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英是在逃,但她不确定陆楷真的会帮自己,毕竟她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个逃奴。

她看向陆楷,深吸一口气说明。

“陆世子,我在躲宋二爷。”

陆楷愣了一下。

他猜到她在躲什么人,可是躲宋远洲,还是令他意外了。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意外。

街道上,宋远洲急促慌乱的喊声传了过来。

“英英?!英英?!是不是你?!”

计英面色青白的看着陆楷,陆楷没有更多犹豫。

“我说了帮你就是帮你,过来。”

......

宋远洲刚好追到车前,可是四下里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

少女的身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黄普追了上来,“二爷,二爷,这里哪有姑娘呀?二爷别找了,快回去吧!”

宋远洲甩开他向前走,看住了堵在路上的马车。

他心中刚升起一丝疑虑,马车上便走下来一个人,是兴远伯世子陆楷。

“宋二爷怎么在此?陆某本要去贵府,听说宋二爷出了门正要离去,没想到在此见了二爷。”

宋远洲也有些意外。

他刚才还在怀疑,那个酷似计英身形的人,会否上了这辆马车。

不然,怎么凭空消失了?

他看向陆楷,陆楷问他,“宋二爷眼下可有事?不若去茶馆坐坐?陆某正好有话要同二爷讲,是我那庶兄的事情。”

宋远洲哪有闲心去知道陆梁如何被处置,他最要紧的事情是找人。

他不得不道,“世子海涵,宋某眼下在寻人,一时无暇小坐。不知世子方才可见一个男子装扮的小姑娘从旁跑过?”

这形容描述奇怪,若是旁人自然不晓得。但是陆楷一清二楚。

他再看向宋远洲,见他脸颊凹陷,形容消瘦,原本就有几分病态的脸上,如今竟是一副大病模样。

陆楷啧啧称奇。

他想想那满身冷汗的计英,又看看一脸焦灼的宋远洲,心里有些奇怪滋味。

但他答应了一个就必须骗另一个。

他说没有,又问了仆从,“你们可见了?”

“回世子爷,没见。”

宋远洲听了,神情晃了一晃。

陆楷看着默不作声。

宋远洲得了这般说法,自然不能再纠缠要查人家马车,他便不再与陆楷继续耽误下去,两人告了别。

马车带着人悠悠远去了。

宋远洲并不晓得他找的人已经远去。

他只是看着人头攒动的大街,明晃晃的日头落在每个人身上,把每个人都照得异常清晰。

可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人,没有一个是那纤瘦的身影。

茫茫人海,他去哪找寻?

在烈日下他浑身泛寒,寒气与暑热双向夹击着他。

他无所适从,只能定在计英消失的地方转着身子反复找,天旋地转地找。

黄普在旁看着,吓得手脚冰凉。

二爷这是疯了吗?

哪来得计姑娘?姑娘已经葬身了火海,人都没了,二爷这是出现幻觉了?!

黄普过来哀求地拉着宋远洲,“二爷别吓唬小的,光天化日的没有那些事呀!”

宋远洲瞪了他一眼,重咳了两声,“别说那些废话,我明明看到了,就让人在这一带搜人!”

可是黄普被他说的就要浑身发软了。

“二爷,没有人,姑娘她没了,是、是二爷看晃了眼了。”

宋远洲紧压眉头彻底瞪住了他。

“你说什么?!谁看晃眼了?谁没了?!”

黄普哆嗦着不敢说话。

主仆二人却一转身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

叶世星不过是去给计英买了些井水镇着的清凉瓜果,待出城两人汇合,好能消消暑。

他想着,出了城门就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只有他和计英两个人,他可能没有宋远洲有钱有势,但他能把他最好的关心和照顾都给她。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崭新到让人有些激动。

但是他就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再回头,计英不见了,换来的竟然是宋远洲,而且宋远洲还在不停地喊着人找着人。

宋远洲是在找计英吗?!

叶世星心下一紧。

万一被宋远洲找到,他们的一切都不能成了!

计英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他必须过去牵制宋远洲不能继续找下去。

叶世星立刻跑了过去,宋远洲也看到了他。

宋远洲一步上前。

“你为何在此?英英呢?刚才扮成庄稼汉的人是不是她?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叶世星一听,果然被宋远洲看出了端倪,恨得牙痒。

“宋二爷,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庄稼汉,什么说好的?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人被你关在歌风山房,因为一场大火,已经香消玉殒了!”

