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本行雄和立花志摩相识,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不过刚满二十岁。也是日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中迈向经济复苏的时期。

当时的北本先生是个大学生。因为战败使得教育制度改变,在一片混乱中,他十五到十九岁之间的学生生活也受到影响而不时改变。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时候,混乱的情况渐渐转好转,社会及教育制度也安定了下来。

有一天,北本去帮一位名叫立花真市的英语助教搬家。立花三十九岁,有个小他十五岁的妻子,那名女性就是志摩,是个身材娇小,皮肤白晰,非常清秀的女性。北本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喜欢上她,而当时她才刚结婚八个月而已。

北本只要想到:若是能早一年认识她,或许也有机会……就会无限懊恼,他甚至想用行动来弥补这一年的差距,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打破“良家子弟”这层束缚。北本不但是独生子,而且是他父亲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所以,“双亲的期望”对他来说,影响力非凡。

不久,志摩生下了一个女孩,但是她产后却一直没有恢复健康,住院半年后便过世了。葬礼过后,北本哭了,但立花似乎仍然没有发觉北本的心意。由于立花一个大男人没有办法扶养一个小婴儿,没多久,他就和学校中的女同事再婚了。北本虽然知道不能责备立花,心中却无法释怀,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对待志摩所留下来的女儿。

时光流逝。

北本大学毕业后,虽进入某间银行工作,却因为父亲得了肝脏病必须长期疗养,不得不辞去工作,继承家业。他们家在东京近郊的土地,虽然只有栽种高丽菜或栗子等植物,却因为地价上涨,资产不断扩大。北本没有卖掉土地,只是将土地借给企业,或是盖去网球场及停车场,这些收入就十分可观了。在这段期间,他也遵从了双亲的期望,和一位平凡但是善良的女性相亲结婚了。

北本四十四岁时,立花真市和志摩的女儿玲子也二十三岁了,由于她是独生女,于是便采招赘结婚。玲子的丈夫城岛和彦。在结婚后便改名“立花和彦”。三年后,这对年轻的夫妻好不容易添了一个女儿,祖父真市将她取名为“来梦”,但真市也在那一年心脏病突发死了,虽说他的心脏原本就有毛病,但是传闻他在书房倒下的时候,面容不像平常一般温和,反倒像是因为愤怒和惊吓而抽筋的面貌。北本也发觉到这一点,却想不透为什么。

成了立花家主人的和彦,有个双胞胎哥哥——城岛良彦。和彦是个前途十分看好的宗教学学者,专门研究中世纪基督教教团中的异类派别;而良彦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虽然他们两个是双胞胎,但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并不十分相像。由于城岛家的双亲早已过世,所以继承城岛家血缘的,就只有这个兄弟而已。

因为良彦还是个单身汉,所以常常出入弟弟的家中,但真市死后就比较不常去了。而北本也在恩师真市死后,减少和这对年轻夫妻见面的次数。只是有一次,北本曾替立花家的三个人和良彦照过一次像,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良彦的头并没有照进来。没想到那一件件的小事竟然和后来陆续发生的事情大有关系。

那一天虽是二月上旬,东京却暖和得令人生厌,空气也黏糊糊的,据说是因为从南方的海上吹来了暖湿的高气压。北本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解决了两个合约问题,然后在五点下班之前接到和彦打来的电话。

和彦是那种除了专攻的领域外,其余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学者,他不太会受外物影响,而他现在竟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北本反复问了他许多事情,却没理出一点头绪,最后只好决定先把他叫来自己家中。

从北本的公司到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钟。他急急忙忙地回家,连西装都来不及脱下来,和彦就跑来了。他的样子十分憔悴,脸上毫无血色,胡子也没刮。

“冷静点,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把和彦带到客厅坐下,接着倒一杯白兰地给他喝,好不容易才让他暂时恢复了冷静。

“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是个不会被原谅的罪人,被诅咒的罪人。”

这就像是二次大战前最常出现的侦探小说的对白,令北本内心感到有点退缩;然而和彦的样子确实是非常害怕和因惑。

“你说你犯了什么罪?”

“我把魔物叫出来了。”

“魔物?”

