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计败蔚州城
兵刃撞击声、火炮爆炸声、厮杀呐喊声、死伤时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上云霄,震耳欲聋。蔚州城的攻守战,在腥风血雨中激烈地进行。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十天了,守方辽军、攻方宋军都损失惨重。
蔚州地处河北、山西交界处,是辽国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的西侧门户。倘蔚州失守,宋军就可长驱直入逼近幽州城下。宋军西线兵马分为两路,一路由潘美、杨业指挥,已攻克辽国西京云州,稍事休整后,目前正由东井集向前推进。耶律斜轸大军赶赴阳原附近堵截,因为潘美、杨业这路宋军进展神速,如不全力遏止其攻势,战局将不堪设想。另一路由田重进指挥的宋军,则在蔚州受阻,为此田重进心急如焚。宋太宗已两次传旨到前线,催督他克日拿下蔚州,以便与潘美、杨业合兵直捣幽州。潘、杨攻取了辽之西京战功显赫,而自己竟久攻蔚州不下,田重进怎能不焦躁呢。今天,他亲自督战,轮番猛攻,从上午直到下午,三个时辰过去,云梯已损毁二百架,城下宋军死尸堆积有二尺高,可是蔚州仍在辽国手中。
其时,守城辽军也已伤亡近千。几番城头肉搏,情况都极为险恶,宋军眼看要得手,守军主帅蔚州都部署萧默里,把仅有的二百护兵都派上了城头,才使局势转危为安。辽军守如磐石,也在于主将身先士卒,亲自参战。主帅萧默里负责西面城墙,副帅耿绍忠负责东面,大将李存璋和许彦钦,分别镇守南北两面,四人分兵把守,又时而派人支援邻近一方,而且冲杀在前,所以守城兵士无不死战,使得蔚州城坚不可摧。
李存璋作战素以勇猛著称,颏下一部扎撒的络腮胡须,战时总爱敞开长满胸毛的胸膛,右手执一杆丈余长的蛇矛,左手则是一个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往往是一边厮杀,一边喝上两口。人送他绰号“赛张飞”。他也果然骁勇异常,就这三个时辰的厮杀,就有七八十名宋军在他矛下丧命。
李存璋正杀得性起,看见宋军背后来了一伙骑马的将领,簇拥一个中年汉子,看服饰和光景至少是宋军一员大将。他急叫部下取来自己的铁胎弓,看准丁突发一箭。只见那中年汉子身体一仰,险些栽下马去,幸被附近人扶住,纵马飞弛撤走了。李存璋尚且不知,他适才一箭射伤了宋军主帅田重进。很快,宋军停止了进攻,辽军取得了第五十四次攻守战的胜利。
李存璋部下雀跃欢呼:“李将军射中了宋军主将,他们又败退了!”
“真是这样?”李存璋问:“李将军一箭定乾坤!”士兵们齐声称颂。
李存璋亦感到兴奋:“拿酒来。”
护兵递上酒葫芦。
李存璋挥手推开:“这个不解渴,搬个酒坛子来。”
护兵送上,李存璋抱起,举过顶,倒灌似地喝起来。
护兵见状忙说:“李将军,不能再喝了,当心喝醉,醉酒违犯军令是要杀头的。”
“你滚开!”李存璋一脚将护兵踢开,照喝不误。
护兵见李存璋喝个没完,担心出事,跑步找来许彦钦。因为彼此都是汉人将领,二人又很谈得来,所以私下里曾经结拜,许彦钦上前夺过酒坛子:“李大哥,你喝多了。”
“别,别管我,又打了胜仗,我高兴!”由于饮酒过量,再加上连日杀战疲劳过度,他软瘫在地上睡着了。
“李大哥,不能睡,醒醒,快醒醒。”许颜钦明白,当此战事紧急之际,主将醉酒睡觉是要砍头示众的。
但是,李存璋哪里推得醒,而且鼻息如牛,鼾声如雷。
萧默里巡视走过来,他要求守城将士立刻补充滚木、擂石、灰瓶、炮药和箭矢,做好击退宋军新一轮进攻的准备。来到南城,远远听见熟睡的鼾声,立刻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城头沉睡?砍下脑袋,号令全军!”
许彦钦赶紧上前:“元帅,是李将军。”
萧默里一怔,来到近前,看见李存璋躺在地上仍呼呼大睡,甚为动怒:“这成何体统!”
