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大厅。

十一点五十五,顾西决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站起来放了球杆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居然感觉耳边有点安静,愣了下回过头,发现谢辛晨还保持着依靠在角落里的姿势,发呆。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可能持续了一整晚。

“谢辛晨,”顾西决问,“你今晚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其实顾西决也就是随口一问,让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声音,被提问的人就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哆嗦了下,抬起头看向他时,有点茫然,又有点惶恐。

谢辛晨很快地回过神来一般,“哦”地应了声站起来,走到顾西决身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决哥,你、你还记得,我、我跟、跟你说、说过,我结巴,是是因因为,小时候嘴巴贱,学别人,学的么?”

“记得。”顾西决推开门,不太在意地说,“怎么了,你不是都把这个事当童年笑话公布天下的?”

谢辛晨不说话了。

这确实是个笑话。

前提是,当年被他嘲笑的人,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辛晨如傀儡一般迈着机械的步伐跟在顾西决身后走出包间,他低着头,仿佛在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来到月夜酒吧外面大舞池,夜店里会来的人基本到齐,已经很多人了,

他目光往周围看了一圈,心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刚才只是他魔怔看走了眼,他担心的人其实从未出现……就像他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转走,再也没有回来过江市。

心脏在胸腔里噗噗乱跳。

谢辛晨恨自己上次月考没有好好看看年级排名,他就习惯性地从倒数开始找起找到自己的名字看到分数就把成绩单扔到一旁……

路过楼下的布告栏更是头也不抬。

否则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李舜宇。

站在舞池中央,谢辛晨有些后怕的惆怅。

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原本以为是顾西决,没想到目光扫过,却发现顾西决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

身后的鸡皮疙瘩全部冒了起来,心跳在一瞬间落空,归于死寂,谢辛晨回过头,对视上一双平静无波澜,更像一潭死水的黑色瞳眸。

立在他面前的少年与他差不多高,一米七几的个子。

他冲他笑了笑。

用缓慢却清晰的声音说。

“你好呀,谢辛晨。”

顾西决的蛋糕是姜鹤和邵雅欣她们一起去定的,口味是姜鹤自己喜欢的口味,所以一过了十二点唱了生日歌,催顾西决切蛋糕最勤快的也是她。

她要吃蛋糕。

周围除了姜鹤也没人敢催顾西决。

他手上都接过了刀,就在这时,从人群后面忽然有个缓慢的男声说:“许个愿吧。”

他声音缓慢,异于常人的语速。

有人好奇地转过头,于是就看见一个他们并不是很熟悉的男生依靠在卡座的沙发靠椅上,他唇角向上扬起,仿佛是真的在笑。

“谁赞成,”他缓缓地说,“谁反对?”

他的声音沉缓,却让人有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周围安静了几秒。

就连顾西决也挑起眉,看向他的方向。

”许个愿有什么好赞成反对的啊,许愿当然必须要!”

“我靠,这不是李舜宇吗?”

“……他居然会说话,我都以为他是哑巴了!”

良久,后排人群窃窃私语地讨论开,远离顾西决这个男主角的某个角落里,谁也没注意到,谢辛晨听到李舜宇说到“谁赞成,谁反对”后,抬起头,充满了惊慌失措甚至是恐惧地望着他。

可惜没人注意到谢辛晨此时面色苍白如鬼。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

李舜宇对视上他,隔着人群冲他笑了笑,用口型说:开玩笑的。

顾西决并不知道谢辛晨站在他身后已经万分后悔今晚来参加这场生日party。

隔着十七根蜡烛和一个巨大的蛋糕,顾西决无奈地扫了眼脸上挂着笑,叫着“顾西决你许愿啊许愿你要上北大清华”的小姑娘,放下手机,凑到蛋糕前面,无比随便地许了个愿:让对面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姑娘,保持笑容,再亲我一下。

三秒他就睁开眼,刚说了声好了,吹灭了蜡烛,酒吧里的夜灯重新开启,有眼尖的看见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壳:“哇!决哥,你换了个新手机壳啊,这……这是什么?”

那人伸手拿起顾西决的手机,一脸困惑:“女哪吒?”

现在的年轻人都讲个封建迷信,打印个佛祖、菩萨甚至《心经》当手机壳,水逆退散当手机桌面的数不胜数,顾西决也是年轻人,还是这条街的大佬,迷信一点可以理解。

但是这手机壳放哪吒是什么意思来着?这也太辟邪了点?

发问的人正一脸困惑,手里的手机已经被人一把抄走:“哪吒个几把,这我媳妇儿。”

众人:“?”

姜鹤:“……”

顾西决,你这是碰瓷。

在姜鹤刀子似的目光下,顾西决面不改色地一刀将面前的巨大蛋糕切成两半:“少废话,得罪我媳妇儿了,让你跟它磕头道歉。”

众人看看顾西决,又看看姜鹤,此时姜鹤正抱着手机默默地上淘宝删除定制图案手机壳订单。

邵雅欣拽了她一下:“姜鹤,打扰了,请问决哥媳妇儿不是你吗?”

“……玄彬也是我老公啊。”姜鹤面不改色,“虽然他媳妇儿是谁跟我没关系,我还小,不早恋。”

邵雅欣接过顾西决的手机,对着姜鹤的脸看了半天:“这女哪吒和你长得挺像的。”

后者拉了下自己脑袋上的贝雷帽,整理了下头发:“你再仔细看看,你看我像是那种小时候会批准别人把口红往我脑门上戳的人吗?”

