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蓝钦笔锋凌厉的一行字,宋芷玉了然,去海南虽说是她半强迫的,但桑瑜不会随便把她供出去,多半是蓝钦自己想到了。

宋芷玉挑挑眉,“你认为是我特意安排的?”

坐实心中猜测,蓝钦放下笔,惯常温和内敛的眼眸深处少见地跳起暗火。

宋芷玉明白,她这是戳到孙子最软最疼的地方了,很难含糊过去,更何况,她也并不打算含糊。

“你可能不了解,正常的医护工作中,出差是常事,就拿康复中心这次来说,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名额,”宋芷玉唇边一抹笑,“桑瑜考试成绩好,够优秀,才有去的机会。”

蓝钦眼睫压低。

宋芷玉用杯盖拂了拂茶叶,“桑瑜是个生活态度积极的好姑娘,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应该也是你当初爱上她的原因?她有自己的圈子,是当下小女孩最普遍的生活状态,恋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平常要认真工作,闲暇跟闺蜜喝茶逛街,偶尔出差,努力升职,这么自然的事,为什么在你眼里,却需要来质问我?”

宋芷玉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平淡,但蓝钦交扣的双手越攥越紧。

她不做停顿,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把话题带到更锐利的方向,“蓝钦,前天晚上,我带人冲进你的工作间,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什么样子?”

蓝钦脸色隐隐泛白,抓起桌上的笔握住,停在纸上迟迟不落,宋芷玉转开脸,直白说:“你缩在桌子下面,把桑瑜困在怀里不让她动,注射了镇静剂她才解脱出来,她站起身的时候,脚已经麻了。”

他低头闭上眼,笔尖划出深深痕迹。

“我当时就在想,那桌子下面的小空间,像不像你这些年生存的世界,”宋芷玉声线变沉,“逼仄窄小,暗无天日,厚重的壳一样罩着你,我懂——桑瑜是你的光,是你的一切,你得到她就想紧紧抱着,那你有考虑过对她的束缚吗?你就打算像前晚一样,把她跟你困在一起,再也不让她出去了吗?!”

蓝钦胸口重重起伏,抬眸盯着宋芷玉,眼角隐隐泛起猩红,笔尖穿透三四张纸,划得一片破乱,“不是!”

“不是?”宋芷玉继而厉声,“从她跟你确定关系开始,你一刻也不能放开,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寸步不离,我全看在眼里!”

“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像别人那样仅仅恋爱初期黏得紧,我绝对不会干涉,但你不是!蓝钦,我是你的医生,我非常清楚,你只会愈演愈烈,等某天桑瑜的热情过去,需要空间冷落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要心理崩溃一次,直到让她喘不过气为止?”

蓝钦大口呼吸,双手骨节绷得青白嶙峋。

宋芷玉缓了缓,确定他听进去了,语气渐渐平稳,“蓝钦,蓝家对不起你,你长到今天,受的伤太多,得到的爱太少,就连我也不是毫无保留。你有多渴望她,多盼着她爱你,我明白。但你要谨记,你是个病人,你的心态跟常人不一样,你必须冷静,克制,才能跟她长久。”

“趁着恋爱刚开始,你的偏执还没有表现,你最好提早有所收敛,像个正常的成熟男人一样爱她,”她低声轻叹,“无论桑瑜的父亲做过什么,是对是错,于我而言都跟桑瑜无关,她是个值得珍爱的好小孩儿,她经历过你崩溃的样子,不但没吓到,还能跟你表白,要换做是我?”