“元帅,李将军连日带夜奋勇杀敌,疲困过度才如此沉睡,情有可原。”许彦钦急忙说情。
萧默里看见酒坛子,浓眉拧成疙瘩:“不对,他是酒醉!这分明是藐视军纪,有意违犯。绑了!”
萧默里随从护兵不由分说,上前将李存璋捆了个结实,而李存璋犹自沉醉不醒。两桶冷水浇下,他才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知罪吗?”萧默里怒问。
李存璋看看四周情景,望见酒坛子:“莫非我吃酒醉了?”
“李存璋,你违犯军纪,罪当斩首!”
李存璋不太在乎:“就为这个呀!打了胜仗,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以后注意就是。”
“扁担当灯草,你说得轻巧。”萧默里却是认真,“你醉得人事不省,倘若此刻宋军攻城,岂不拱手相让,蔚州就要毁在你手中。”
李存璋不在意地一笑:“元帅言重了,宋军不是没来吗。这绑得不舒服,快些松开。”
萧默里见李存璋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愈加怒上加气:“嬉皮笑脸也罪责难逃,按倒,砍头!”
“元帅,别开玩笑了。”李存璋仍不相信。
“哪个与你玩笑,杀!”
护兵明白主人是动真格的,上前按住李存璋。但是李存璋一挺,不肯跪倒,而且跳起来:“萧默里,你真要杀呀!也太不仁义了。老子对大辽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远的不说,单这蔚州十天血战,就亲手杀死数百宋兵,保住这蔚州城。你不等卸磨就要杀驴,真不是东西!”
“放肆!”萧默里再下命令,“动手!割下头来号令三军。”
“元帅息怒。”许彦钦跪下求情,“万望看在他以往战功份上,饶恕一次。”
“许将军快起来。”萧默里搀起许彦钦,“自古以来,军纪如山,领兵者若治军不严,又何以服众。”
“哼!”李存璋很不服气,“我若是契丹人,你决不会如此认真。就因为我是汉人,你才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胡说!”萧默里见护兵总是手怯,拔出弯刀,要亲自下手。
许彦钦躬身施礼再次求情:“元帅,如今两军交锋,正用人之际,容他带罪立功吧。”
“不行!”萧默里语气决绝,“军纪乃朝廷制定,无论汉人、契丹人,都要遵照执行,今天就是我亲兄弟违犯军纪,也决不留情!”
许彦钦再次跪倒:“元帅,无论如何也要饶他一命。”
李存璋部下士兵齐刷刷跪倒:“元帅开恩!”
一个小校不忿地说:“刚才要不是李将军射中宋军主将,宋军还不会撤兵。”
几个士兵接话:“李将军有功当赏!”
又有士兵群声鸣不平:“元帅赏罚不明!”
“汉人兵将没法当了,我们受不了这种窝囊气!”
七嘴八舌,大有群情激愤之势。副部署耿绍忠闻声跑过来,一看眼前阵势,赶紧附在萧默里耳边悄声说:“元帅,大敌当前,不能激出变故,权且放过,待战事平息后,再寻个理由收拾李存璋还不容易。”
萧默里眼见汉人兵将就要造反,只好强忍怒气,收回成命:“好吧,看在耿副帅、许将军和众弟兄求情份上,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吊打四十皮鞭,以儆效尤!”
李存璋被吊上城头,四十皮鞭抽得他衣服开花,皮青肉紫,一条条血杠子印满周身。但李存璋不愧为一条硬汉,始终不曾叫疼,一言不发。放下时舒展一下手脚,看着萧默里,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默里已知李存璋心存忌恨,暗说,早晚叫他知道厉害。口中却加安抚;“李将军,本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引以为戒,莫生怨艾,更加奋勇杀敌。”
“多承元帅关照,我李存璋并非三岁婴儿,明白应该怎样做。”李存璋的话显然一语双关。
萧默里故作不知,走了。
耿绍忠走近李存璋关切地看看伤口:“怎么样,要不要涂些药膏?”
“不妨事,只当蚊虫咬了。”李存璋气难平,“早晚必报此仇!”