叶世星要坐实计英的“死”,他还特地打听过,宋家人都相信计英已经死了,独独这宋远洲不信,不仅不信,还疯了一般地找人。

火热的日头照的人焦躁。

他又重复了一边给宋远洲听。

“宋二爷,你听好,计英已经没了,她生前受尽你的折辱,死后请你给她一点安宁!可不可以?!”

这话一出,宋远洲脚底一踉跄,烈日下的影子也跟在脚下晃了晃。

但他不信,“我方才明明看到了她,而且......”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看向了叶世星,“你为什么没有悲戚?如果她死了,怎么会如此镇定?!”

叶世星确实没有悲戚,但他不能告诉宋远洲。

他只是冷笑。

“所以宋二爷,你是悲戚哀伤?!真是好笑。英英生前被你那般折辱,如今她没了你在此悲伤,这算是怎么回事?猫哭耗子,假慈悲?!”

宋远洲心下被这个词刺得一痛。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总不能是你宋二爷喜欢上了她吧?!”

这“喜欢”,令宋远洲登时沉默了。

叶世星更是愤恨地冷笑了,他咬着牙。

“宋远洲,喜欢一个人是对她好,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也要把最好的都给她,给她遮风挡雨,让她幸福安康!不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更不是打骂折辱,待人死了以后才幡然醒悟!那不是喜欢,是折磨!你给你一个人的喜欢是折磨,你算什么东西?!”

宋远洲愣住了,在叶世星的冷笑连连下愣住了。

街上人潮川流不息,他和叶世星对着站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宋远洲开了口。

“你说的对,我不是个东西。”

叶世星走了,只最后说了一句。

“英英没了,求你让她在天之灵安息吧!”

......

宋远洲又在原地愣愣站了许久。

他举目四望,没有一片她的衣角。

难道她真的从这个人世间消失了?

消失的一干二净,无论他去天涯海角找寻,都找不到?

念及此,他心尖发颤,心头的痛连着浑身每一寸都在剧痛。

他颤抖着。

日头像是射下滚烫的针,射在他身上,他被钉在这里,他无处遁形。

而这一切,都是他应受的惩罚。

出了苏州城,陆楷便把计英从车座下面放了出来。

计英闷得满脸通红,天又热得厉害,人都快要中暑了。

陆楷见她这般难受模样,却又不肯说自己不适,只一味朝他道谢,“多谢世子搭救,计英身无长物,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还请世子不吝差遣。”

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虽然落难却不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陆楷不免想到了她的身份。

她从前可是园林世家计家的大小姐。

他晓得那计家,那可是百年世家,许多年前可是给宫中修过别院的,得了当时皇帝的赞赏。

后来计家造园师造诣高超,多有佳作传世,计家在园林界稳坐第一把交椅,宋家屈居第二。

只可惜不知怎么被抄了家,嫡枝几乎全军覆没,男丁都没了,据说有个嫡子下落不明,嫡女被捉回没入奴籍。

计英就是那个被捉回来的计家嫡女。

陆楷看着她,她还保留着当年计家大小姐的骨气。

陆楷不免心生怜惜,立刻让人把车听到了前面村口,让人打一桶井水来。

“你这样过会该中暑了,快些洗洗脸。”

计英一脸黄粉早就被汗水弄花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用井水洗了脸擦了脖子。

各处清爽起来,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她眉目舒展开来,没了黄粉遮脸,露出原本的清丽容颜。

陆楷瞧着,心头如清风拂过。

计英被他定定看了几眼,还以为他要她解释清楚方才的事情。

她便道,“世子定是想问我,为何上演了这么一出。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世子解释,大概还是想要自由吧。不过世子爷放心,我虽是逃奴行径,没有敛走主家的财物。”

陆楷本来也没有想过她会如其他逃奴一样,敛走财物逃脱,他只是没想到,她还在宋家放了把火,假死脱身。

他问她,“你假死了,从此就只能隐姓埋名了。宋二爷显然是不信你死了的,说不定官府也会到处追捕你。你一个姑娘家,隐姓埋名的逃窜,将会十分不易。”

这些事情,计英都知道。

逃窜没什么,更要紧的是,她想找到她三哥。

可是她不便告诉陆楷,谁知陆楷却猜到了。

“你是不是想找到你兄长?你有他的下落吗?”