宋芷玉勾唇,很有年轻时的风采,“要是有个男人这样爱我,我转身就跑,”她哼了声,“敏感脆弱,依赖缠人,就算再可爱,哪有自由重要。”

“所以,奶奶是为你好,以女人的心态,劝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五天并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她放下茶杯,优雅起身,“学一学什么才是健康的恋爱,别一把火烧下去,烫到了她。”

宋芷玉慢步上楼,迈上台阶时,又扭头看向蓝钦。

蓝钦依旧在沙发上,衬衫很薄,贴着他清瘦的脊背,整个人像被冰凝住,冷白得叫人通体发寒。

宋芷玉心有不忍,“奶奶希望你被爱,但不是一时的,是长久的,”她语气放柔,“也希望你能积极配合以后的治疗和手术,让小鱼有朝一日,嫁给一个健康的、能亲口说爱她的男人。”

偌大厅内,再无声响。

蓝钦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记不清多久没有动过,修短的指甲在手心里深深按着,周围的皮肤一片死白,颤抖着松开后,又迅速涌上刺目的红。

神经拉扯到极致,反而是空白的。

周围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一遍遍利刃般捅着心的,全是伴随奶奶的警告而来的——桑瑜可能会受不了他,皱眉躲避的样子。

奶奶说的没错,一次……哪怕就一次。

如果小鱼对他流露出厌烦,他都会承受不住。

小鱼是他的女朋友,喜欢他,愿意接受他的亲近碰触,抚摸亲吻。

从意识到这个事实开始……他心里已然疯了,从早到晚,每时每刻,只想看着她拥着她,急迫又胆怯地,期盼能把她更多……更多的据为己有。

蓝钦合住眼,右手张开,小心翼翼捂住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指尖上,有跟小鱼分开前,在她唇上蹭过的口红。

贴身的手机嗡嗡震动,桑瑜给他发来微信。

对话框里,图片持续跳出,她把做好封存的主食摆到铺着格子方砖的窗边,挑最好的角度,拍得精致漂亮给他看。

图片发完,她的文字马上过来,“钦钦,看我做得好不好!”

蓝钦手抖着,发不出回复。

桑瑜等不到,干脆又发来一张自拍,小姑娘扎着丸子头,长睫微卷,在窗边阳光下铺着一层碎光,笑眯眯看着镜头,还要问他,“蓝小钦,你女朋友可不可爱?”

蓝钦想到自己的偏执可能会导致失去她,眼眶刺得酸疼,缓缓打字,“可爱。”

桑瑜开心了,又问:“忙完了吗?我要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做完。”

蓝钦尽力忍下立刻回到她身边的渴望,一字一字打,“没忙完,等你做完我再回去。”

小鱼有正事做。

她出发前,需要时间和空间忙很多。

他不可以随意侵占打扰。

蓝钦压着扶手站起,按住冰冷的实木椅背,他身上僵得厉害,走动几步,才逐渐感觉到血液流通。

离开主宅,站在通向远处的葱郁通道,蓝钦想不到能去哪里。

这个地方太大,太空,跟他毫无关联,他除了姓蓝,这里一草一木,都写满了对他的排斥,每根树枝,都见证过他从小到大的狼狈自卑。

可笑的是,蓝家日渐衰微,到今时今日,竟然需要宋芷玉的面子,众星捧月请他回来,靠着他的设计图维持表面繁荣。

他们要的,始终只是他的价值。

父母丢下他出国,生了弟弟争取爷爷的宠爱,兄弟姐妹无不把他看成妖怪异类,呼朋引伴朝他丢石子,奶奶……也是很多人的奶奶,永远顾全大局。

他本就是个笑话,也不懂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大火之后迫切地想结束掉狼藉的人生,是桑瑜蹦跳着闯进他的世界里,给他期待,让他闻到活着的香气,哪怕为了看看她新做的裙子,也能撑着再熬一天。