北本静静地看了看对方的脸。和彦虽然非常喜欢阅读科幻小说,喜欢那虚构、创造出来的世界,然而他所生存着的社会却是十分健全,像“散文”一样。照一般常理判断,北本怀疑他是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

“一定要把那家伙封锁起来才行。如果把它留在这个次元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那股强大却欠缺判断力的力量,要是和邪恶的意念结合在一起,那世界就会坠入黑暗之中。”

“是吗?那么在世界还没有坠入黑暗之前,要不要再喝一杯?”

北本试着安慰他。

“你不相信我?”

北本被和彦锐利的眼神一看,不禁退缩不少,和彦则是吐出了失望的语气。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请您帮助我。等事情结束后,您要把我丢到精神病院去也没有关系。”

“不,你这么说令我很困扰。”

“你连帮个忙都不愿意吗?那也没办法,但至少别妨碍我。拜托你!”

北本不发一语地点点头。说实话,要是和彦真的做出什么坏事的话,到时候不妨碍也不行,北本心里这么想。当时北本五十二岁,和彦三十三岁,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说不定可以从讲师升格成助教。

“真是打扰你了。”

“喂!和彦!”

在北本正想着该如何制止和彦的时候,他就冲出客厅去了,接着便传来玄关大门开关的声音,不久之后,北本的妻子端着装满料理的盘子,十分吃惊地走了出来。

“老公,立花先生是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吧?看来学者的世界也挺复杂的。”

由于和彦的说明没头没脑,北本根本无法理解,不过他认为现在放着不管比较好,反正只要有了什么困难,他一定会再来找自己商量的,但是……有关于魔物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那是北本最后一次见到和彦,和彦失踪了。

玲子和四岁的来梦被留在立花家。再怎么说,北本和立花家没有血缘关系,不能出面处理事情,所以就由良彦代为处理各项事情。

警察来进行搜查,了解了几样事情。首先,医生证实和彦患有青年性的肺癌。在得到癌症之后,和彦在家人面前虽然开朗依旧,但是当他独处的时候就变得很消沉、忧郁。

“会不会是因得癌症的打击太大了,所以造成精神错乱自杀了呢?因为青年性的肺癌他得很快嘛。不,我觉得实在是非常遗憾。嗯……如果有发现身份不明的自杀死者时,我会留意一下的……”

由于警方将焦点锁定在“和彦罹患癌症”这件事,于是就反其他事情给忽略了,例如:和彦在失踪前对北本说的话、或是和彦最近忽然热衷于什么魔法之类的研究,使得教授们都对他没办法……等等这些事情。

关于和彦开始热衷于魔法这件事,年轻的研究生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证言。

“光是研究的话还好,把它当真而且去实行才让我们受不了耶!有一次他还因为在文学部研究家解剖老鼠而被教授骂!那好像是叫‘肠占卜术’什么的,听说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将动物解剖之后,用肠子扭转的状况来占卜的一种方法……女研究生当然是不愿意啦。我当时也觉得很恶心,假如是想依赖魔法来逃避对癌症的恐惧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因为那番话,北本开始将自己所知的一些事联想了起来,但他也无法提出什么的建设性的意见。一个月后,良彦突然造访北本,开启了这出离奇剧的第一幕。

当北本看到良彦第一眼,就有不好的预感。良彦是个比弟弟还要老实的人,但却太过有自信,甚至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呢?如果是好消息,我会很感谢你的。”

“这个嘛,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它都是相对的……”

他的语气很明显地是瞧不起人,而且还说得让对方一听就知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信不信由你,要怎么想也是你的自由。因为日本似乎是个自由的国家嘛!”

北本克制着自己,继续往下问。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弟弟和彦的事情。”

“什么事?”

“立花和彦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不会再和北本先生见面了吧?不,不只如此,他连一个遗传因子也没有留在世上。”

“你说得真奇怪,不是还有来梦吗?”