计英摇摇头。

陆楷见状,叹了口气,“既然没有,你离开苏州要去哪里落脚?”

计英只好说是本来与叶世星商量一起去松江暂避,眼下显然是走散了。

可是陆楷却眼前一亮。

“我本护送母亲去松江外家为外公祝寿,你既然也去松江,不若同行?”

计英睁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水亮有神,陆楷一下就看住了。

他下意识道,“你跟着我好了,我也能护你一二。”

护着她,避免被那宋二爷找到。

陆楷都没能想到自己会说这样的话,可他下意识就想给这姑娘多一点保护。

计英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

“多、多谢世子,可是我师兄......”

“那你不用操心,我让人支会你师兄,你们分头前往松江更为妥帖,到了地方你们再汇合不迟。”

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计英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那就劳烦世子了。”

......

计英没有应陆楷的邀请坐到他的车里。

她到底身份上与陆楷这位伯府世子相距甚远,不能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便逾越。

她坐在车前能吹到清新而自由的风,已经十分愉快了。

夜幕四合,天空上闪烁几颗明星,时不时挂在天上眨上一眨,像小孩子的眼睛,顽皮的很。

夜风温暖而柔和,从指尖拂过,从发丝中穿过,满是惬意。

计英自在地坐在车架上,看着天空上的星,吹着清新的风,异常地舒适。

上晌,她还以为自己终究还是要落回到宋远洲的手中。

不管他对她是如何的心情,她终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联系。

而现在,她逃出一劫,好像真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计英在车架上翘着脚仰着头,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与自由。

陆楷坐在车中小心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嘴角勾起笑来,那笑容干净纯粹,不由地也跟着她勾起了笑。

他不太能想象,在经历了抄家、父兄死伤和被卖为奴之后,一个孤零零的姑娘还能保留一份属于她的骨气,还能有这样纯粹的笑。

就仿佛山崖峭壁间盛开的花,难能可贵。

“你真不来车里坐会吗?外面风大了。”陆楷不由地柔声唤她。

她回过了头来,陆楷在她柔和的目光中愣了愣,她却摇了头。

“世子的好意心领了,计英在车架上就十分舒适了。”

她总是那么有分寸,陆楷知道,轻叹着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吩咐车夫把车驶得更稳一些。

车夫应声道好,前面却来了同为陆家的人。

来人是从松江方向过来的,见了陆楷的车边松了口气。

“世子爷安好,夫人正派小的来寻世子爷,问爷还有多久才到松江,夫人挂念着呢。”

此地距离松江已经不远了,何况陆楷外家办寿宴在城外的别院里,从此地过去不足两个时辰。

陆楷道,“你回去同母亲说,让母亲早些歇了,待我到了安顿好,明儿一早去给母亲请安。”

兴远伯夫人徐氏派来的人得了这话,立刻快马加鞭回去报信了。

......

松江,徐府别院。

别院各处院落灯光都已灭去,各处安静人安歇,独独一座小院里还亮着灯火。

灯火亮着在等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

从苏州方向的来路上回来的人,把话说了。

“夫人,世子爷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世子爷让夫人先行歇息,明日来请安。”

来人把话说了就下去了,兴远伯夫人徐氏松了口气。

有丫鬟上前给徐氏拆下钗环,“夫人这下放心了,世子爷做事极有分寸,怎么可能在苏州过多耽搁?这不就来了吗?”

徐氏由着她服侍。

“我也是盼着他早些过来。这一回来松江又不止给他外公祝寿这一桩事,还得让他多见些人。楷儿到底不小年纪了,翻过年都该十八了,虽说似贵勋人家子弟多习武,娶亲稍晚,可楷儿到如今还没落定亲事,满金陵瞧瞧,是真没几个了。所以呀,我得带着他趁着机会多见几个人,不然总不能落定,可怎么办?”

丫鬟说是,“咱们世子爷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夫人倒也不必发愁?”

徐氏看着窗外的星月,叹了口气。

“我是不愁我的楷儿没人看上,愁的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给他助力。他虽然是个伯府世子,可他那伯爷爹,实在没得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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