眼前的小姑娘看着一脸高傲,像是全世界都没被她放在眼里,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唇上抹了浆果色的唇釉。

“姜鹤,你刚才吃什么了?”邵雅欣忽然道,“要不要补个口红?”

“……”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飞快地扫了眼隔着一个蛋糕站在桌子那边的少年,后者盯着她,懒洋洋地抬手,用食指刮了下面颊的某处。

还好周围的灯光很暗。

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窜起的红。

手里的手机震动,看了一眼“西行”发来新的信息,抬头才发现他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一只手切蛋糕分,另外一只手在手机上打字。

—西行:你怎么了?

姜鹤:“……”

啊?

—一行白鹤上西行:我怎么了?

—西行: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上去心不在焉。

一瞬间有些慌张,就像自己的小心思被猜透。

但是下一秒心中又异常地宁静下来,她抬头从手机边缘看向他,正巧他也偏过头看过来……

奇妙的是,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

她仿佛回到了半个小时前那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廊,在他身后房间里,有人在嬉笑怒骂喧哗……

可是那又与他们无关。

当她拉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抬头亲吻他的面颊时,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他呼出的气就在她鼻尖一侧。

平和而滚烫。

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在众人闹闹哄哄的吵着分蛋糕,女生们尖叫着”好好吃蛋糕啊好贵的不许用来砸人”时,她冲他笑了笑。

笑容特别纯粹,也就是单纯地想到开心的事而表达美好的欣喜……而这笑容也成功地让顾西决眼里原本的疑虑闪烁了下,不见了。

他把手里没递出去的蛋糕扣在了一个马仔的裤.裆上,那个马仔惨叫一声。

决哥转过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叫什么,要不我把裤子脱下来给你穿?”

那个马仔一脸懵逼,坐在这边的姜鹤已经乐不可支,可惜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笑着笑着,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来一看。

—西行:八年太长,要么我们一人退一步,你先从做我女朋友开始?

“……?”

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姜鹤抬头去看顾西决,他已经扔掉了分蛋糕的工作,这会儿握着手机靠在栏杆边,一脸懒散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什么严肃的国际新闻。

他还是依然保持着单手握着手机的姿势,手大的好处就是哪怕一只手打字也飞快的样子,他低着头,手机屏幕上的荧光闪烁。

没有等她回答。

他似乎是打定了注意自言自语。

—西行:你猜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一行白鹤上西行:说出来就不灵了。

—西行:说出来才灵。

—西行:我许愿,你能再亲我一下,刚才太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隔了三秒。

又一条新信息传过来。

—西行:或者我亲你也行。

姜鹤拿着手机看了半天,确认这个直男朋友并没有在跟她开什么不得了的流氓玩笑……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看上去都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认真到她都有点害怕。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认认真真地。

而她居然还在犹豫。

片刻后,她又猛然醒悟。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姜鹤从来没想过要临门一脚做缩头乌龟,刚才她已经落荒而逃一次。

她不过只是有一个简单的问题想要确认。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垂下眼,她颤抖着深呼吸,用略微冰凉的指尖捏了捏耳尖。

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打下“顾西决,你喜欢我吗”这几个字,然后,发送。

她放下手机,有点紧张,就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儿,手心都有点出汗……她远远地盯着顾西决,周围的人太吵了,但是她却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用微信表白这种事很多人都这么做,但是在问出这句话后,现场直播似的盯着对方的脸,等着看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这又有点太刺激了。

他的喜怒哀乐,如果他皱眉,那就是厌烦。

如果他轻笑,那就是喜欢。

姜鹤等了一会儿,近乎于绝望地盯着他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中考查分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每一秒她都有新的想法。

后悔,不然大家还能伪装表面和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相处一会儿。

不后悔,长痛不如短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他妈知道搏一搏明天不会更美丽?

手机光照在他的脸上,她看着他眉眼舒展,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低头打字时候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认真。

手机震动,她收回目光,如行尸走肉,拿起手机。

划开手机屏幕时手指尖在颤抖,她瞳孔微微缩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西行: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对“喜欢”的定义。

如一脚踏空,从百层高楼坠落,脑袋是一片空白,失望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都来不及出现,她的血液变得冰冷,奔腾叫嚣着倒流……

—西行:但是如果现在不算喜欢你的话,那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她的背部朝下,从高空狠狠落在了十八层安全气垫上。

—西行:以后你也不用再跟在我身后,换我跟你。

她向上回弹,飞起来的一瞬间被神奇地驱散了绝望;

—西行:姜鹤,天亮的时候,你无论走到哪,抬起头都有阳光,用不着你去特意寻找它。天黑的时候,会有月亮,那也是阳光的投影。

周围凌乱走动的人群中,仿佛有无数的三尺小人举着氧气罐冲她飞奔而来,血液尖叫着升起温度,甚至过度沸腾。

—西行:我都在。

哪怕是午夜昏暗的酒吧,她眼前依然是一片蓝天苍穹,发酸发涨,总觉得被什么刺得睁不开眼。

—西行:我喜欢你。

大概是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氧气瓶要分你们一丢丢吗(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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