自己开始收拾。孟眉虽然并不爱华服美饰,但毕竟是个女人,一些该有的东西也要有,出席一些场合时,也需要一些搭配。所以珠宝首饰足有好几大箱,加上其他的东西,显然一次拿不走。

张律师开了辆大车,辛苦几次才把遗嘱所列的东西都搬上去,然后问柯非:“给你送到哪里?你不是住着孟眉给你租的房子吗?先送到那里?”

柯非看着这些东西,从中挑出孟眉常用的钢笔,说:“剩下的,能捐了吗?”

“捐?”张律师说,“珠宝还行,拍卖了能得一点钱,可衣服和包怎么捐?你留着吧,我看你也工作了吧,孟眉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些才留给你的。”

柯非就不坚持了,张律师帮她把东西送到公寓才走。

开学了,孟眉的葬礼就是柯非开学的日子。

她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火葬场。

看着高高的烟囱中冒出的淡淡白烟,柯非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朱诗文,她握紧手中的小扇子。

刚才她把娃娃放在孟眉身上,让车一起推走了,让它跟孟姐一起走吧。而且,如果它被一起烧掉,怨气会更大吧。

娃娃,你什么时候才能报仇呢?我等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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