“李将军不可乱说。”耿绍忠四外看看,“当心被契丹人听去,我们汉人将士在辽国就是矮一截。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拿汉人不当人看,自有不歧视汉人的去处。”
“这话如何说得!”耿绍忠捂住他的嘴。
许彦钦许久才开口:“李大哥,你酒劲还没过,仍在说醉话。”
耿绍忠离开南城,暗中来到萧默里身边,讨好地告密:“元帅,李存璋被打之后口吐怨言心怀不满,许彦钦与之一唱一和,不可不防呀。”
萧默里拍拍他的肩头:“你的忠心本帅尽知,只要你能紧跟本帅,不愁来日高升。你要密切注视他二人动向,稍有异常,就来报告。”
“末将记下了。”
矛盾与冲突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辽军内部。
此刻,田重进虎帐内,随军郎中刚刚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好箭伤,肩胛处的箭创伤深达三寸。郎中告诉大家,所幸箭头无毒,只要将息半月,箭伤自可平复。
田重进挺身坐起:“不行,蔚州不破,我不能养伤,取披挂来。”
大将荆嗣劝道:“元帅身受箭伤,难握兵器,又怎能上阵杀敌?休息乃理所当然。”
“王命在身,敢不拼死效力。”田重进说出隐忧,“蔚州久攻不下,万岁已两次降旨督催,而潘、杨一路我军进展神速,我已拖了全军后腿,再不尽快破城,何颜去见万岁。”
“元帅心情在下尽知。”荆嗣激奋地说,“末将愿为元帅分忧。”
“将军勇猛,本帅从未轻视。奈何辽军防守甚严,强攻实难奏效。”
“元帅,何妨使用离间计。”荆嗣附在田重进耳边嘀咕一阵。
田重进终于点头了:“可以一试。”
夜色迷离,蔚州城灯火通明,似乎比白昼防范还要严密。城头上梆声不断,夜巡哨往来穿梭。以往,李存璋都是彻夜守卫在城头,惟恐宋军偷袭万一有失。今天被当众鞭打了,心气不顺,他吃饭后一直躺在南城楼里,眼睛瞪着顶板想心事。
亲信护兵推门进来:“将军,方才城下射来一封箭书,请您过目。”
李存璋懒洋洋拆开来,信目略一浏览,不觉腾身坐起,仔细看下去:
李存璋将军台鉴:
燕云十六州本大宋疆土,理当收复。将军本汉人,何苦为胡人驱使。只要将军幡然悔悟,献城来归,定当重加封赏。依将军之勇猛,日后何愁腰金衣紫荫子封妻。
李存璋手掐箭书出神,看得出他是动心了。若无今日鞭打之事,他大概会立即将箭书扯得粉碎,如今他已倾向于降宋。
许彦钦匆匆来到,李存璋与他是莫逆之交,也不避他,将手中箭书递过去:“贤弟请看。”
许彦钦略看一眼,也拿出一封箭书,内容大致相同:“我特地来找兄长商议。”
“萧默里那厮一向骑在我兄弟头上作威作福,这气我是受够了,干脆献城降宋。”
“受气倒在其次,我看得出来,今天这事并未完结,萧默里对你已存有戒心,难保日后不对你下手,小弟也必定要受牵累。与其日后受制于人,何不先发制人。”
“好,既然贤弟赞同,我们就一起干,回封箭书给宋军。”李存璋是个急性子,“我找纸笔,贤弟就写。”
“兄长莫急,这事还须仔细商议,做到万无一失。何时献城,怎样献城,与宋军如何联络,以何为号,这一干细节,都需仔细斟酌。”
“贤弟太婆婆妈妈了。”
“不能粗心大意,萧默里并非等闲之辈,弄不好我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岂不悔之晚矣。”
李存璋深知许彦钦一向办事精明:“你说咋办吧?愚兄听你的。”
护兵跑进来报告:“元帅来了。”
两人赶紧藏起箭书,萧默里与耿绍忠已一起走进。
“怎么,许将军在这儿?想来必有要事相商。”萧默里目光满含疑虑。
“不知李将军鞭伤如何,又怕他想不开,特来看望并劝解。”许彦钦的理由倒是很合情理。
萧默里冷笑一声:“怕是在合谋献城降宋吧?”
许彦钦不慌不忙:“末将们怎敢!”
“元帅,你不该血口喷人!”李存璋是动怒的样子,“要杀我容易,何必编造这通敌罪名?”
“你以为本帅是欲加之罪望风捕影吗?”萧默里突然甩出一句话,“快把箭书交出来!”
