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以为她已经把情绪收拾得足够好,不会叫蓝钦发现异常。

然而在看清他说了什么后,艰难筑起的壁垒毫无预兆地碎了,程迟低低的话音重回耳畔,一遍遍扎着她,“大少爷能接受你这种……绑架犯的女儿么?”

她爸爸不是绑架犯,她见过确凿的证据,能肯定无误。

可当时的新闻轰动一时,闹得人尽皆知,让她这个普通家庭的小丫头一夜之间成了人人指点议论的话柄。

亲戚翻脸,邻居躲避,同学老师们窃窃私语,妈妈也白了头发,卧床病了两三年,她辍学照顾,家里的钱用完,她不会做别的,于是天天凌晨起床,到路口摆摊,卖粥和面点。

以前她总觉得,她跟蓝钦的世界是云泥之别,她也没什么优点,没奢想过……能得到蓝钦这么深的爱。

但既然得到了,就不可能放得开,即使以后发现她再多不好,蓝钦也不可以嫌她!她是他的了,不接受退货的!

桑瑜鼻子泛酸,扁着嘴不说话,蓝钦亲亲她的眼帘,转身在她面前蹲下,背朝着她,手向后伸。

“你干嘛呀……”

桑瑜过度脑补着蓝钦可能会嫌她的画面,眼角湿哒哒,自己跟自己闹别扭。

钦钦不准不爱她!

委屈想哭。

蓝钦见她不乖,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没防备,轻呼着扑到他背上,他托住她的膝弯,略显吃力地站起。

桑瑜怕他不稳,急忙老老实实配合,努力搂住他的脖颈,蔫蔫贴过去小声说:“你松开啊,我自己走……”

她嘴上说得正经,身体却依赖得不行,生怕蓝钦真把她放下,腿夹着他的腰,半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蓝钦回头贴贴她的脸,不疾不徐背着她走回小楼。

路上不算长,但蓝钦走得慢,十几分钟里,桑瑜腻在他肩上,悄悄把积淤的那点眼泪流出来,不知满足地闻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进了家门,蓝钦小心翼翼把她放到沙发上,蹲到旁边,把纸垫在她膝上写字,“小鱼,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桑瑜摇头,“那你怎么办。”

蓝钦跟她商量,“随便做一点,放在保温桶里带着。”

桑瑜设想一下,笑出来,“所以是我大鱼大肉,你在旁边素面羹汤吗?”

蓝钦眸光暗而柔,抱着她的腿仰起脸,如描似画无声渴求,等两秒看她不答应,他又磨蹭一下,眼尾垂了垂,流露出戳人心肺的可怜。

不用说,不用写,意思全在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

拜托小鱼答应嘛——

桑瑜简直要流鼻血,捏住他的脸胡乱揉了一通,挤过去再从上到下亲他一遍,一抹嘴角,跳下沙发,“好——带我钦钦出去吃。”

蓝钦计划了好几个目标,比如上次在宜家附近看到的烤鱼,却被桑瑜一一否决。

车开出蓝家老宅大门时,桑瑜拍了板,“钦钦,咱们去吃路边摊,这个季节还不算冷,正好能在外面烧烤撸串儿!”

蓝钦惊呆,说好的营养师呢?不是要严守饮食健康?新闻经常曝光吃烧烤对身体不好……

“烤鸡翅烤猪蹄!”

蓝钦动摇。

“锡纸盒装的,刷满酱料的青椒茄子金针菇!”

蓝钦咽口水。

“还有撒上辣椒孜然的面筋豆皮火腿肠!”

蓝钦饿了……

他抱紧自己的保温桶,里面是小鱼给他做的两道素菜,他一周才能开一次荤,还只能吃少放调料的肉沫制品,而且这辈子,他大概都碰不了重盐重辣了。

蓝钦委屈巴巴牵住桑瑜的手,别说了,他好馋。

桑瑜就近选了家网上评分高的,跟蓝钦下车一看,果然生意红火,户外小桌还剩两三张,擦得干干净净,环境不错。

初秋的晚上微凉无风,被烧烤店热辣的炭火和相碰的啤酒杯一烘,更添了暖意。

蓝钦去过的地方太少,对哪里都新奇,眼睛明亮地四处打量,桑瑜看得心软,擦擦椅子按着他先坐,自己去吧台点菜。

各个桌上也有备用菜单,蓝钦感兴趣地拿过来细看,逐个研究,掏出小本子认真记录。

鸡翅,小鱼可以给他做蜜汁或者红烧。

牛肉,炖得软烂,再做成酱牛肉,他能吃。

板筋,没吃过,不知道是不是很难咬。

千页豆腐又是什么?