“我没有必要修正我的话,因为来梦是我的孩子。”

北本哑口无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良彦看着将威士忌酒杯大声地放在茶几上的北本,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事实。玲子的父亲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会气死的。”

良彦的嘴角上扬,变成了丑化后恶魔的容貌,北本不得不面对现实,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良彦?疑问、恐怖及厌恶感侵蚀了北本的神经。好不容易他做好了准备,展开反击。

“你好像很自豪嘛。和自己的弟妹发生关系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良彦故意摸摸下巴。

“北本先生你弄错了,是和彦介入我和玲子之间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是个满强迫人,不、正确地说,是感觉迟饨的人,而且也是个常遭人怨恨的人呢!”

“我不相信。”

“请说正确一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对吧?”

“至少跟你比起来,我比较愿意相信和彦。”

“哦?是吗?但为了夺回失去的东西,我可以不怕任何辛苦的。我不像北本先生,我不会把自己的真心藏起来,然后伪装成善良的人。”

“你说我是个伪善者?”

“难道不是吗?那我改成‘窝囊的自我满足主义者’对了。你喜欢过玲子母亲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良彦高声地笑着,北本摒住呼吸不发一语。良彦的话,虽然充满恶意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嗯,与其谈那些事……”

良彦又邪恶地笑着。

“北本先生,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吗?”

“无聊!谁会相信那种……”

北本话才说一半就停了。良彦将手常向上,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就发生了难以相信的事情。

“怎么样,这样你相信了吗?北本先生。”

良彦的手掌上有一只小鱼在跳着,海水还喷到北本的脸。良彦又笑了。

“这不是在变戏法,你应该懂吧?”

北本十分了解,因为那只鱼是在他眼前出现的。他突然想起,失踪前的和彦也对魔法产生异常的兴趣。

“你想用那种力量做什么?莫非你想征服世界?”

“唉!一般人就是这种想法。”

良彦把手翻了过来,全便消失在空中。

“那个我将来或许会考虑考虑,目前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够找个地方和玲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受到任何人打扰就好了。而那个地方,我已经找好了。”

“在哪里?”

“哦?你以为我会乖乖告诉你吗?自己稍微努力一下吧!先从‘拜蛇教’开始研究好了。”

良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有意向北本行了个礼。北本想阻止他行礼,也站了起来,却不小心绊了一下,他约有半秒钟的时间,没有将视线放在良彦身上。

良彦消失了。

北本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向电话,他拨电话到立花家,却一直没人接。

就这样,立花家的大人们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四岁的来梦,而这个家除了几千册的学术书籍之外,并没有什么财产,所以也没有什么远亲出来争夺财产。

时光飞逝,来梦成了十二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北本一直在暗地里守

护着她。对于来梦,无论要花多少钱,他都愿意帮助她,但他却不直接接她,他让他信任的人担任孤儿院的负责人,选择了在背后赞助这个方法。在这期间,他还设立了“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自己担任馆长。

他总是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兴趣,实际上是为了事先培养可以信赖的幕僚,以便解决来梦将来可能会碰到的难题。然后北本将和彦生前的研究书籍收藏在那里,一个人独自学习基督教异类派别。

以结果来说,北本的计划并不能算完全成功。由于文学馆里太多是缺乏想像力的高材生、拼高想成为恐怖小说作家的人、或是只传自己所信服的宗教的人,这让北本相当失望。北本的女婿虽然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但因为小时候曾出过车祸,一边的脚不是很方便,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可能帮不上忙,北本需要的是年轻、健康、运动方面十分拿手的人材。好不容易打到了适合的人选后,第三幕就在暑假尾声、全国的学童都准备开始写作业的时候开始了。

“园长……有人知道来梦的妈妈住在哪里,我要去见那个人。我一定会回来的,请不要担心。”

来梦留下家条后便离开孤儿院。北本从园长和理事长那里知道这件事,知道“那个时刻”终于来了。北本告诉他们不要联络警察,由他全权负责后便急急忙忙做远行的准备。北本虽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来梦的动静,却也能掌握个大概,他没有阻止来梦,是因为即使现在阻止了,她也一定禁不起下一个诱惑;而北本好不容易找到的助手,在来梦离开孤儿院的前一个星期发生意外受了重伤,要一个月才能完全痊愈。那个人经过工地时,被倒下来的木材压伤,使得脚骨折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北本不清楚,也没有时间找新助手。