李存璋一怔,脸上现出几丝惊慌神色,这当然逃不过萧默里的眼睛。许彦钦却是镇静如初:“箭书,什么箭书?元帅,这是从何说起?”但他心中实在犯核计,萧默里怎会知道有箭书呢?难道手下有人告密?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现在交出箭书,萧默里就可以做为证据给他二人定罪了。
萧默里软硬兼施:“许将军,现在交出来,尚为时不晚,本帅决不治罪。如若隐匿不交,便是与大辽离心离德,怀有背叛之意。”
耿绍忠接过话:“元帅宽宏大度言而有信,我把箭书交上去,反倒更受信任了。”
这话反使许彦钦疑团顿释:“原来耿副帅收到了什么箭书,只是我二人确实不曾见到。”
“宋营既给耿绍忠射来箭书,就不会漏过你们。”萧默里已经不耐烦了,“识时务者快交出来!”
“原来元帅只是推测。”许彦钦更加心中有底了。
李存璋的答话可就不太客气了:“你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许彦钦又找到了理由:“元帅,宋营向耿副帅劝降,也许是感到他对辽国不满。而李将军白天刚刚箭伤宋军主将,怎会向李将军发劝降信呢。”
“这么说,你和李存璋对大辽是忠贞不二了?”
许彦钦、李存璋齐声回答:“忠心事辽,至死不渝。”
“好吧,本帅相信你们。”萧默里心生一计,“你二人立刻写一封箭书射进宋营。”
许彦钦问:“怎样写?”
“预备好纸笔,听我口述。”萧默里等一切准备好,见许彦钦已提笔,便一字一句地说,“宋军主帅田重进钧鉴,箭书收览,迷津顿开……”
许彦钦放下笔:“我们并未收到箭书。”
“就这样写。”萧默里说下去,“长期受制于胡人,早存反正之意。今愿为内应,四更时分,可派大将领一千精兵从南门入城,共同夺取蔚州。夜长梦多,切莫拖延。李存璋、许彦钦拜复。”
许彦钦没有写。
萧默里问:“许将军怕宋军上当,所以不敢落笔,是吗?”
许彦钦暗骂萧默里奸狡,但他自会分辩:“元帅诱敌之计末将诚服,可是我们未接箭书,这样来写,岂不使敌生疑?怎会前来送死!”
“常言道兵不厌诈。”萧默里又逼一句,“写了这封信,宋军上当受了损失,就再不会相信你们,也就绝了你们降宋之路。写吧。”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不写就有通宋嫌疑,许彦钦只好按萧默里所说将信写成。
“盖上你二人的名章。”萧默里显然早有算计,“这样宋军才会彻底相信,不然会怀疑旁人冒充的。”
李、许二人无可奈何,又加盖了印章。
萧默里将信绑在箭杆上,箭头绑上正在燃烧的火香,交与耿绍忠:“请你辛苦一下吧。”
耿绍忠拉满弓,手一松,箭飞出,像一道流星直奔宋营。夜间射箭书缚香,为的是引起对方注意。宋营巡夜小校奔到火星落地处,拾起了箭书。
许彦钦看到箭书射出,更加担心宋军被骗,如果一千宋军死于非命,自己岂不是千古罪人。他想了想,不声不响地抽身欲溜走。
“站住!”萧默里并未掉以轻心,“许将军,想到别处背着本帅再射箭书,给宋营通风报信吗?”
许彦钦被说中心事,但他并无惊慌神态:“元帅,多虑了,末将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萧默里示意耿绍忠:“有劳你奉陪一趟。”
李存璋、许彦钦被看住了。萧默里得意地谈笑风生:“二位将军,本帅完全相信你们对大辽的忠心,如果走开,万一失密,岂不要背黑锅!所以还是同本帅一起静候宋营回音为宜。”
弓月高,繁星远,夜深沉。转眼已是三更时分,宋营里仍无回书射来。李存璋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对萧默里说:“元帅,田重进不是三岁娃娃,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看你倦容满面,还是回府安歇,总不能坐到天亮吧?”