熬完一天,被她捧着粥,甜笑诱惑着,就有了第二天。

直到一年年过去的现在,她成了他的全部。

蓝钦僵坐许久的双腿持续泛酸,他走得很慢,沿着刻满诛心画面的主宅,走到远处单独设立的工作室。

蓝家的高奢品牌里,经他设计的成品基本都出自这里。

他推门而入,没精力理会别人的问好,一路上楼,挤进最边缘的原石打磨处,戴上护具,拉开上锁的小抽屉,挑出一块早早给桑瑜预留的翡翠。

莹润剔透,含光漾水。

有些像她,却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蓝钦抿着唇,睫毛垂落,聚精会神打磨雕刻,他并不太擅长亲自动手,但所有臌胀的爱|欲,总归要有个寄托。

他能忍住的,他能像个正常人。

桑瑜在小楼的厨房做完至少能封存七天的主食,继续准备搅碎烘干的半流食,按着每日营养搭配排列顺序,分别贴上标签,总算是稍微放了一点心,然而看来看去还是心疼钦钦,又继续动手,给他做了不怕坏的糕点和小零食。

蓝钦恢复不错,检查结束后自从升级。

终于能脱离吃糊糊喝粥的婴幼儿时期了。

桑瑜嘴角弯着,完全不累,一想到蓝钦眼巴巴的模样就乐,忍不住在料理台边边忙边唱歌,多数跑调,仍旧坚持喊着“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都想你很多遍——”

糕点放进烤箱,她擦擦手摘掉围裙,坐去餐桌边打开手机看看日历,记起大事,火速给妈妈转账。

“妈,你多买点好吃的,别省,”她唠唠叨叨地发语音,“不够了就跟我要,我工作赚很多的,也不影响存买房子的钱。”

她没有松懈过,该拼的该刻苦的,都尽了最大努力,抛开蓝钦给的钱不算,卡里的余额一直在持续涨高。

离买房子更近,等攒够了,就能把妈妈接来,免得受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刁难。

妈妈隔了片刻回过来,声音细柔,夹着轻微的咳嗽,“小鱼,不要太辛苦。”

桑瑜赶紧问:“妈你是不是感冒了?换季小心流感,我把最近适用的药给你发过去,你记得买。”

妈妈的笑声很轻很绵,“我已经好了呀。”

桑瑜吐了口气,“那你注意身体,我争取下个月回去看你。”

以往忙碌时,她一年也就能回去一两次,今年有些特殊,她其实很想……等钦钦再恢复些,带他一起。

她男朋友那么帅,恨不得满世界去炫耀。

桑瑜跟妈妈说完话,跑去窗边张望,心急钦钦还不出现,烤箱亮着,也要好半天才能出炉,她想起一同出差的孟西西千叮万嘱,要她在脚上涂个指甲油,去海边穿拖鞋拍照会很美。

她闲着没事,翻出一瓶豆沙粉的,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腿抬高,脚跟垫在凳子边沿,抱着膝盖全神贯注摆弄小刷子。

蓝钦回来,远远看到小楼的大门半掩,像是在苦等着他。

钝痛了小半天的胸口顷刻被抚慰,他禁不住加快速度,生涩地跑起来,大步冲到门边低喘。

透过门缝,足能看到他的小鱼弯着纤瘦的背,雪白脖颈上散着一点绒绒碎发,板着一张娇俏的脸,认真对自己的脚趾头使劲儿。

他费尽力气做好的那些心理建设,在见到她时溃不成军。

蓝钦放轻脚步走进去,搭上她薄薄的肩膀,不等她说话,他按捺不住俯下身,从背后把她抱住。

女孩小小软软的一团,满身烟火气的甜香,乖顺贴在他的胸口。

心都恨不能立刻掏给她,碾碎了化在她身上。

桑瑜惊喜地抬起头,半点不害臊,直接亲一口他线条优越的下颚,“你回来啦,我跟你说,我做了好多东西,还有你爱吃的小零食,等下趁热尝尝。”

蓝钦双臂收拢,把她抱得更紧。

桑瑜提着沾满指甲油的小刷子,不敢乱动,好奇问他,“今天都做什么了,去了好久啊。”