就这样,北本行雄慌慌张张地追着来梦去了。为了弄清楚八年前的谜、过去的谜,还有他二十岁之后的人生。

……有一个为了救出公主的骑士。但是,公主是个还未发育的小学生,骑士也是个不会武术、缺乏魔法知识的平凡大学生;若要说这位骑士有什么优点,不过是勇气和责任感比标准值多一些而已。他全身湿透,缠在额头的绷带变得闷得很很明显地,这样的情况并不能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光景,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由于走廊很暗,耕平无法用跑的;好像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不断地在跑,“有时候蹑手蹑脚走路但不错”——这虽然不符合耕平的气息,然而身为第九局、两人出局情况下的跑垒者,不得不自爱点。万一不小心被牵制出局,那可是惨不忍睹。

耕平停下了脚步,像是想伺机盗垒的跑者一样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有人发现他了,因为耕平感性的天线,接收到了某些讯息。

令耕平不解的是,他感觉不到那个波长有任何恶意。不过,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告诉自己别被骗了,这个世界,这间宅邸全都是由虚构和妄想成立的,那一瞬间的安心感不过是假象罢了。

只要事先有这种心理准备是绝对不会错的。

话虽这么说,却不能不理会它,说不定是来梦发出来的讯号。来梦的叫声完全中断,也许她现在正在用心电感应的方式求救。

耕平边走边找着那个波长。他突然受得十分敏锐,就像是对犬笔产生反应的狗一样,找到了那个波长。耕平站在一扇厚重的门前。他前楚地感受到从那里传聘为的波动,他用手转动了门把。门没有锁,耕平将半个身子探进去,那里面的空气满是尘埃的味道;室内的昏暗程度,差不多和走廊一样,没多久耕平的眼睛就习惯了黑暗。

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布满了蜘蛛网的床,上面好像有什么横躺在那里。耕平一边在积满灰尘的地毯上留下脚印,一边走近那张床。他看见了一具受成白骨的尸体。

那具白骨被好几条锁绑在床上,而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放着两只盘子,里面有像是干透了的腊制工艺品的东西。耕平想像那里可能曾经盛着奶油炖菜和水果。

“是被饿死的吗?”

耕平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不管躺在那里的是什么人,他总觉得没有理由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那个人,他诚心地向死者敬了一个礼。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一定很痛苦吧?真可怜,你要成佛哦!”

耕平是个无神论者,或许应该说他对神佛什么的漠不关心才对,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变得十分恭敬,因为等一下或许会发生扰乱死者灵魂的事情。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耕平感觉的“声音”。

“谢谢……”

耕平听了这话惊慌失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道谢谢的?大概是从昨晚以来的经验太过奇怪了吧?所以他对于“听到声音”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他低声地对室内的某个人说话了。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你、你是来梦的母亲吗?”

耕平燕不觉得恐怖,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是被一般物理法则所支配着的世界。反过来说,如果从第三者的立场来看,站在白骨面前说话的人才是个怪人或是狂人。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辛苦。”

“谢谢·请把这条项链交给来梦”

耕平双看了尸骨一次。他看见有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挂在白骨的脖子上、并垂到胸前。

“在鬼故事中,这就是幽灵;但SF故事的说法,这是指残留的思念?原来如此。”

还是多念点书好。即使是第一次碰到也能有个概念,并且掌握它的根据。耕平轻轻地把手伸了过去解下那条银项链。他还向着白骨轻轻举起那条项链。

“我一定会把项链当成是你的遗物交给来梦的,我收下来了。”

但是他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我不能保证结果哦!我会尽全力,虽然我的’全力‘只有一点点,我不会舍不得的,如果失败了,也请你要原谅我哦。”

耕平将项链收在胸前的口袋后,便打开门出去,以免妨碍到死者的安眠,当他走到门边时,又向死者深深地鞠了个躬表示他的敬意。

耕平转过身来的时候,脚边响起了猫的叫声,他吓了一跳。昨晚的那只暹罗猫用发光的眼睛看着耕平,就好像是在斥责没礼貌的客人一样。

耕平正想赶它走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耕平瞬间紧张了起来,暹罗猫也火速跑到某个房间前面,声音从这里传出来的。

“来梦!”