萧默里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走,又怕万一;不走,又实在困乏难支。耿绍忠见状讨好说:“元帅虎体要紧,还是回府休息,若不放心,末将愿在此代劳。”
萧默里思索着站起身,未及开口,只见一道火流星从城外飞来,恰恰落在城楼下。“哈!箭书。”萧默里喜不能禁,扑身拾在手中,急匆匆拆开,兴奋得念出声来,“……二位将军改邪归正乃明智之举,四更天准时由大将荆嗣带一千精兵入城配合,以三盏红灯为号……”
“恭喜元帅,大功告成!”耿绍忠不放过恭维机会。
“哈哈哈哈!”萧默里仍处在极度兴奋中,手举箭书手舞足蹈,“荆嗣乃田重进麾下第一猛将,能将他捕杀,太后定能对我重加封赏。”
“元帅,我们该做准备了。”耿绍忠提醒。
许彦钦心中暗说糟糕!感到必须争取主动:“元帅,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埋伏在南门内,定将入城宋军全歼。”
“你?”萧默里冷笑一声,“本帅我信不过!”
“元帅何出此言?”
“荆嗣进来,你与他合兵一处,李存璋再一配合,我这蔚州不就完了吗?”
许彦钦又被说中心事,只好以退为进:“元帅信不过,末将乐得轻闲。”
“我姓李的也只能看热闹了。”李存璋附和许彦钦。
“怕是没那么便宜吧。”萧默里脸色忽然阴了天,“田重进收到箭书就决定入城,说明你二人同宋军已有勾结,否则决不会这样快做出决定。”
许彦钦感到不妙:“元帅可不能这样推论,末将吃罪不起。”
“什么推论,这是结论。”萧默里右手伸向刀柄。
许彦钦眼睛瞟着他一举一动:“元帅明察,末将不敢通敌。”
李存璋则是硬顶:“元帅,你不能血口喷人!”
形势相当紧张,堪称一触即发。李存璋部下和许彦钦的护兵,都做好了拼杀准备。萧默里一见,知道不能硬来,便将放在刀柄上的手移开:“你二人不承认通敌,就以实际行动来加以证明。”
“元帅要我们怎样做?”许彦钦问。
“等下宋军到时,你二人开门迎接,出其不意生擒荆嗣,不但可洗刷你二人的通敌嫌疑,而且还可立功受赏。怎么样?”
许彦钦很清楚,如果拒绝,很可能萧默里就要下手,便爽快地应承下来:“末将定活捉荆嗣向元帅献俘。”
耿绍忠不解地问:“元帅,就他两个人能行吗?”
“不,当然要派兵配合他们。”萧默里附耳吩咐耿绍忠,“调两千弓箭手,埋伏在南门里沿街屋顶,待守军进城后乱箭齐发,连同李存璋、许彦钦一同射杀,以绝后患!”
“末将明白。”
“再调两千精兵,埋伏在南门里临街房中。乱箭之后,冲出去捕杀漏网残存宋兵,决不许放走一个。”
“元帅布置,万无一失。”耿绍忠不忘恭维。
就在他二人咬耳朵密议之际,许彦钦不失时机,向自己的护兵悄声吩咐了一番。护兵趁机溜到了城楼角落暗影处,四望无人,撕下一块衣襟,咬破中指,写下两个血字:“中计!”拔出壶中箭,缠在箭杆上,想要射出,但又想到箭头无香,宋营巡夜人员不能发现,也是枉然。护兵无奈又折回城楼,决心再偷一段火香绑上。
更鼓频敲,时间已近四更。萧默里的两千弓箭手和两千精兵都已埋伏好,只等荆嗣和宋军入网了。萧默里和耿绍忠以及许彦钦、李存璋都焦急地望着城外,前二人盼望宋军快快钻入罗网,后二人期望荆嗣变卦不要上当。
夜风渐起,卷扬的尘沙迷人眼目,游动的浮云,遮住了弓月,只有零零碎碎的星光,点缀着黑森森的夜色。宋营仍无动静,四更鼓敲响了,萧默里不由泄气,许彦钦则松了口气。
突然,三盏红灯在城下亮起,那桔红色的光芒,穿透如漆的夜幕,格外鲜艳耀眼。一时间城头上的人全都惊呆了,因为大家都眼盯着宋营方向,而荆嗣和一千精兵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城下。这部队运动的隐蔽性真是太高明了。三盏红灯的亮起几乎使萧默里欢呼起来,他急忙传令:“快,升起三盏红灯做答。”
许彦钦却是心如火烧,完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宋军死于乱箭之下吗?如果不是以他和李存璋名义设下骗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怎么,护兵没能按自己的指示办?随着城头三盏红灯的升起,他像被三团烈火在烧烤。
“你要做什么!”耿绍忠不知为何大声叫嚷起来。
众人注目看去,只见许彦钦的护兵已把火香绑上箭头,搭弓射出。一点流星直奔城下,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如虹的红线,正中一盏红灯,顿时灯笼熄灭。
荆嗣望见城头亮起三盏红灯,心中喜悦,正要带领一千精兵向城门前运动,准备着吊桥一放城门一开就冲进蔚州。箭到灯灭,小校拾起箭书呈上。他看到“中计”二字,立刻感到情况有变,当时就传令撤军。
眼看进嘴的肥肉溜掉了,萧默里这一气非同小可。就在城楼上,连夜吊打审问放箭的护兵。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萧默里手中的皮鞭高高举起。
护兵明白萧默里的用意,无非是让他咬出主将许彦钦。平昔,许彦钦待护兵情同手足,此刻护兵打定主意要开脱主人:“何需有人指使,我是汉人,我不忍心让一千汉人兄弟死于乱箭之下。”
萧默里当然不信:“就凭你会有这样见解?你们这种人像狗一样,还不是看主人眼色行事,主人叫你摇头,你就不敢摆尾。”
“那是你们契丹人,我们汉人都有自己的主见。”
萧默里语气缓和一些:“你虽已犯下死罪,只要供出主谋人,本帅非但不杀,还要加以犒赏。”
“元帅此话当真?”