蓝钦的求知欲如饥似渴时,他眼前的光线被靠近的身影遮挡住,菜单明显变暗,小字看不清楚。

投下的阴影太大,绝对不止一个人。

更不可能是小鱼回来。

蓝钦皱眉抬头,桌前站着两个结伴过来的年轻女孩,俱是长发垂肩,五官精致,穿衣打扮足够吸引路人侧目。

两个女孩见着蓝钦的脸,双眼蹭蹭放光,激动地互相对视一下,左边的先说:“小哥哥,能帮我们一个小忙吗?”

蓝钦脸色转冷。

“是这样,我们在拍一个视频,能不能请你帮忙出镜一下?”右边的甜声帮腔,“保证不浪费你多少时间,你真的——太帅了好吗,眼睛超漂亮,你要是肯拍,我们点赞最少破十万!”

两个女孩双手合十撒娇,“求你啦,我们请你吃饭。”

蓝钦漠然垂下眼。

赞美的话,他只听小鱼说。

他把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提笔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竖起来给她们看——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喜欢。”

桑瑜点完菜,对着酒水单犹豫不决,她再怎么高兴,心底还是堵着,坚硬的节卡在那里,控制不住担心蓝钦是否真能心平气和接受她家里的情况。

她指尖在各个牌子的啤酒上流连,有点想喝,叹着气本能回头张望一眼,低黯的眸光一下子烧起。

今晚出来,蓝钦穿着一件略宽松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如白玉,人群里温润晃眼,本来是她一个人的美景,结果她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有两个女生竟然站在桌前,还在对他各种撒娇卖萌?!

桑瑜气得手指一戳,“老板,两瓶青岛纯生!”

说完她撩开胸前的长头发,气势汹汹朝蓝钦走过去,没等靠近,就隐约听到女孩们细细软软的音调,“小哥哥,你女朋友那么小气吗?一个视频而已嘛。”

桑瑜火冒三丈,还小哥哥?!

“抱歉啊,他女朋友就是那么小气,”她噙着笑走近,坐到蓝钦身边,扬头弯眉,眼光如刀,“两位还有什么事?”

蓝钦一见到她,眸中霜雪顿融,立刻牵住她十指相扣。

两个女孩明白彻底没戏了,摇摇手失落叹气,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

桑瑜盯着她们背影消失,才转回头瞪向蓝钦,一开口,竟然不自觉带了点鼻音,“钦钦!”

叫完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肯跟他拉手了,自己把手指头搅在一起,捏得发红。

蓝钦把她的手重新攥住,爱惜地揉揉,给她写字,“想找我拍视频,我拒绝了。”

桑瑜闷闷问:“怎么拒绝的?”

蓝钦把写过的纸翻下来给她看——“我女朋友不喜欢。”

女朋友本人长长“哼”了一声,额头往他手臂上一靠,又甜又酸地弱弱咕哝,“完蛋了蓝小钦,我看见小姑娘撩你就生气,你明确拒绝了她们还不走,我更生气,气得吃不下饭,想喝酒。”

她抬起脸,水光盈盈望他,“我喝一点酒行吗?”

蓝钦反对,“对身体不好。”

“就一点,”她黏着他不放,“想喝嘛。”

烧烤店灯光白亮,映着月色漫洒,桑瑜含着薄怒的眼清澈欲滴,咬过的唇瓣格外殷红,蓝钦喉咙轻动,克制着想吻她的念头,把她连着椅子一起拉近,搂紧了安抚,快速写字,“喝了会难受吗?”

“不会!”桑瑜打包票,“最多睡得久一点。”

蓝钦妥协,等烧烤和啤酒纷纷上桌,他也打开自己的保温桶,把汤倒出来,跟桑瑜的酒杯相碰。

他喝半杯,桑瑜喝一杯,神色语速特别正常,笑笑闹闹吃得停不下来。

他喝一杯,桑瑜喝三杯,脸颊染了微红,娇娇地赖在他身上。

他把汤喝完,桑瑜开了第二瓶,还想往杯子里倒,被蓝钦按住,下笔重了些,“不能喝了。”

桑瑜鼓了鼓脸,迷蒙看他,尖尖的下巴都红了一小片,口齿清晰说:“钦钦你不疼我了,你以后……”

以后怎么样,她又垂下头不肯说。

蓝钦不放心,把她搂到腿上,她身体摇晃时,正好一串眼泪在灯光里轻轻坠下,有如闪过的流星。

她身上软了,趴进他怀里,拽着他的毛衣怯怯地问:“……你以后,了解我更多以后,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蓝钦听清的一刻,心里疼得像是刀绞斧凿,张开口想告诉她,喉咙里用尽力气,只有扯痛的暗哑。