耕平转动门把,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打开啊!把门打开!”

耕平边敲门边踢门,而那只暹罗猫则在他脚边不断地发出唬人的呻吟声,还把毛都竖了起来。看样子事情是无法解决,于是耕平调整呼吸,准备好撞门的姿势,冲了过去,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举了起来,把他的双脚剥离了地面。

耕平的背撞到天花板,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将耕平举起来压在天花板上。耕平两只脚悬在空中踢着,口中大声地嚷着“放开我”,一瞬间按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便掉浇在地板上。虽然身体并没有受到很强的撞击,但是尘埃飞舞,耕平被吸进的灰尘呛到了。

是耕平自己叫着“放开我”的,所以他不能抱怨,但他却气得眼花缭乱;当他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有个东西朝他攻击了过来,那是带着绿色、灰色光泽的果冻块,而且还是个有邪恶念头的果冻块,它正准备朝耕平的身体压过来。

耕平已经不用那个生物以前的名字叫它了,他认为叫它的名字才是件最亵渎的事,而对方的邪念也在这时传进了耕平的意识范围里。

“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我也要把你带走把你带走把你带走……”

“放开我!你这家伙!”

耕平踢它、揍它,但力量却被这柔软膨松的肉体给吸收了,耕平拼命地打开想使他窒息的东西。“黏糊糊”、“滑溜溜”、“软绵绵”这种恶心的字眼,全都集中在一起攻击耕平。

又有尖叫响起。有着丰永长相的奇怪生物匆匆忙忙地消失。耕平闻到扑鼻的异臭,原来它全身被浇满了清洁剂,以至于痛苦得落荒而逃。和之前的醋一样,丰永两次都被常见的家庭用品给赶跑的。

“您不要紧吧?这位客人?”

这么冷静的声音,除了管家以外没有别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讽刺的成分多于感谢是不得已的事情。回答的人是出现在管家背后的北本先生。或许是在和猪人的斗争中造成的吧?北本先生脸上有着阏青、手臂上也有红肿的痕迹和割伤;头发虽然很乱,却很有精神。

“耕平,现在开始,我们要麻烦他最后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来梦因为自己的惨叫声而醒了过来,她像发条一样弹了起来。来梦坐在又旧又大的沙发上,并且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三楼的房间里。她的目光被站在床前的人影吸引住,那个穿着睡袍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与其说那个男人消瘦,不如说是被腐蚀了来得贴切:没有活力的皮肤带着青黑色,甚至可以说是粘土的颜色;两睛虽然有光芒,却像是聚集在尸体上的夜光虫的光芒,无从判断他到底有几岁。来梦又尖叫了一次,房间的主人则很厌烦地挑了一下眉毛。

“你不必叫得那么大声嘛!因为这颗心可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身体可是你亲生父亲的呢。”

那不是声音,是强行侵略来梦意识的精神波,强烈的不愉快及厌恶感瞬间涌了上来。来梦深呼吸了一口后,只用一句话就否定了对方说的话。

“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就是你的父亲。告诉你事实却不相信,真不是个好孩子。”

来梦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声音……不,应该说是这个像是在嘲弄、看不起她的精神波,刺激了她的记忆,来梦仿佛倒退了三千个日子,回到了幼儿的时候。切开夜空的汽笛声复活了,来梦又重新注视着房间的主人。

“你是那时候的可怕叔叔……!”

“虽然我不情愿被你那么形容,不过……我很高兴你想起我了。对了,从前让你坐上夜车的就是我哟!”