“我堂堂元帅,当众许愿,岂能食言。”
许彦钦、李存璋都极度紧张,二人对视一眼,决心一旦摊牌,就以死相拼。
护兵开口了:“耿副帅,事到如今我就顾不得你了,你不该逼我射这箭书报信呀!”
“你!”耿绍忠气得暴跳如雷,“放屁!元帅,可不能听他血口喷人呀。”
“耿副帅,是你亲口对我说,事成之后赏我百两黄金。”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护兵又煞有介事说得真而且真,耿绍忠一急就乱了方寸:“我没答应给你百两黄金。”
“对,小人记错了,副帅应许的是五十两。”
“你!”耿绍忠越急越解释不清。
萧默里并非粗人,当然不会把思维引上歧路。他逼近护兵:“这事可就怪了,你是许将军护兵,逐日与他形影不离,怎么不是许将军指使,反倒是很少接触的耿副帅主谋呢?”
护兵很是机灵,自能随机应变:“我与许彦钦有仇有恨,他平昔经常打骂我,把我不当人看,我二人是冤家对头!”
萧默里回头问许彦钦:“是这样吗?”
许颜钦明白护兵是为开脱自己,也就只能顺杆爬了:“这个护兵确实可恶,我是曾打过他。”
“小小护兵,竟敢犯上,这还了得!”萧默里堪称难斗,“许将军,今天你给他一点颜色看,当众剜去他的左目。”
许彦钦大为震惊:“这?”
“怎么,舍不得?”萧默里冷笑,“对这种背叛通敌的下人大加怜悯,除非是同伙一路人。”
护兵怕主人受连累:“姓许的,你就剜吧,剜了我的心我也心向大宋!”
许彦钦不肯上前:“元帅,不能这样,这太残忍了。”
“哼!分明是你指使他通敌,还要互相掩护逃脱惩罚吗?”萧默里吩咐一声,“将许彦钦、李存璋绑了!”
萧默里亲信早已做好准备,按倒许、李二将,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存璋大叫不止:“我不服!”
许彦钦则据理力争:“元帅,诬我通敌,证据何在?没有口供和物证,对我这副将,你是无权定罪的。”
“我会向斜轸大元师禀报的,料定你难逃王法。”萧默里命令,“将他二人关押起来听候处置。”
许彦钦、李存璋被关入牢中,那个护兵仍被吊在城头,萧默里用鞭梢点点他的鼻尖:“何时招供,何时放下来,不说就吊到死!”萧默里感到疲累了,步下城楼去休息。
耿绍忠突然叫道:“元帅慢走,情况不妙,敌人增兵又来攻城了!”
萧默里一惊,返回来立在垛口眺望。已呈现出青白色的东方,依稀可辨的原野上,黄尘翻滚,战旗飘飘,马蹄声如骤雨沉雷敲击着大地。渐渐,整个东方半边天空都被尘沙弥漫,说不清来了几多兵马。萧默里赶紧传令:“快!做好应战准备。”
城头上忙碌起来,增兵加入运送箭矢灰瓶……“元帅,元帅!”耿绍忠又叫起来,“是我大辽人马。”
“莫是敌人伪装?”