他把桑瑜抱起,留了超额的钱离开人声鼎沸的烧烤店,这里离江边不远,对面就有通往江堤的台阶。

夜风略微起了,柔软湿润,桑瑜在他怀里不老实,闹着不想回去,勾着他的后颈是死命磨蹭,含含糊糊说:“钦钦,你带我去江边看看好不好……”

蓝钦把外套帽子扣在她头上,沿着昏暗的台阶往下走。

桑瑜醉得迷迷糊糊,酒的后劲儿愈发往上涌,来回不安地乱动,蓝钦紧张地护着她,脚下台阶的缺口一时没注意到,眼看着要跌倒,他怕伤到她,下意识向侧面摔,左侧手肘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石板上。

蓝钦闷哼,手上力气半点没有放松,把桑瑜护得更紧。

他忍着疼站稳,唇上发白干涸,桑瑜颠颠簸簸睁开眼,伸手摸了摸,“钦钦,你嘴唇好干,是不是需要我……”

话音落下,她带着酒气的红唇欺近,绵软地覆盖滋润,缠绵搅动。

四周安静,远处有车声经过,月色如纱,江面被风掀起波澜。

蓝钦忘了疼,转身把她抵在撞过的石板上,手垫着她的背压过去,直到感觉她不会呼吸,才轻舔着她唇角略略放开,胸腔剧烈起伏。

桑瑜脱力地往他颈窝一靠,有点缺氧,半睡半晕过去,蓝钦托起她往回走,刚迈上两步,手机铃声在静夜里骤然响起。

蓝钦一顿。

不是他的,是小鱼的。

第一遍他没有管,紧接着响起第二遍,隐隐透着急不可待,蓝钦皱皱眉,循声找到手机,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却极其熟悉,是小鱼的家。

她家……

蓝钦握着手机,她妈妈,其他家人,都在那里。

他意识到可能有急事,而小鱼睡得很沉,周围没人可以帮忙。

蓝钦立即脱掉外套垫在地上,把桑瑜小心放下让她靠着墙,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接通电话。

里面声音嘈杂,传出急促高亢的女人声音,“桑瑜,你妈病倒了在医院!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蓝钦咽喉发胀,千言万语堵得几乎干呕,他迅速打开语音软件,输入汉字,没等点到语音转换,女声又叫道:“说话啊桑瑜!你要不回来我可不管了啊!”

他指尖一颤,急忙点下转换,平平的电子音说出半句,女声彻底不耐烦,“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根本听不清楚,我把病房发你手机上,你看着办吧!她死活我可不管!”

对方直接挂断。

寂静里,只留下语音软件在机械地继续播放。

蓝钦双眼发红,在伤疤犹在的喉咙上用力掐了几下,狠狠扣住手心,他用最快速度给在附近等待的陈叔发信息通知来接,把桑瑜抱起。

左臂用力时,撞过的手肘酸麻剧痛,他咬牙强忍,把人稳稳护好,大步冲上台阶,五分钟后,熟悉的深灰轿车沿路驶来,戛然停下。

陈叔跑下车给蓝钦打开车门,“先生,直接开车去?”

蓝钦匆匆点头,飞机高铁要等不说,以小鱼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开车是最快的,凌晨就能抵达。

“好,我开得快,你别急,”陈叔百忙中瞄到他手臂的不自然,“你怎么了?”

蓝钦摇头,全部注意力都在桑瑜身上。

她醉了睡着,明显不舒服,脸颊绯红,呼吸沉重。

蓝钦扶她躺下,拿自己的腿做枕头,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暖着,她拱了拱,抓住他的衣角,在最安心的气息里稳了下去。

深夜。

陈叔一路飞驰,比预计更早到达相距几百公里的县城,按导航找到地址上的医院住院部,门前清冷肃穆,大厅灯火通明。

“先生,提前联系医院打听过了,”陈叔脸色沉重,“桑小姐家庭关系近几年越发差,现在楼上病房里,怕是不怎么太平。”

蓝钦没空回应,忙着把车里备用的宽大厚外衣裹在桑瑜身上。

她昏昏沉沉还是没醒。

陈叔为难,“要不先把桑小姐留车里?或者找个酒店?”

蓝钦斩钉截铁摇头。

他不可能放小鱼一个人。

蓝钦打开车门,先一步下去,俯身扶着桑瑜坐在椅边,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不管里面什么情况。

他是桑瑜的男朋友,他都能解决。

蓝钦手肘疼得没了知觉,但他这些年过来,唯有忍耐最擅长,他咬住牙关,像抱小孩那样把她紧紧拥在胸口,帮她理了理凌乱的衣服,迈上医院斑驳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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