“可是不对,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个比你更温柔的人,对妈妈和来梦都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

“他当然温柔。不知这一切的时候是打从心底温柔,知道之后则是演技。不过即使是演技,我也没有资格责备他。”

恶意与憎恨的波动勒紧了来梦,她又再度感到呼吸困难,她真想就这么累得坐在地板上,用手把耳朵捂起来,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反而后退一步,想找出可以逃跑、或是反击对方的机会。来梦不想成为胆小鬼。

她的手肘碰到了书桌,堆在上面的东西掉了一些下来,发出不小的声音。来梦看了那些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铜版画。来梦虽不是非常清楚这类的名词,然而她弯下身子捡起来的,确实就是铜版画。那上面描绘的种种景物,对来梦来说都似曾相识:有蒸气机关车的版画、猫的版画、还有巨大的月亮和草地的版画……这些在来梦的脑子里,开始组合起拼图来了。

“怎么样?这些风景很眼熟吧?没错,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我制造出来的。我只要把两张铜版书重叠,就可以让两个空间重叠起来。”

来梦看铜版画看得出神,因为她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互相对看。这时,她只觉得身上所有的能气好像都消耗光了一样。

“比方说,把一张画着大猫的铜版画,和另一张画着风景的铜版书重叠在一起,就会出现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和世界。很有趣对吧?”

波动笑了,却马上停了下来。

“但是,这一切不过只是象征和产物罢了。无论是铜版画、拜蛇教的咒语、七大天使的雕像,都只是让那股‘力量’发挥作用的小道具罢了。不管是叫出恶魔也好、召唤恶灵也好,然而恶魔知道自己是恶魔吗?被人类说‘你是恶魔’,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呢?‘力量和认知一定是一体的’,这并不是绝对的,不是吗?”

男人的波动继续说着来梦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我要亲自让拜蛇教以邪教的名义复活,让它成为支

配这个世界的律法。以往我都是窝在自己创造的小小世界中不断地研究、构想,现在,实现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房间的主人张开嘴巴微微地笑。

“但是很可惜的,失去肉身的身体实在有太多的限制,这个身体也快要不行了。青年性癌症的体质,只要是兄弟早晚都会会作,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把来梦你叫来这里。”

来梦吓得想缩起身子,却无法自由行动。

“所以来梦啊!我要取走你的身体。八年前我就证实,你的身体要比我来得容易和‘那个’同步。我把你带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不、从创造出这间屋子和这个异世界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来梦好不容易往后退了一步,恐惧感又加深了一些。这件事,来梦和房间的主人都很清楚。

“来梦啊!你把一件事情给忘了,不……应该就是我故意不让你记住才对。你在八年前来过这里一次,然后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和我一起坐上了那列车,看见了七座雕像。”

来梦有一大半没有听进去。救我,耕平哥哥!你向我保证过了不是吗?你说过“交给我”不是吗?

“你会看见那七座雕像,不是要‘前往’哪个地方,而是在‘回去’的路上。雕像是用来分隔两个世界,也就是像‘门柱’一样的东西,你懂这个意思吗?如果照拜蛇教的教义来说,当时米迦勒就已经在我的里面了。然后奥诺维就沉睡了,不知道在哪里沉睡着呢……”

突然,一阵巨响,是门被打破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桃木制的门板被斧头从外面敲碎,从破洞伸进来的手臂,把门把附近的门闩打开了。两个年龄相差得比父子还远的男人,滚进了房间里。

看轻的男人叫了出来。

“来梦!你没事吧?”

“耕平哥哥!”

来梦想跑到耕平身边,脚却不小心绊在一起往前跌倒了。耕平见了,连忙伸手扶住来梦。

“好!已经没事了,因为正义的化身已经赶到了。这真是个逆转局势、出现了再见满垒打的场面!”

房间的主人用恶毒的眼神看着第二位闯入者。铅色的嘴唇形成半月形,充满嘲笑意味的精神波,就像真的是从嘴里传出来的一样。

“你竟然能来到这里,北本先生。”

“你是……”

“很遗憾,我并不想称赞你。要不是我放水,你和那个年轻人可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要让您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亚尔达包特出现的瞬间。”

“够了,你可以适可而止吗?‘和彦’。”

北本先生的额头上浮现了汗珠。

“我一直以为你是良彦,但是我弄错了。其实你是和彦才对。”

对方没有马上反应。如果精神波也有没表情的时候,大概就是像这样子吧?

“因为他让耕平看了玲子的样子,我才知道的,良彦完全没有理由那样对待她,而你是和彦、是遭到背叛的丈夫,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残酷的事……”

北本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想让来梦听到比这更过份的事情。幸好,紧紧抓着耕平的来梦也没有空去理解北本先生说的话,因为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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