飞驰的大队人马来近了,却又掉转了方向,不是奔向蔚州,而是直向宋营。萧默里证实了自己判断:“怎么样,果然是敌人援兵。”
“既是宋军会合,又何必假扮我军模样呢?”
一骑快马直奔蔚州飞来,在护城河边停住:“呔,城上守将听着,快叫你们元帅回话。”
“我是萧默里,尔系何人,这样大口气?”
“大将军萧达凛奉太后懿旨,率三万铁骑驰援蔚州,决定一鼓作气全歼宋军,命你率队出城助战。”
“这?”萧默里沉吟一下,“好吧,我集合人马立刻出战。”
传信者快马离开,返回报告去了。萧默里仍站在城头,引颈向宋营观望。耿绍忠问:“元帅,集合多少人马?为何迟迟不动?”
“你懂什么。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是敌人用计,骗我出城,那岂不人城俱失。”
“元帅所虑也是。”耿绍忠紧接着用手一指,“看,打起来了!”
宋营前征尘激荡,呐喊震天。萧默里仍存疑虑,“会不会是故意假打,做样子给我们看的?”
宋营前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双方显然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在进行一场殊死决战。耿绍忠沉不住气了:“元帅,你不能再犹豫了,这样的战斗场面怎会有假。大将军萧达凛性情暴躁,若再不出兵,恐怕会对你治罪。”
萧默里亦知自己判断错了,赶紧点齐五千人马,临出城时叮嘱耿绍忠:“一定要严加防范,当心宋军偷袭。”
萧默里来到战场,辽、宋双方激战正酣。萧达凛与荆嗣已交手近百回合,双方仍然未分胜负。萧默里来到耶律奴哥身边:“将军,我带五千人马来助战。”
“你也太迟缓了。”奴哥显然不悦,“行动简直像蜗牛一样。”
“这队伍集合,总得一些时间吧。”萧默里不服。
“好了,没时间论理了。”耶律偕里说,“按与萧达凛将军商定,我们三人带本部人马立刻冲击宋军大营,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一步!”
奴哥一万人马从左,偕里一万人马从右,萧默里五千人马居中,同时向宋营发起了猛攻。荆嗣抵御萧达凛原本很吃力,稍一走神,肩背让萧达凛刀尖挑出一道血口子,拨马败回营栅。一宋军主帅田重进有伤,战斗力大为减弱,全靠荆嗣支撑局面;如今荆嗣又受伤败退,全军斗志顿失,挡不住三路辽军猛冲,立刻全线溃逃。辽军乘胜扬威,穷追不舍,跟踵赶杀。田重进与荆嗣向东逃出三十里,直到大岭山,才收拢住败散人马,凭山据险,暂时稳住阵脚。
奴哥见状劝喻萧达凛:“大将军,宋国败军凭险据守,我军若再穷追,恐伤亡过大。”
萧达凛看看草木森森的险峻的大岭山:“将此山与我团团围住,不使一名宋军漏网。”
辽军又跑步行动,对大岭山实施包围。萧默里过来与萧达凛相见:“大将军远道来解蔚州之围,一战而胜,立下千古奇功!实乃蔚州百姓救星,快请入城休息。”
“休息?!”萧达凛瞪圆了豹子眼。
偕里此刻已疲惫不堪:“大将军,我们星夜赶路,马不停蹄,到达蔚州未及喘息就投入战斗。如今首战大胜,宋军残部被围,谅其难以逃脱。我亦当休息一日,待体力恢复再全面进攻。”
“胡说!”萧达凛不肯下马,“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如今田重进已入绝境。迁延时间,倘宋军援兵到来,岂不使死灰复燃。”
“大将军的意思是?”奴哥问。
“四面同时进攻,务将田重进部全歼。”萧达凛表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获全胜,不许吃饭!”
军令如山,三万五千辽军,向困守大岭的不足一万宋军残兵,从四面同时发起了攻击。宋军不及喘息,不及构筑工事,立脚未稳,怎禁得人多势众的辽军猛冲。阵地越缩越小,人也越打越少,接近午时,宋军剩下不足两千人了,只有两个山头苦苦支撑。萧达凛那“活捉田重进”的吼声清晰可闻,田重进料到大势已去,不可挽回,留恋地向宋都开封眺望一眼,抽出护身宝剑横向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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