蓝钦蹭蹭她的头发,没有马上回答,转身到她面前,看到她指甲油涂了一半,一只脚正晾着,一只脚抬高,还剩下白嫩嫩的四个脚趾。

被他注视着,脚趾似乎比本人还羞涩,往里蜷了蜷。

“你先去坐,我很快就好啦——”

桑瑜才说一半,手里的小刷子就被蓝钦接了过去。

他今天穿着正装,衬衫西裤,比起上午离开时,现在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起伏分明的喉结一览无遗,袖口翻起,小臂的筋骨清隽利落。

桑瑜看得着迷,目光不觉顺延往下,他被皮带扣紧的腰腹紧窄,双腿笔直修长,正在缓缓弯折……

弯折?!

她吓一跳,就见蓝钦单膝点地,蹲跪在她面前,拿起她的小刷子,一丝不苟地刷上她的指甲。

桑瑜自己涂时,脚上完全没感觉,可蓝钦的手指若有如无蹭过,足够让她心思翻涌,皮肤一片酥麻。

蓝小钦……

又在完全不自觉地撩拨她。

桑瑜咬着唇,下巴垫在膝盖上垂眸看他,他头发乌黑柔软,浅浅漾着光圈,耳尖上凝着红红的血色,似乎一碰就能破。

蓝钦涂完一只,小心地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桑瑜身上一软,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耳朵也跟着红了。

蓝钦在涂下一只前,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摞叠好的纸条递给桑瑜。

桑瑜展开第一张——

“小鱼,我今天在主宅开会,那些人很讨厌,什么都要问我,我不想回答。”

桑瑜一下子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

第二张——

“开完会,我去了工作室,找出一块藏了很久的翡翠,用不太好的技术,把它做成了一个小吊坠。”

桑瑜惊奇,继续翻第三张。

“我这一天很无趣,吊坠做完,其实还应该去加工间看一看图纸落实的进展,但是我握着它,想快点回来给你。”

给她?

桑瑜有点紧张,一眨不眨盯着他。

蓝钦给她涂完了指甲油,解开衬衫胸前口袋的扣子,郑重拿出一样东西团在手心里,递到她眼前张开。

一条小鱼。

浅淡白绿相间,混一丝微微的蓝,憨态可掬,鱼尾上翘,周身泛着柔,里面透得能滴出水。

很小的一条,穿了细细的孔系在编好的暗色线绳上。

桑瑜用指尖碰了一下,冰冰凉凉,戳得她一颗心混乱跳动。

蓝钦解开绳扣,骨节分明的手指牵起两端,绕在她纤细瓷白的脚腕上,不松不紧系好,正卡在腕骨。

他又拿出一张纸条给桑瑜。

桑瑜迫不及待展开。

“戴在脖子上,会影响你搭配衣服,手腕也不行,耽误你的工作,只有脚腕最合适,小鱼,你喜欢吗?”

“如果不喜欢,我再做新的。”

蓝钦目不转睛深深凝视她,想把她刻在眼睛里。

她脚腕上戴着他亲手做的玉坠。

他现在只想抱紧她,用力地亲吻她,把她困在怀里寸步不离,哪里都不让她去,贴着她黏着她,死死跟她守在一起。

但写在纸上的,是最温存平和的语句。

桑瑜摸着翡翠小鱼,搂住他的脖颈连声说:“喜欢——超喜欢——”

她笑得甜,眷恋地蹭蹭他的鬓角,扬着声音说:“蓝小钦,你是不是也超喜欢我——喜欢到不行的那种——”

喜欢?

小鱼……喜欢哪里够啊。

蓝钦拥着她,低头吻了她的脚腕。

他抓住她软绵绵的手,抚开她的手心,压着心里疯狂沸腾的岩浆,看似平稳地在上面一笔一划。

不是喜欢。

是——

“爱你。”

让我爱你,我会克制,忍耐,不让你疲惫。

请求你……每天给我喜欢。

少一点就好,少一点,但——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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